溫州農村婦女土地維權案研究

楊意

摘 要：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探究關于婦女生活在社會結構上不同于男性的論證的認識論結論。尤其是，類似于馬克思的理論中無產階級的生活，婦女的生活使得其具有了一種直指男性霸權的，可以夯實強有力地批判構成父系社會、父權制的資本主義形式的男性霸權的風俗與意識形態基礎的特殊的優勢。以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為視角，展開對當下社會中極具典型性的溫州農村婦女土地維權案的研究，極有必要。

關鍵詞：哈索克 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 女性主體 男性霸權

中圖分類號：F3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16）08-051-03

于2014年6月受理的“李某（文中為化名）訴村委會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案”，為溫州史上首例勝訴的離異女土地維權案。當事人連續17年的奔波，在實施男女平等基本國策的20周年時，終于獲得了勝訴，引起了整個溫州社會極大震動與反思?？梢哉f該案在全國范圍都具有相當的典型性。該案亦榮膺由全國婦聯、中國女法官協會、中國女檢察官協會、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共同舉辦甄選的“全國依法維護婦女兒童權益十大案例”。

美國學者南?！す骺耍∟ancy Hartsock）是當代知名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思想家、哲學家與政治理論家，是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理論流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和主要創始人之一，以創立“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而聞名，是西方女性主義立場論的命名者和最早創建者之一。

一、案情簡介

李某婚后將戶口遷到了丈夫戶籍所在村。1994年，李某離婚并帶著年幼的女兒小花一起把戶口遷回了李家村。1999年，李某、小花與李家村簽訂了集體土地承包合同，期限為20年，并于同年5月取得土地承包證。之后，李家村部分集體土地被國家征收。然而，在補償款發放時，李某與小花卻受到歧視性待遇：她們在補償的地畝數上，只有實際承包地的1/3；在人口的補償標準上，李某按統一標準的80%，小花按統一標準的50%計算，母女二人實際所得補償款遠遠低于應得數額。李某為維護自身權益，連續17年，奔波于省市政府、各級婦聯與村兩委上訪求助，從未間斷。該案于2014年10月一審勝訴，2015年2月二審勝訴。

二、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概述

哈索克借鑒了馬克思從無產階級立場出發揭示階級統治不正當的情況，認為就批判男權主義的意識形態和制度而言，其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會比之前眾多女性學者的立場要深刻得多。

（一）由勞動的生物性別分工指向的女性的豐富實踐

馬克思批判階級社會的效力，生發于對物質實踐活動永不妥協的關注。哈索克在此基礎上建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認為，婦女的生活亦使其具有了一種直指男性霸權并可以夯實強有力地批判構成父系社會、父權制的資本主義形式的大男子主義的風俗與意識形態基礎的特殊的、特權的優勢。

在哈索克看來，每個社會中婦女的女性工作都與男性工作存在系統性差異，這種女性和男性之間的勞動力分工并不能簡化成純粹的社會維度上的分工。哈索克對此冠以勞動的生物性別分工，基于勞動的生物性別分工的考慮，哈索克展開了對女性活動和男性活動之間的對立性及差異性，以及這種對立性和差異性的認識論結論研究。

哈索克認為，當下社會中，婦女既要進行賺取工資生產活動，又要進行為家庭提供物品的生產活動，換言之，她們既像男性一樣出賣勞動力進而生產出商品和剩余價值，同時又在家庭中勞動進而生產出使用價值。但是，依據風俗習慣規定，和男性不同，婦女的生活卻僅僅由她們在家庭中創造使用價值的勞動來界定。在哈索克看來，女性對生活所做的貢獻還僅僅只代表了部分的婦女勞動。婦女女性需一次又一次地妊娠分娩男女孩子，每次都需要經歷十月懷胎和一天陣痛的磨難。在哈索克看來，女性的生殖經驗代表了與自然的合一，比工人的器械性活動所可能牽涉到的身心統一要深刻得多。

（二）抽象的男性陽剛之氣指向的男性霸權

哈索克認為，女性而非男性對少年兒童負首要責任意味著嬰兒的首次體驗本身很難和母親的體驗完全區分開來，它類似于“I”與為大家后來所共稱為女性的“It”相聯系。女孩通過觀察母親認知自身的角色；而男孩必須從缺乏男性參與而構建起來的生活規則中認知自身的角色。女孩可以在日常生活的具體例子中識別身份；而男孩必須在只偶爾具體化為父親形式的一套抽象格言中識別身份。因此，女孩不僅可以通過更多人際間和關系性的技巧來認知角色，而且女孩的角色認知過程本身就包含在和母親的具體關系中。相反，男性必須觸碰抽象的文化的陳詞濫調，向從未接觸過的偉人學習抽象行為。

所以，女性和男性，伴隨因受到不同范圍的人生經歷影響而形成的個性的成長，構建并經歷著不同的內在和外在世界，進而全神貫注于不同的相關問題。這種早期經歷形成了將自身與世界相連接的女性自我觀念的重要基礎，也形成了與世界隔離的、有別的、甚至是毫無聯系的男性自我觀念的基礎。男孩在家庭中經歷過的客觀現實生活并沒有提供榜樣，由此，它在成就陽剛之氣方面并不重要。男孩在家庭得不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由此，陽剛之氣就變成了一種只有通過對抗日常生活的有形的、實體的、確實的、具體的世界才能獲得的抽象概念。男孩的自我構建與母親的一致性相對抗，他的身份建構將其與他人區分了開來，該身份建構設置了一種敵意的好斗的二元論，該二元論既居于男性建造的共同體的中心，又居于他們用以理解其生活的男性霸權的世界觀的中心。男性的經驗被當作認識論而再現時就會導致一個被構思出來的世界，事實上它也是人類所居住的世界。

三、從哈索克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看溫州婦女維權案

（一）中國農村尚未從文化認知上構建起女性主義立場理論

在過往，全國上下針對各類農村婦女土地維權，基本上為個案分別研究，幾乎從未站在統一的角度從理論層面進行過，更別提用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進行研究了。

在中國農村，為什么當未婚女性只有50%的財產分配時，卻沒有人懷疑過未婚男性享受100%的土地權利分配的正當性；而當離異女性只有80%的份額時，卻沒有人懷疑過離異男性享受100%的土地權利分配的正當性？從古至今，土地分配的統一標準即為男性標準，而女性卻理所當然地只占男性標準的部分份額或甚至幾乎根本沒有。中國農村似乎暗含一種認知，那就是中國女性在人的完整性上天然弱于男性。

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深刻地看到了基于勞動的生物性別分工而指向的女性在社會中的豐富實踐，并由此而指出，女性的勞動實踐不僅在量上多于男性，在質上亦高于男性，她們與社會、與自然的合一遠比男性深刻。這就從理論層面對中國農村普遍暗含的認知敲響了重重一錘。女性在人的完整性上從來不會更弱，只會更強于男性。

不僅于此，依據哈索克的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我們還能發現，女性不僅在為社會做出和男性一樣一樣的貢獻時，還為男性的完整性提供了永續的動力和燃料。女性不僅和男性工人一樣投入于大生產，領取自己的勞動所得，她們還要承擔繁復瑣碎的家務勞動，以使勞動力快速恢復、補給跟進，保持住大生產的的持續循環往復周而復始。

然而，女性的這種付出實踐卻從來未在中國農村得到過應有的承認。中國農村婦女土地維權案件頻頻爆發，像本案中李某連續17年，奔波于省市政府、各級婦聯與村兩委上訪求助，從未間斷卻一直得不到合理的救助正恰恰印證了這點。

更重要的是，哈索克的女性主義立場理論還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在這個社會中，女性承擔了撫育下一代的實踐重任。所以女孩子會通過觀察母親去認知自身的角色；而男孩子卻只能從缺乏男性參與而構建起來的生活規則中去認知自身的角色，從而得出，恰恰在完整性上，女性是遠遠高于男性的，尤其是在與自然、與社會的高度融合上。

帶著這個理論去看中國農村女性分配土地財產時的標準：女性在補償的地畝數上，只有實際承包地的1/3，在人口的補償標準上，女性只能按統一標準的80%和50%。實踐中，這個標準正是由全體村民經過村民大會集體討論決議，并最終形成。我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四條規定了，鄉、民族鄉、鎮的人民政府對村民委員會的工作給予指導、支持和幫助，但是不得干預依法屬于村民自治范圍的事項。于是這種村民的自治規范成為了農村婦女能否取得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能否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能否取得相關土地權益的最基礎的依據。但在溫州婦女維權案中，就是這種最基礎的依據，卻一再地將女性視而不見，極大篇幅地規定男性的各種權利，并將其美名為村民的權利，并寥寥數筆帶過女性殘缺不全的土地權益。

在筆者看來，上述情狀發生最深層次的原因就是我國傳統習俗與文化觀念中對女性權利的漠視已在農村地區已深深扎根，父權制與男性理論盛行，我國農村還遠未從文化認知上構建起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極度缺乏像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此種文化認知，亦極度匱乏此種思想理論的傳播。男女平等的口號從建國初期就開始推廣與宣傳，但卻直到男女平等基本國策實施20周年的時刻，溫州婦女維權案才艱難地取得了勝利。倘若不從文化認知這一層面上構建起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我國農村女性的未來仍然不容樂觀，此類婦女土地維權案件將仍層出不窮，農村社會的女性權利保障亦將落入無窮的周而復始的無解之中。

（二）中國農村女性主體意識初步覺醒，急需優秀的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指導

在中國農村，即使是浙江溫州這樣的經濟發達地區的農村，貨幣財富仍依附于土地，可以說，土地依然是農村婦女賴以生存的基礎，是農村婦女的命根子，土地保障是農村婦女生存保障的最后一道防線。因此管中窺豹，溫州婦女維權案可以說有相當的典型性。

溫州婦女維權案中，身為女性的李某從未停過上訪求助的腳步，從村委會、各級婦聯、到各級政府，持續了整整17年，即使李某多次向法院遞交訴狀，但因為實踐中村集體經濟組織侵害本集體經濟組織內婦女土地權益的現象較為普遍，而司法系統審判又尚未形成統一處理方法，因此李某的訴請一直以來難以得到法院受理。2012年李某再次致信信訪局，才終于引起政府重視，而此時，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也終于出臺了已醞釀多時的《關于為我市農村綜合改革提供司法保障的若干意見》，其中就強調了要著重保護農村婦女土地權益。以李某為代表的這一批積極向社會抗爭，積極吶喊自身權利，積極為女性權益四相奔走的農村女性，正極有力地顯示了我國農村女性的主體意識的蘇醒。

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就極其強調女性的主體意識與女性經驗的認知優勢，并借此對男性理論和男性認知霸權展開批判。哈索克的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清醒地看到了當下社會文化語境中男性理論的構成之基礎。在哈索克看來，男性從男孩開始，就必須遠離以家庭形式存在的世界，他們的陽剛之氣必須通過對抗日常生活的有形世界才能獲得。這種兩個世界的經驗，一個是有價值的，但抽象而高不可攀；另一個無用且有損人格，但具體而必需。這樣的經驗處于一系列二元論的中心——抽象/具體、靈魂/肉體、文化/自然、理想/現實、停滯/改變。這些二元性都被社會性別所掩蓋：只有每一對二元性中的第一個要素才關涉到男性。在此種實踐基礎上而得的男性經驗卻相當長時間和范圍內一直占據著整個世界的認知?？梢哉f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深度結合了馬克思主義理論與當代西方女性主義，是國外馬克思主義與女性主義發展的前沿優秀觀點。

縱觀國內理論界，仍有部分學者不是過于強調中國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制度與國情的不同，就是仍然抱守著著中華文化中的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的傳統男性霸權思想，或是對西方女性主義理論與中國現實問題結合缺乏理論信心，一度拒絕吸收國外女性主義理論精華，但哈索克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中對男性認知霸權的批判和對女性認識優勢的強調，卻是對當下中國尤其是中國農村的的確確大有裨益的。

雖然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的本質區別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但如果我們將當今我國女性尤其是農村女性所處境遇與西方國家比較，就會發現她們都在不同程度地遭受父權制、男性理論的歧視，并且我國農村女性參與社會生活的獨立意識、主體意識亦正在覺醒當中，對父權制、男性理論的批判意識亦在逐步加強。我國婦女在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各方面社會地位雖然在逐漸提高，但也能清晰地看到，即使是作為女性權利最后救濟途徑的法律，其規定亦極其模糊，絕大多數是高度重視男女平等的價值宣示，過于抽象、簡單、粗濾、概括，而相關法律條款甚至還存在性別盲點。不僅如此，村規民約大于法的事實無形中亦侵害了農村婦女的土地權益。再加上我國目前正處于全面改革的深水期，劇烈的社會變革亦在促使人們對女性權利是否真正落到實地進行深刻反思。

2015年9月27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全球婦女峰會發表題為《促進婦女全面發展，共建共享美好世界》重要講話時著重強調：要推動婦女和經濟社會同步發展，確保婦女平等分享發展成果；要積極保障婦女權益，增強婦女參與政治經濟活動能力；要努力構建和諧包容的社會文化，打破有礙婦女發展的落后觀念和陳規舊俗；要繼續開展婦女領域國際發展合作，縮小各國婦女發展差距；要共建共享一個對所有婦女、對所有人更加美好的世界。這就使得以立足我國國情，借鑒優秀女性主義理論，豐富和發展當代中國語境下的婦女研究，指導我國女性實踐勢在必行。

總之，借溫州婦女維權案為契機，展開南?！す骺说鸟R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立場理論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國女性主體意識的提高，女性應有權利的爭取，還有助于指導我國女性具體實踐，增強女性自我價值，獲得全面自由發展，更有助于重新建構適合我國農村的女性文化認知，增強女性參與社會生活的獨立意識，增強對男性霸權的批判意識，實現深層意義上的真正的解放。

[本文系中國政法大學碩士研究生創新實踐項目《溫州首例農村高齡未嫁女土地維權勝訴案研究——以南希·哈索克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為視角》（課題號：2015SSCX087）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 Nancy C.M. Hartsock： The Feminist Standpoint Revisited and Other Essays.Boulder. CO： Westview Press， 1998

[2] Nancy C.M. Hartsock： Staying Alive. in Quest： A Feminist Quarterly， Vol. III， No3， Fall， 1976

[3]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資本論（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4] 李曉光.馬克思主義與社會性別研究.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8

[5] 戴雪紅.女性主義的立場論研究述評.馬克思主義研究，2010（2）

（作者單位：中國政法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北京 100000）（責編：賈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