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宏蕾
結構性調整是最重要的問題,并不是追求增長速度,而是要切實做一些實際工作
中國規格最高的年度經濟決策會議——中央經濟工作會于2015年12月召開。這場會議不僅“定調”了2015年的經濟工作,闡述了2016年宏觀經濟政策取向,具體部署下一年經濟社會發展的重點工作,還對“十三五”如何開局作出了戰略部署。
一方面,會議對當前經濟形勢依然保持樂觀,認為中國經濟實現“穩中有進、穩中有好”,另一方面,此次會議認為明年經濟社會發展特別是結構性改革任務十分繁重,戰略上要堅持穩中求進、把握好節奏和力度,戰術上要抓住關鍵點。

2015 年11 月3 日,世界上一次性建設里程最長的蘭州至烏魯木齊高速鐵路上,蘭新高鐵動車組列車在新疆哈密特大橋上行駛
為何稱“穩中有進、穩中有好”
此次會議稱,中國經濟實現“穩中有進、穩中有好”。
與歷史上的一些大國經濟下行相比,這一輪中國經濟雖然下行壓力較大,但低迷中有新的增長,新的動力,這與其他國家或中國歷史上的經濟下行周期有本質差別。
“穩”體現在中國的增長速度依然在一個合理區間。2015年前三季度,中國GDP同比增長6.9%,領先于全球主要經濟體。北京大學金融與證券研究中心主任曹鳳岐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這一發展速度盡管較幾年前有所放緩,但這是在10萬億美元的高基數之上得來的,含金量更高。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達到30%左右,是名副其實的‘穩定之錨。”
“進”則體現在中國經濟結構的調整和各方面環境的改革。
“不僅僅是簡單的口號,更重要是從微觀、宏觀、數據層面所展現出的運行狀態和發展前景。”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執行院長劉元春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標志性數據頗能說明問題。比如,服務業繼續“領跑”。2015年前三季度,第三產業占GDP的比重達到51.4%,比2014年同期高出2.3個百分點,比第二產業超出七八個百分點。“第三產業已經占據我們國民經濟半壁江山,意味著中國整個經濟已經開始向后工業化社會邁進。”劉元春認為。
另外,雖然傳統制造業顯得相對低迷,但戰略性新興產業、高端制造增長非常快,新的增長點、新的產業、新的業態正發生突飛猛進的變化。2015年前三季度,高新技術的總體增加值增速達到12%左右,占比已經突破8%,這為下一輪的增長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11年后重提“闖關”
每年最后一個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是判斷當前經濟形勢和未來宏觀政策走向最權威的風向標。
但這一次,卻是近20年來召開時間最晚的一次中央經濟工作會議,4天的會期也是近年的“紀錄”。
此外,頗具意味的是,這也是自2004年以來,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首次重提“闖關”一詞。
盡管“穩中有進、穩中有好”,但挑戰依然存在。
最明顯的就是,全球金融危機之后,不平衡逆轉對中國經濟在總量和結構上的沖擊前所未有。
2007年前,中國貿易增速保持在30%左右。“2015年前11個月,我們的出口下降2.5%,進口下降15.7%。全球金融危機直接導致全球貿易和全球投資大幅度下降,這會給我們帶來嚴重的沖擊。”劉元春說。
更重要的是,衡量外需的貿易順差也出現明顯收縮。2006、2007年左右,中國貿易順差占GDP的比重為10.7%,但近兩年已經回落到3%左右,最低的時候1.8%。落幅超過6個百分點。
“中國制造業相當一部分需求在海外,海外需求出現明顯收縮后,我們就出現嚴重的產能過剩。這不僅是總量上的問題,更凸顯結構上的缺陷。”中央財經大學金融學院副院長應展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這種沖擊下,很多傳統的體制性扭曲逐漸顯露,在要素市場、投資領域、金融領域里面所呈現出來的這些扭曲,直接導致了很多傳統的運行機制被堵塞。”劉元春說。
一方面,大量的“僵尸”企業、高債務企業出現,另一方面,流動性無法向實體經濟滲透,而在一些投機性領域里打轉,從而出現金融風險,這就是內部扭曲的顯化。
因此,隨著上一輪改革紅利和全球化紅利的遞減,原有模式和運行機制面臨挑戰。而在2015年,即全面完成“十二五”規劃的收官之年、亦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關鍵之年,這一挑戰前所未有地迫切。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實際上,結構性改革我們這幾年都在推行。但對比過去幾年會發現,以需求管理為導向性的一系列政策在穩增長方面效率越來越低。”劉元春說,“因為很多需求端的政策無法向實體經濟滲透,傳統管理渠道被堵塞,所以必須從供給端來切入。”
“供給側改革”也是近期的高頻詞匯。
在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給出的諸多“藥方”之中,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無疑是一大亮點,也顯示出決策層應對當前經濟困境的新思路。
與需求側的投資、消費、出口“三駕馬車”相比,供給側包括勞動力、土地、資本、創新四大要素。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所研究員胡家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旨在調整經濟結構,使要素實現最優配置,提升經濟增長的質量和數量。這對中國經濟改革發展具有更深遠的影響。”
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王振中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依靠‘三駕馬車使得中國經濟總量擴張顯著,卻不能將中國經濟推向更高的發展水平。此次會議提出明年要抓好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五大任務,其中化解產能過剩、消化房地產庫存、降低企業成本這三招都抓住了供給側結構改革關鍵點。”
但是供給側改革注定不容易。
“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這三大殲滅戰,就是存量改革。存量的調整,就需要調整利益結構,要有大量的改革來配合,這都是要啃硬骨頭,闖關口,涉險灘的改革。”劉元春說。
“前幾年我們也作了很多增量性調整,但后來發現,光進行增量性的調整,來為存量進行疏導,作用有限。僵尸企業、高債務企業、高成本問題以及潛在的風險問題,這都是存量問題。”劉元春說,“因此,供給端結構性改革實際上跟這幾年的改革邏輯和發展邏輯是相匹配的。”
應展宇說:“在當前結構性調整的關鍵階段,中央也要審慎考慮,要進一步加大改革力度,肯定會產生利益沖突。在推動改革深入的同時,怎么維持社會穩定運行,不僅需要中央和政府層面很大的決心和毅力,更需要在全社會形成改革共識,形成良性的改革氛圍。”
五大任務精準發力
從此次會議提出的具體改革任務,也可看中央對于結構性改革的決心。
曹鳳岐認為,現在總的政策回應了“穩增長、促改革、調結構、惠民生、防風險”這個方向性的要求,“還是非常精準到位的”。
在具體舉措上,不同于往年分為宏觀、產業、區域、三農、民生等領域,而是直指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五大任務,這些無疑都直指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這意味著,結構性調整是最重要的問題,并不是追求增長速度,而是要切實做一些實際工作。”曹鳳岐認為。
例如,會議認為,如何化解國內現存的大量過剩產能成為2016年經濟工作所要解決的首要難題。而化解產能過剩,要更多從供給側著手,促進產業升級,淘汰僵尸企業。根據中央要求,要積極穩妥推進企業優勝劣汰,通過兼并重組、破產清算,實現市場出清。
目前,中國重化工業的高速增長階段已經結束,隨著汽車和住房兩大領域增長率的下降,傳統工業里的煤炭、鋼鐵、水泥等過剩產能必須予以削減,市場需求的巨大變化逼迫產能必須與之相適應。
“不過,去產能必須是一個有序、有步驟的過程,并需要同時扶植新興產業,以強化經濟增長動力。這不僅是明年的短期工作目標,更是未來很長一段時期的規劃。”曹鳳岐說。
除此之外,其他幾大任務,亦同樣需要供給側改革的推進。
國家統計局中國經濟景氣監測中心副主任潘建成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去樓市庫存亦要鼓勵房地產開發企業順應市場規律調整營銷策略,適當降低商品住房價格,促進房地產業兼并重組,提高產業集中度;要盡快解決金融供給結構與融資需求不匹配問題,在保障金融體系安全的基礎上,促進資本市場直接融資功能的提升,降低企業融資成本、提升融資便利度,增強金融支持實體經濟的能力。
“去產能、企業減負、房地產去庫存及防范金融風險四大領域的‘殲滅戰形成了統一口徑,明年經濟工作的展開基本都是圍繞上述四大領域。現在政策已經全部出來,問題和措施都擺到了臺面上,重要的是各部委和各省如何切實落實。”胡家勇分析。
解決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
在改革過程中,解決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問題,仍然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核心。
“在具體落實上要更加注重市場的資源配置作用。”曹鳳岐分析,“去產能,企業是主體,政府是主導,市場要起到引導作用。實際上,‘去產能的話題自上世紀90年代開始就曾提出,然而,舊的產能去掉,新的產能又在過剩。為什么?根源就在于沒有充分發揮好市場的決定性作用。”
而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亦是改革應有之義。
“會議提出,微觀政策要激發企業活力與消費潛力,營造商品自由流通,破除市場壁壘。如果這些舉措能落在實處,將會對激發企業活力具有深遠意義。”胡家勇認為,“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企業稅費、社保費、財務成本、電力價格等措施幾乎包含了企業經營的全要素,這也是解決當前實體經濟營收困局的切實行動。”
“如果能把化解產能和企業減負這兩個殲滅戰打好,將有利于止住工業品價格下跌的勢頭,降低企業成本,增強企業盈利能力,從而增強企業的預期和信心。”胡家勇說,“只要改革能夠深入,市場創新能夠激發起來,未來的經濟增長就可以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