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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言妄聽
——古書中的鬼故事

2016-06-07 01:17:11王族
大家 2016年3期

∥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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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言妄聽
——古書中的鬼故事

∥王族

王族,甘肅天水人,現(xiàn)居新疆烏魯木齊,從事圖書出版工作。出版有散文集《第一頁》《獸部落》《上帝之鞭》《獵痛》《兩千年前的微笑》《逆美人》《清涼的高地》;長篇散文《懸崖樂園》《圖瓦之書》《狼界》;非虛構三部曲《狼》《鷹》《駱駝》,小說集《十三狼》,長篇小說《狼蒼穹》等四十余部作品。

紀昀筆下的鬼

寫此書稿前翻出揚州八怪中羅聘畫的《鬼趣圖》,為他所畫的生動之鬼而叫絕。當時,揚州八怪到最后一怪羅聘這里已經(jīng)不怪了,前面七怪本已是泰斗式的畫家,其畫更是窮盡了各自領域,羅聘該去畫什么呢?像是天啟,無意間產(chǎn)生的畫鬼念頭讓他欣喜若狂。這個題材幾乎無人涉及,他遂決意把鬼當成可大力開發(fā)的源泉。愛上鬼,鬼便是美的。他先后畫了獻媚鬼、貪婪鬼、攀談鬼、隨行鬼、侍酒鬼、趕路鬼、逃命鬼,個個活靈活現(xiàn),可愛之極。自此,他成了地地道道的鬼畫家。

看罷羅聘的《鬼趣圖》,后又讀了紀昀(又稱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尤其喜歡其中寫烏魯木齊鬼怪的文章。紀昀的文字是上乘的散文筆調(diào),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正如魯迅評價該書時所說:“雋思妙語,時足解頤。”前輩羅先生和紀先生把鬼或畫或?qū)懙萌绱松鷼馀畈q如這世間真的有鬼一般。紀昀先生當年居烏魯木齊時的住所如今叫九家灣,巧的是我剛來烏魯木齊時也曾在那里住過一個冬天,當時的九家灣還有幾分鄉(xiāng)村的味道,回族房東有時候會敲門借走張承志的《心靈史》,不料幾年后我再去那個地方,熟悉的東西均已不在,一個新開發(fā)的小區(qū)已覆蓋了一切。如今,后生我斗膽寫鬼文章時并不因鬼而駭然,而是疑惑紀先生與我前后幾乎居于一地,為何紀先生寫出了那樣好的鬼文章呢?看來這就是才華高低的問題了。我想,若此文初稿殺青不滿意,我必狠心按下刪除鍵。

家中的這本《閱微草堂筆記》是十一年前剛來烏魯木齊時買的,之后一直在書架上躺著,不曾被我碰過一次。不料這次卻從中讀到了好玩的鬼故事,比如很短的一則:有一個人去烏魯木齊郊外的柳樹林中閑坐,時間久了仍沒有要離去的意思,這時便傳出一個幽幽的聲音:“你怎么還不走,我要在此待客,你占了地方。”他四下里巡視不見一人,便奇怪這聲音是從何處發(fā)出的。他回家后對朋友說起此事,大家覺得那地方是一塊墓地,發(fā)出聲音者一定是鬼。那地方現(xiàn)在叫燕兒窩,仍為烏魯木齊郊區(qū),不遠處是火葬場和陵園。

鬼之所以讓人恐懼是因為鬼陰森,其形象和行為往往超出了人的承受能力。但有時候鬼卻是可愛的,其言行近乎人情,讓人覺得可愛。紀昀筆下的可愛鬼不少,其中有這樣一則:有一位書生一天晚上在湖邊散步,見有一酒肆便進去了,酒肆中有幾個人,見他進來便熱情沽酒相邀他一起小飲。飲酒間,書生與他們說起了鬼,氣氛一下子詭異神秘起來,不過大家還是抑制不住興奮談論著鬼。其中一人講了一個故事:他以前在豐臺花匠家遇到過一位士人,他說,此間花事殊勝,只是墓地里多鬼可憎。士人說,鬼有好壞之分,千萬不要一棒子把所有的鬼都打死。土人給他朗誦了自己寫的詩,“鐘聲散墟落,燈火見人家”,很是有浪漫情調(diào)。他與士人因此所談甚歡,不知不覺間時間已過去很多,他剛想問那士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卻聽得那士人說,先生不憎我如此胡說八道,實在感激不盡。言畢幾聲鈴響,已不見了身影,原來他是一個鬼。書生喜歡這個浪漫且又通情達理的鬼,也佩服這個會講故事的人,便邀講故事者回家再飲一場,有好故事接著再講。講故事者說:“能讓閣下不憎,已為大幸,怎么還敢去府上喝酒?”說完微微一笑,身影在那一縷微笑中隱沒了。原來講故事者也是鬼。書生覺得很過癮,感嘆著說:“這故事有趣,幻中出幻,古所未聞。很難說會講故事的人,會不會都是鬼呢?”酒肆中的另幾人立刻神色變得驚異,一杯酒舉著不知是該喝掉還是該放下。這時一陣輕風拂邊,燈盞飄出幾縷幽光,那幾個人化為薄霧輕煙,飄揚四散。

人怕鬼,鬼亦怕人,最后誰收拾誰,關鍵就在于誰的定力高了。紀昀筆下就有這么一則:有一人去揚州,在半途借宿于朋友家中。半夜,有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東西從門縫里擠進來,在地上先是薄如紙片的立體物,后又逐漸撐開增寬,變成一個幾近于真人的女鬼。他看了女鬼一眼,不但不害怕,還作出對其不屑的神態(tài)。女鬼很生氣地說:我是鬼,你是人,哪有人不怕鬼的?于是女鬼把頭發(fā)弄亂,還吐出長長的舌頭,在他面前晃著一幅吊死鬼的樣子。他笑了笑說:“頭發(fā)亦為你的頭發(fā),只不過亂了一點而已;舌亦為你的舌,只不過長了一點而已,還能把人嚇住?”女鬼一氣之下把自己的頭摘了下來,血淋淋地放在桌子上,想把他嚇住。他又笑了笑說:“你一個有頭的鬼我都不怕,沒頭了的我還能怕?”這個男人定力太高,致使女鬼終無計可施,無趣地化做一團輕煙從門縫里去了。他從揚州回來時又借宿于朋友家,那女鬼不知是他,半夜又從門縫里擠成紙片狀進來,剛顯出女鬼狀,便被他罵了一句:“怎么又是這個敗興物?”女鬼倏然而滅,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如果說鬼有生存之道,那么唯一方式就是和人在一起。鬼也許不愁吃喝,但它們離開人就難以活下去了。如果鬼遇到一個不怕鬼,亦會嚇鬼的人,鬼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閱微草堂筆記》中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位許先生和友人住在一座寺廟里讀書,半夜間覺得墻上有響動,仔細一看,一張大得像簸箕的鬼臉正變得越來越清晰,而且還睜開了一雙像火炬一般的雙目,把屋內(nèi)照得一片明亮,只等著要害這二人的性命。友人害怕得渾身發(fā)抖,而許先生卻面不改色心不跳,從從容容穿好衣服,對鬼說:“我正苦于沒有蠟燭讀書,你來為我照明讀書再好不過。”說畢拿起書背對著鬼大聲朗讀起來。友人驚異得說不出一句話,而許先生的朗讀聲不斷,只見得鬼雙眼中的光漸漸暗淡下去,最后連鬼臉也縮回墻里去了。許先生放下書用手指敲墻,那鬼像是怕他似的不出一聲。幾天后的一個夜晚,許先生持一蠟燭去上廁所,那張大鬼臉又從地底下浮出,許先生看鬼一眼,順手把蠟燭放在鬼的頭上,說:“正缺一個燭臺,剛好借用你一下。”鬼不動,似是要與他較勁。他說:“有那么多地方你不去,偏偏跑來聞我如廁的臭味。好吧,你既然要聞,我也不敢怠慢了你。”說著便把剛擦完屁股的草紙伸到鬼臉前,在它嘴上擦了幾下。鬼惡心得大聲嘔吐,繼而痛叫幾聲不見了。從此,許先生再沒有受到那鬼的騷擾。

好了,還是說說《閱微草堂筆記》中有關烏魯木齊的故事吧。紀昀寫了那么多有關烏魯木齊的鬼怪,讓我覺得他的文字是一種可能,可以引領我進入到昔日的烏魯木齊場景中去。加之我生活在烏魯木齊,所以便更想從中看到可以和現(xiàn)如今的烏魯木齊有確且對應的東西。

《閱微草堂筆記》中有很吸引人探究的一則故事:在烏魯木齊深山中,牧馬者經(jīng)常看到一尺左右的小人出現(xiàn),而且男女老幼一應俱全。在紅柳吐花時,它們便折斷柳枝盤成小圈戴在頭上,然后成群跳舞,發(fā)出像唱歌一樣的呦呦聲。有時小人會趁人不備潛入帳篷偷食物,被發(fā)現(xiàn)后跪下哭泣,被抓住則絕食而亡。放掉它們后,它們走幾步便要回頭看看,如果追上去呵斥,它們便又跪下哭泣。等走得離人遠了,估計人再也追不上了,便大步跨山越澗而去。誰也不知道它們叫什么名字,居于何處。它們非木魅非山獸,也許是僬僥國的小人。因它們極像小孩,又喜歡紅柳,故被稱為紅柳娃。縣丞邱天錦視察牧場,曾捉一小人制成臘干帶回,細看,其胡須、頭發(fā)、眼睛等與人一模一樣。由此證明,《山海經(jīng)》中所謂的小人國的確是存在的。

另有一則故事標明了事件發(fā)生的地點——烏魯木齊虎峰書院。在書院一房內(nèi),有一位流放犯人的妻子,因與他人偷情之事敗露在窗欞上吊死了。后來書院院長、前巴縣令陳執(zhí)令住進了那個屋子,一天夜里在燈下讀書,忽聽得窗戶天棚上有詭異聲響動。抬起頭一看,有女人的一雙秀足從窗戶紙縫里徐徐垂了下來,漸漸又露出膝蓋,又接著漸漸露出豐滿的大腿。女鬼是那吊死的女人的陰魂,她是在以色誘人。陳執(zhí)禮當然知道這些,于是厲聲說:“你因與他人偷奸被發(fā)現(xiàn),羞憤而自殺,你難道要害我嗎?我并非是你的仇人,你難道要媚惑我嗎?我一生不入花柳叢,你是誘惑不了我的。你如果敢從窗戶上下來,我就用夏楚(一種棍棒型刑具)打你。”女鬼慢慢把腿收了回去,間或發(fā)出幾聲哀怨和嘆息。過了一會兒,她又從紙縫里伸出臉向陳執(zhí)禮窺視,她長得還算標致。陳執(zhí)禮抬起頭怒吼道:“你死了尚不知恥耶?”女鬼又退了回去。陳執(zhí)禮滅燭就寢,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刀子等著女鬼來,但它卻再沒有動靜。次日,神游的陳題來訪。陳執(zhí)禮與他說起此事,聽見棚上有撕破布帛的聲音,此后不再有女鬼出現(xiàn)。但陳執(zhí)禮住在外屋的仆人卻不對勁了,經(jīng)常在夜里說夢話,時間長了便得了癆病。仆人臨死前,陳執(zhí)禮因耽于他追隨自己從家鄉(xiāng)出來兩萬余里之情,很悲傷地哭了。不料仆人卻揮揮手說:“有個美貌婦人曾悄悄追求我,現(xiàn)在她招我為婿,我要去快活,勿悲也。”陳執(zhí)禮聽了他這番話后悔得頓足:“我自持膽子大,沒有搬到別處去,卻沒想到害你了。我對待那女鬼太客氣了,竟壞了事。”后來有一個叫楊逢源的人來當虎峰書院院長,他不再住那間屋子。他說,孟子有言:“不立乎于巖墻之下。”巖墻,即危墻。他覺得那個房子不好,不宜居住。

還有一則,紀昀在烏魯木齊時,有一天中午下屬來報,軍校王某被派到伊犁運送軍械,其妻一人在家。今天已到這個時辰,她家的門仍然緊閉,呼叫不應,恐怕出了什么事。紀昀讓烏魯木齊的同知木金泰去查看一下。木金泰破門而入,發(fā)現(xiàn)一男一女在床上裸體相擁而亡,細看,都因被刀剖刺腹部而亡。此男子不知從何處來,向鄰居打聽也無頭緒。于是便作為一件疑案了結。當晚,女尸突然呻吟著活了過來,到第二天便能說話了。她供出原由:她自小與那男子相愛,她嫁人后仍與他偷偷幽會。后來她隨丈夫駐防西域,那男子因難耐思念便又來尋找她。丈夫去伊犁后她把他藏在屋里,所以鄰居都不知實情。丈夫快回來了,二人為這短暫相會之后的分別而傷痛,遂決定一起自殺。女人記得自殺時疼痛得昏迷了過去,靈魂忽然間像是做了一個夢一樣離軀體而去。她急忙找他,四處不見他的影子,她只好在沙漠中游蕩。碰到一個鬼,便把她綁入地獄,一頓審問羞辱。隨后一查她的陽壽未盡,便打了她一百大板。那大板為鐵鑄,打得她死去活來,最后便昏了過去。等到慢慢醒來,才知道自己起死回生又回到了人間。查驗她的腿,果然有傷痕。駐防大臣巴公于是判決:“她已在陰間受了冥罰,通奸罪就不再重復處罰了。”這件事讓紀昀很是感嘆,生命之難能可貴,由此可見一二。

紀昀后來在《烏魯木齊雜詩》寫有這樣一首:“鴛鴦畢竟不雙飛,天上人間舊愿違。白草蕭蕭埋旅櫬,一生腸斷華山畿。”寫的就是上面的這件事。

給鬼治病

鬼故事讀多了,難免為其中重復的情節(jié)和說教色彩感到乏味,鬼也應該像人一樣,有幾分活潑方顯得可愛。但因為鬼都是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所以鬼身上便難免附帶人的道德色彩。人用講故事的形式讓鬼存在,所以人便自然生出掌控意識,不讓鬼干出亂套的事情。

但偶爾也會有鬼故事從眾多書中跳出來,讓人眼前一亮。比如一個人為鬼治病的故事,先后在《南史》《太平御覽》《宋書》《太平廣記》《醫(yī)說》等近十種書中出現(xiàn)過。《南史》《宋書》和《醫(yī)說》都是正史和嚴謹?shù)臅瑢⒁粋€鬼故事收進去,足可見這個故事接近事實本身,即使不是事實,但一定有對現(xiàn)實的影射或?qū)φ铡?jù)有人考證,這個人為鬼治病的故事最早見于南朝吳均的《續(xù)齊諧記》一書,后來流傳甚廣,遂入正史。

故事中的醫(yī)生名曰徐秋夫,其醫(yī)術高超,誰患了疾病找他一定藥到病除。每個人的身體都會受到疾病的無情摧殘,這時候人必須面對疾病,并想方設法救贖自己。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每個人或早或晚都會遭遇疾病。醫(yī)生這一行業(yè)的存在,不光讓每個人的身體有所依賴,而且還會讓人的某些器官得到挽救。一個地方有一個好醫(yī)生,那些生病的人算是有福了。

眾多書籍那么濃墨重彩記載徐秋夫,于是乎連鬼有病了也來找他。來找他看病的鬼叫“斛斯”,有書中另稱“斯僧平”。因為我們不知道鬼是如何起名字的,所以看不出“斛斯”和“斯僧平”有什么區(qū)別,但從用字上看,這兩個名字一定是人給鬼起的,由此可以斷定這個鬼也是人虛構的。斛斯(為行文方便,以下統(tǒng)用此名)來找徐秋夫,是因為它患了腰疾。鬼從冥界到人世,只為求醫(yī)治頑疾,由此不難猜測它先前一定求醫(yī)問藥不少,但均無效,所以才來找名醫(yī)徐秋夫。斛斯大概向徐大夫先說明了來意,然后細細講述了自己被腰疾折磨的痛苦。按常理說,人與鬼是不能打照面的,此時斛斯與徐大夫見面,斛斯一定是顯形了的,徐大夫既然能耐心聽它講述病情,那么他一定不懼怕鬼。

《南史》等書均載,斛斯找到徐秋夫時已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如果還醫(yī)治無方,它的鬼命將休也。徐大夫倒是可以醫(yī)治斛斯的腰疾,但卻苦于斛斯那摸不著抓不住的鬼形體,沒有實施醫(yī)術的具體目標。這就麻煩了,本來已經(jīng)消除了人鬼之間的隔閡,但現(xiàn)在卻苦于斛斯沒有身體,斛斯一定急得哇哇亂叫。鬼是沒有身體器官也沒有血的,這一點在《夷堅志》中有記載:“投刃殺之,全無血汁。及剖其腹,亦無腸胃。”但徐大夫畢竟是徐大夫,他稍一思索便有了醫(yī)治斛斯的辦法。實際上,徐大夫有的是辦法,就看他用不用了。當時的情形之下,他一定可憐斛斯,決定給它醫(yī)好。他讓人找?guī)赘鶚渲Γ⒈硪欢训静荩缓蟊忝钇饋怼u棺鳛楣硪欢ú恢佬齑蠓蛞墒裁矗車娜艘部赡芤活^霧水,急切等待著結果。不一會兒,樹枝和稻草均派上用場,一個草人佇立在了大家面前。

徐大夫要用草人代替斛斯之身施以醫(yī)術。他對草人一番撫摸,確定了穴位,然后將幾根銀針刺入選定的穴位,開始施針灸之術。神奇的是隨著他的針灸扎入草人身上,斛斯馬上覺得自己的腰部有了明顯的反應,一股喜悅之情泛上了它的鬼臉。一個時辰之后,斛斯的腰痛痊愈,它感激涕零,對徐大夫連聲道謝,高興地回冥界去了。

讀畢這個故事,覺得故事之所以能成為故事,其關鍵就在于要大膽打破常規(guī),如果你受限于常規(guī)的條條框框,便一定編不出好故事。由此想到寫作,就在我寫此文的今天,我去參加烏魯木齊的一個作品研討會,有那么多一大把年紀的人在老生常談,仔細一想,其原因就在于這些人不明不白寫了一輩子。人都這樣了,下筆還如何狠。最受不了的是這些人拿做人說事,無非是什么做文先做人,我相信但凡是個人聽這話恐怕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怎么就有人仍然喜歡說呢?竊以為,才華高者,像一道光芒,只會趨向高處,而不會沉入幽暗的角落,再說了,即使在幽暗的角落,也一定還有內(nèi)心的光芒。“身穿長工衣,懷揣地主心。”這大概才是真境界。隨便舉兩個例子,魯迅愛上了他的學生許廣平,按當時的倫理觀一定是大逆不道,但事實證明他們的愛情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魯迅之高蹈文品也絲毫沒有下降半分。還有林徽因,同時有梁思成、金岳霖、徐志摩等三個男人愛他,按當時的倫理觀,這三個男人就更大逆不道了,但他們的愛仍那么真摯,他們不但沒有受倫理之囿,反而才華更是耀眼灼人。所以說,有奇才大才者,是必然有奇人品和大人品的。

再說人為鬼治病,這個故事真正凸顯出的是徐大夫高超的醫(yī)術,為了凸顯這一目的,所以用鬼來做對照。人有虛構的權力,所以鬼就得順從人的虛構來表演,此等情形之下鬼是聽話的。于是乎,鬼生病,人為鬼治病,稻草人代替鬼身體,等等,將種種不可能變成可能,將非事實界定為事實,故事的吸引力由此大增,人們便都相信這件事真的發(fā)生過。其實我們都明白,這個世界需要這樣的故事來支撐,否則,人就會因為單調(diào)而變得沒有意思了。

只是有一點疑惑,鬼既然沒有身體,為何會生病呢?

今夜你最美麗

鬼是有愛情的,鬼一定像人一樣會因為愛而飽嘗酸甜苦辣,但鬼的愛情最終能否有結果,恐怕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因為在鬼界中只有鬼和鬼可接觸,一個鬼對另一個鬼有感情了便會愛上對方。所以,鬼愛上的只能是鬼,但問題是鬼的愛情是神秘的,人無法悉知其詳情,更不能體會鬼戀愛時的感覺是什么滋味。所以說,鬼愛上鬼一定是用人類所不知的鬼的形式,而不是我們在鬼書上看到的那些內(nèi)容。那樣的內(nèi)容是人虛構的,首先滿足的是人的精神需求。

還有一種猜想,鬼會愛上人。因為鬼與前世,或者說鬼與人之間的情感未了,所以鬼要掙扎著向人邁出腳步。但這樣的人鬼情畢竟是不真實的,因為鬼與人最終無法接合,其愛情也必然會成為一場悲劇。《聊齋志異》中的聶小倩是妖,但因為她修煉成了人形,所以她要比鬼真實一些,但要命的是她愛上了救命恩人寧采臣,當她聞到寧采臣因為性沖動散發(fā)出的一種味道時,失控與寧采臣發(fā)生了性關系。“你身上有那種味道。”電影《倩女幽魂》中的這句臺詞浪漫而癡情,為他們悲苦的愛情增添了幾分溫暖。但因為人妖兩界,最后他們?nèi)匀徊荒茉谝黄稹τ趷矍槎裕腥硕际窍胍Y果的,但結果是什么,所有人大概都不知道。此難題對于人來說都無可奈何,對于鬼來說就更沒有辦法了。

朱海的《妄妄錄》卷八中有一個人與鬼相愛的故事。讀完這個故事,我感覺到了鬼的一種疼痛,這在其他鬼書中并不多見。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人類為鬼制定的固定符號,也一以貫之地認為鬼就應該是恐懼、掙狩、荒誕、陰森、震傈、失魄等模樣,從來都不會體會到鬼的辛酸和悲苦。所以說,固定模式中的鬼其實是不真實的,鬼真正的生活實際上被人忽視了。《妄妄錄》中的女鬼與相愛的男子訣別時,說了一番讓人忍不住掉淚的話:

此男子迷戀女鬼但不知其為女鬼,所以對女鬼愛得欲死欲活。這時候人與鬼之間的愛情是人類模式的愛情,加之他愛得甜蜜,所以在男子心中那女鬼一定是溫柔可愛的女人。人與鬼在愛情體驗方面是不一樣的,人如果在此處失戀,還可以去彼處再愛。而鬼就不行了,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自己愛,同時也愛自己的人,恐怕是永不可再得的幸福,所以鬼的愛是彌足珍貴的。

女鬼的一番話不光道出了人鬼途殊的緣由,而且其情其義也頗為感人。人愛上鬼會得病,而且有生命危險。她如實道出自己是女鬼,而且讓他知道凡與鬼交媾的人必然病死。這樣的事要是換了別的鬼,恐怕早已發(fā)生了,因為我很愛你,所以才使你活到了今天,但如果再持續(xù)下去必使你喪命。我很感激你愛我,但在這件事上你一定要慎重,往后切勿思念我。女鬼說完這番話后顯了原形,叫了幾聲離去了。

人鬼途殊,所以女鬼必須遵守這一事件的天律,及時抽身而去。不論是人還是鬼,都是這一天律的一分子,誰都不能背叛其規(guī)則。女鬼知道這場愛情是要死人的,要想讓人活,愛情就得死,所以它才向男子吐露了真情。

因為女鬼在講道理,所以女鬼的形象披上了大義凜然的光環(huán),但女鬼內(nèi)心因為失愛而產(chǎn)生的痛在此卻被遮蔽了。它每吐出一個字,內(nèi)心的愛便減少了一些,那種減少一定猶如刀子割心。當它把那番話說完,它的內(nèi)心便已經(jīng)空了,與相愛的人訣別的事實已成定局。它離去時該有多痛苦啊,曾經(jīng)花前月下,情深似海,在那一刻都化為烏有,而它所做這一切的目的,其實是為了那男子。為了讓他活下去,它必須狠心將這段情一刀砍斷。

這同樣是一種愛。

鬼知道真相

有很多事情,我們并不知道真相。這些事情雖然和人有關,但不屬于人,它們屬于世界。比如人死了之后說話,這便是人在生前所不能預估的。按常理人死后會變成鬼,所以人死后說話其實就是鬼說話了。

鬼會說些什么話呢?如果鬼說的是鬼話,議論的是鬼之間的事,人是不感興趣的;如果鬼說的是人話,對活著的人指長道短,那就有意思了。誰知道人在鬼眼里是什么呢?再說了,鬼那般詭異,它們嘴一張,一定會把人說得匪夷所思,牛頭不對馬嘴呢!

在今天,我們只能從中國古代留下來的志怪小說中讀到一些鬼說話的故事,大多都很相似,而且明顯附帶有人的成分。也就是說,這些鬼說話的故事實際上是虛構出來的。程章燦先生在一文中說:“絕大多數(shù)的鬼故事,是由遇鬼者來敘述的,再由載筆者記錄下來,輾轉(zhuǎn)周折,在所難免。不過,一旦寫定為鬼故事的文本,即使那些出自遇鬼者之口的自我敘述,也輾轉(zhuǎn)成了第三人稱,不管截筆者如何添枝加葉,或者添油加醋,那原汁原味不免失去一些。”但筆者從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的開篇卻讀到了一段頗為新穎的鬼說話:

如今我已是一個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尸。盡管我已經(jīng)死了很久,心臟也早已停止了跳動,但除了那個卑鄙的兇手之外沒人知道我發(fā)生了什么事。而他,那個混蛋,則聽了聽我是否還有呼吸,摸了摸我的脈搏以確信他是否已把我干掉,之后又朝我的肚子踢了一腳,把我扛到井邊,搬起我的身子扔了不去。往下落時,我先前被他用石頭砸爛了的腦袋掉裂開來,我的臉、我的額頭和臉頰全都擠爛沒了;我全身的骨頭都散架了,滿嘴都是鮮血。

奧爾罕·帕慕克確實是高手,讓一個開口說話的鬼一點都不陰森,把讀者吸引到了一個慘案之中。這是一個典型的鬼說話。鬼說的是自己的死,但經(jīng)由他如此一番訴說,兇手之惡在此凸現(xiàn)出來,讓鬼顯得悲愴凄楚之極。也許,奧爾罕·帕慕克寫這一段時也不想讓它死去,忍不住想把它從井中拉上來,讓那個兇手掉入井底去受罪。

讓鬼出來說話,必須要先有一個故事,然后讓鬼作為主角和親歷者,才可以把話說得像模像樣。中國的志怪小說很多,如此者卻寥寥無幾,大概是因為讓鬼說出像樣的話太難了,所以便干脆不說。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人創(chuàng)造了鬼。實際上鬼在什么時候都離不開人,即使鬼說話,說的也是接近人或與人有關的話,很難做到鬼界揭秘,更別說獨特的鬼視覺所見了。

不過,紀昀在《閱微草堂筆記》中寫到的鬼界用黃、紅、紫、黑四種不同顏色的冊子授封冥官的事,倒是頗為有趣。這是一個鬼說出真相的故事,說話者是一位護軍通領,戰(zhàn)死后變成鬼入了陰間,被授封了冥官。他說,陰間對每一位戰(zhàn)死者都視其不同表現(xiàn)授封冥官,級別分別寫在黃、紅、紫、黑四種冊子上。入冊的標準為“赤心為國,奮不顧身者,登黃冊。恪遵軍令,寧死不饒者,登紅冊。隨眾驅(qū)弛,轉(zhuǎn)戰(zhàn)而殞者,登紫冊。倉皇奔潰,無路求生,蹂踐裂尸,追殲斷胚者,登黑冊”。這個標準因為沒有夾雜人的因素,所以讀起來很新鮮,陰間之等級分明和嚴肅認真,此可見一斑。死者在最后無不都是無奈撒手人寰,但誰也想不到變成鬼去了陰間卻還有門檻要邁,而且關乎生前最后一次做人的好壞,好了便可成為好鬼,壞了便可成為壞鬼。

如此區(qū)分,依據(jù)在哪里呢?

紀昀讓那位護軍通領繼續(xù)說話:“此惟冥官能辨矣。大抵人亡魂在,精氣如生。應登黃冊者,其精氣如烈火熾騰,蓬蓬勃勃。應登紅冊者,其精氣如烽煙直上,風不能搖。應登紫冊者,其精氣如云漏電光,往來閃爍。此三等中,最上者為明神,最下者亦為善道。至應登黑冊者,其精氣瑟縮摧頹。如死灰無焰。在朝廷褒崇忠義,自一例衰榮;陰曹則以常鬼視之,不復齒數(shù)矣。”

人死了魂魄尚在,所以魂魄在這時候便起到了關鍵作用。只是,生前做的是什么人,在此時便順其自然做什么鬼,一切都沒有更改的余地。

只是有一點頗為不解,這個故事說的都是鬼當官的事情,如果有的鬼對當官不感興趣,名字不入那四種顏色的冊子,又會變成怎樣的鬼呢?

人在很多時候會說假話,因為人心里有“鬼”。人心里的“鬼”并非我們常說的鬼,而是人的某種意念在作祟。因為人不愿說出真相,或者有意將某些事實遮掩或改變,所以人便說鬼話。人說鬼話無邊無際,相信者一定會吃虧。但鬼若說人話,卻一定說的是真話。鬼是不撒謊的,在說話方面,鬼值得信任。南宋劉義慶的《幽明錄》中就有一則鬼說真話的故事,不過,聽過并信之者也為鬼。有一新鬼剛?cè)牍斫纾虿欢捠持ū火I得哇哇亂叫,一老鬼友善,教它要去找?guī)讘羧思易鞴郑艘驗楹ε戮蜁讱游锖瞳I食祭祀,你不就有吃的了嗎?新鬼于是匆匆去了,找到了兩戶人家。但它因為是新鬼,心地善良,便忍饑挨餓幫助人家推磨。磨推完了,它又幫人家舂米,希望以此感動那兩戶人家,好換得回報。但它忙了一上午,直至累得快趴下了,那兩戶人家卻因無知覺它的存在而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覺得今天的活干得真快,沒用多少工夫便干完了。新鬼想起老鬼的叮囑,才明白不發(fā)怒人是不會怕鬼的,于是它又找到一戶人家,抱起他們的白駒在天上飛。那家人害怕,忙不迭地殺了一只狗,并配以水果酒飯向它祭祀。新鬼美滋滋地大快朵頤,感嘆老鬼所言極是,作為鬼,不作怪就會被餓死。

人祭祀鬼,這并不奇怪。但這個故事中的新鬼著實顯得可愛,當它幫助人干活時,它的內(nèi)心反應和行為特征清晰無比,讓人覺得它活靈活現(xiàn),是一個天真單純的鬼。這樣的鬼是十分難得的,如果鬼都像它這樣,那么鬼便好玩了。但很快麻煩就擺在了它面前,肚子餓是最為急迫解決的問題。它忙活了半天,最后得出的事實告訴它,單純行不通,所以它還是聽了老鬼的話,才解決了吃飯問題。

老鬼的話中有惡,但卻管用,不然,它恐怕在做新鬼時就被餓死了,怎么能熬到變成一個老鬼?

同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紀昀還講了一個鬼說出真相的故事。

有一老學究夜間行走,遇到一鬼,鬼向他問好,他亦認出鬼是死去多年的老友。于是他便和鬼閑聊,之后又同行向前。經(jīng)過一間破屋,鬼對老學究說,此屋中住著一位學問很高的文士。老學究覺得奇怪,現(xiàn)在是黑夜,它怎知屋中有人,而且是學問很高的文士?鬼于是向他講了一番他聞所未聞的道理,讓他更為吃驚。鬼所講的道理大意為:人在黑夜入睡后,他的學問便會穿透百竅而升,直至從頭頂噴薄而出放射出光芒。當然,這一光芒一般人是看不見的,僅神鬼可看到。所以,神鬼知道哪些人是有學問的人。

老學究自持有學問,便問鬼:“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當幾許?”

鬼耽于與他曾為好友,支支吾吾半天才說了真話:“昨過君塾,君方晝寢。見君胸中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jīng)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十篇,字字化為烏煙,籠罩屋上。諸生誦讀之聲,如有濃云密霧之中,實未見光芒,不敢妄語。”鬼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老學究的學問實乃應付科舉考試之用,一無用處。

老學究在那一刻一定無地自容。不過,老學究是古代常見的那一類人,其社會與時代有病垢,有老學究這樣的人便不足為奇。鬼對老學究說出真相后大概便走了。它洞悉那么多與學問有關的事情,它一定也很有學問。所以,它與老學究之間是沒有多少話可談的,它的境界高,它的興趣也一定在別處。

不過,鬼對有學問的人睡著后會放射光芒一說,倒符合“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詩句。其中的諷世之意,也足可見一斑。

只是不解,是人寫下的詩句,為何被鬼解釋得那么精確呢?

妄言妄聽

袁枚的《子不語》是我最喜歡的鬼書,但至今卻沒有看完。沒有看完的原因是因為太過于喜歡,怕看完了以后沒東西可看,所以要留下一些慢慢品讀。在這慢品的過程中,我在想,袁枚老前輩為寫這部書是下了工夫的,其田野調(diào)查,民間探求,古經(jīng)搜集,等等,直到滿腦子都是鬼故事了才動筆。袁枚是喜歡講故事的人,所以《子不語》的故事性很強,幾乎每一篇都是一個鬼故事,讓人讀得心曠神怡,忍不住叫好。

我一直認為中國的鬼書已被古代高賢窮盡,比如《聊齋志異》《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何典》,是絕對的經(jīng)典。后人將這四本書譽為鬼書“四大金剛”,名歸所至。我非常喜歡《子不語》的序言,我覺得這篇序言是古書中論鬼最好的文字。該序如下:

“怪、力、亂、神”,子所不語也。然“龍血”“鬼車”,《系詞》語之;“玄鳥”生商,牛羊飼稷,《雅》《頌》語之。左丘明親受業(yè)于圣人,而內(nèi)外傳語此四者尤詳,厥何故歟?蓋圣人教人“文、行、忠、信”而已,此外則“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遠之”,所以立人道之極也。《周易》取象幽渺,詩人自記祥瑞,左氏恢奇多聞,垂為文章,所以窮天地之變也,其理皆并行而不悖。

余生平寡嗜好,凡飲酒、度曲、蒲,可以接群居之歡者,一無能焉,文史外無以自娛,乃廣采游心駭耳之事,妄言妄聽,記而存之,非有所惑也,譬如嗜味者饜八珍矣,而不廣嘗夫蚳醢葵菹則脾困;嗜音者備《咸》《韶》矣,而不旁及于侏僸則耳狹。以妄驅(qū)庸,以駭起惰,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是亦裨諶適野之一樂也。昔顏魯公、李鄴侯功在社稷,而好談神怪;韓昌黎以道自任,而喜駁雜無稽之談;徐騎省排斥佛、老,而好采異聞,門下士竟有偽造以取媚者。四賢之長,吾無能為役也;四賢之短,則吾竊取之矣。

書成,初名《子不語》,后見元人說部有雷同者,乃改為《新齊諧》云。

序中的“未知生,焉知死”和“詩人自記祥瑞,左氏恢奇多聞,垂為文章,所以窮天地之變也,其理皆并行而不悖”都是讓人深思的警句。鬼遇上袁枚這樣的作家算是有福了,他把鬼總結得如此深刻,猶如鬼真的存在,而且其存在價值頗值得人類關注和深思。

讀袁枚的書,會有和讀紀昀的書頗為相似的感覺,即好看。袁老前輩和紀老前輩都是聰明人,他們不輕易給鬼貼上符號,只是讓其自由折騰,至于鬼好壞與否的答案,想必是裝在各位看官的心里的。比如《鬼畏人拼命》一文,說的是一位介侍郎,身體高大魁梧,非常討厭人們說鬼神的事,他每到一處都喜歡選擇素號不祥之室而居。有一次他在山東住一旅店,有人悄悄對他說他選擇的那個西廂房有鬼怪,不宜居住,但他卻很高興地住了進去。到了晚上他不睡覺,坐在那里等鬼怪出來。坐至二更有動靜了,有屋頂?shù)耐咂瑝嬄湓诹荷习l(fā)出幾聲脆響。他怒而大罵:“你要是鬼,就選擇屋頂上沒有的東西砸下來,我方怕你。”話音剛落,便有一塊大磨石砸了下來。他又罵道:“你要是有本事的鬼,讓砸下來的東西摔碎,我方怕你。”馬上便有一塊巨石砸在地上碎成了幾塊。他大怒,罵道:“鬼狗奴,你要是能砸碎我的頭,我方服你!”說著把帽子扔在地上,昂首以待鬼投下東西來砸。但鬼因為不能近人身而沒有辦法砸他,屋內(nèi)變得寂然無聲。從此,那個屋子里再也沒有發(fā)生過怪事。

從表面上看,這個故事有說教的意義,似乎告誡人們鬼是怕人拼命的,但往深里看則非然。此公先前兩次讓鬼向下砸東西,若砸下了他便怕鬼,鬼做到了,但他卻不守信用,直至最后狠心把鬼逼走。由此看來,鬼怕人拼命,更怕人不講信用。這個故事中的人從表面上看似乎很勇敢,實則不夠義氣,甚至可以說他在玩心眼和耍手段,尤其是最后一次他利用了鬼的弱點把鬼逼得無可奈何。這樣的人在現(xiàn)實世界中比比皆是,一點都不可愛。反倒是鬼卻講義氣,人如何叫囂它便如何來,它只想和人比個高低,但它卻被人耍了。依稀記得有一句話:人如果不要臉,鬼都沒辦法。這句話是這個故事最好的例證。

另一則《某侍郎異夢》則有些悲愴,看完讓人心情沉重。乾隆二十年,某侍郎奉命督視黃河,駐扎在一個叫陶莊的地方。到了除夕之夜,侍郎因為勤勉仍騎馬帶領四名隨從,手持火把巡河。走到一冰淖處,但見河邊黃茅白葦,便覺得凄然。但這時他們又看見草中有一頂布帳,而且還露出燭光。侍郎問何人在此,隨從說是您手下的主簿某某在此執(zhí)命。侍郎為其勤勉感動,大加夸獎。主簿說:“大人除夕至此,夜已三鼓,天寒風緊,回館尚遠,某有度歲酒肴,獻上一醉何如?”侍郎很高興地進入布帳喝了幾杯,然后返回公館。因倦意襲身,便解衣而臥。

他睡著后做了一個夢,夢中依舊騎馬巡視黃河,覺得所到之處并非前面來過的地方,走了很遠都黃沙茫茫。最后走出約二里地后,看見有一所廬舍透出火光,于是他上前敲門,一位老婦人出門迎接。侍郎仔細一看,此老婦人是他的亡母太夫人。太夫人見到侍郎十分驚訝,便問:“你為何至此?”侍郎便將自己奉命巡河一事如實告之。太夫人說:“此處并非人間,你既然已經(jīng)來了,如何能回得去呢?”侍郎這才想起太夫人已亡,遂大哭。太夫人說:“河西有一位老和尚,法力甚大,我?guī)闱巴笏胂朕k法。”

侍郎隨太夫人而行,很快便進入一座廟中。那座廟修得莊嚴如皇宮,南面坐一老僧閉目無言,侍郎跪在階下而拜,那老僧始終紋絲不動。侍郎問:“我奉天子之命巡河,因何會到此非人間之地?”老僧仍無言。侍郎怒叫起來:“我乃朝廷大臣,縱然有罪該死,你也應該告訴我,使我心服,你為何像啞羊一般一言不發(fā)?”老僧笑著說:“你殺人太多,祿折盡矣,還問什么。”侍郎說:“我殺人雖多,但都是犯國法應誅之人,并非我的罪。”老僧說:“你當日辦案時,并非只是為國法,而是為了升官。”說著,從案上取一個如意直指侍郎的心,侍郎覺得有一股冷氣直逼五臟,心狂跳不止,惶悚得說不出一句話。良久,侍郎平靜了下來,問老僧:“我知罪了。嗣后改過如何?”老僧說:“你沒有改過自新的之機會了,但今日也不是你壽盡之日。”接著,老僧對左右沙彌說:“領他出去,放他回去吧。”沙彌攜侍郎出了寺廟,在昏黑中伸出一只手,展開手心一顆小珠,那小珠的光照幫他們從黃河邊一直走到陶莊公館。太夫人迎接侍郎,說:“兒雖歸,不久即來,無多時別也。”遂送他依原路返回,直至官邸門前下馬才醒來。這時他發(fā)現(xiàn)時間已到中午。因為是大年初一,眾河員一大早都來賀節(jié)盈門,但卻不見侍郎出來,所以便等了一上午。他們疑惑侍郎平時最為勤勉,為何在大年初一卻賴床不起?侍郎不愿給他們講明原因,他們便不好多問。這一年四月,侍郎得病嘔血,臥床再也起不起來了。

應該說,此侍郎官員的遭遇是一次時空穿越,但這個穿越真的不好,當他從老僧處返回,與太夫人告別時,他內(nèi)心該是何等凄涼。老僧一語道出他死是因為在任為升官而殺人,這對于身在官場一度迷戀仕途游戲的他來說,是過早攤開的讖言密碼。為官者,誰不是這樣呢?更可怕的是一個人尚在活著時便知道自己將為何而死,而且還沒有挽回的辦法,那一刻的恐懼在內(nèi)心將數(shù)倍放大,其痛苦滋味將無以言表。人活上一世即使有罪,最好在另一世界被清算,在這輩子千萬不要過早地攤開那個賬本。這個故事雖然在說教,但早已超出了道德范疇,袁枚寫得太狠了。

上面的故事讓人沉重,還是讀一個輕松活潑一點吧。比如鬼與人斗智斗勇的《釘鬼脫逃》,就會讓人在讀后會心一笑,覺得饒有趣味。有一名捕賊有名的捕者叫殷干,一天夜里發(fā)現(xiàn)一人拿一根繩子躲于陰僻處,殷干想此人必是去偷盜,便悄悄跟上。到一戶人家院外,那人翻墻進去。殷干想,不如等他偷東西后捕之,因為現(xiàn)在將其捕之不過獻官而已,未必能得到獲賞;而等他偷了東西后再抓捕,必得重利。

殷干在這一點上有點說不過去,賊偷他人物,他謀賊利益,是典型的以權謀私,他比賊更可惡。

殷干在外等待,隱隱約約聽到有婦女哭泣,他納悶,便也翻墻進去。但見一位婦女正在對鏡梳妝,而房梁上有一顆頭發(fā)蓬亂的頭顱用繩子釣了下來,殷干知道此乃縊死鬼想害那婦女,便大呼破窗而入。左鄰右舍聽到他的叫聲趕來,殷干說明鬼的意圖,眾人看見那婦人果然已被懸掛于梁上,便將她救了下來。婦人的公公備了酒肉感謝殷干。吃喝完畢,殷干從原路返回,此時天猶未明。正走著,背后簌簌有聲,他回頭一看是一個手拿繩子的鬼。鬼罵道:“我自取婦,于汝何事?而破我法!”說著伸出雙手來打殷干。殷干武藝高強,與之對搏,拳打在鬼身上感到冰冷而且有腥味。天漸明,持繩鬼漸漸疲憊無力,殷干抱住它死死不放。有路過者見殷干抱一塊朽木在喃喃大罵,便上前諦視,殷干恍如夢醒,那朽木亦墜地。殷干怒罵:“鬼附此木,我不赦木!”遂取出釘子將那朽木釘在了庭柱上,從此每夜便隱隱傳來哀泣聲,不勝痛楚。

之后幾夜,有鬼啾啾然如同小孩來庭柱旁與那朽木說話,慰唁,乞求,但殷干皆不理。其中有一個鬼說:“主人啊,幸虧你被釘子釘住,如果用繩子縛了,那你就更加痛苦了。”群鬼忙說:“不要說,不要說,一旦泄漏機關,就被殷干知道了。”實際上殷干已經(jīng)聽到了,一絲冷笑浮上了他的唇角。次日,他用繩子把那塊朽木縛在了庭柱上。奇怪的是直至天黑,他都沒有聽見鬼泣聲。他仔細去看那朽木,才發(fā)現(xiàn)那鬼早已遁去。

鬼使了一計,殷干上當受騙了。這些聰明的鬼著實好玩,它們想殷干一定不會料到鬼會使計謀,所以它們得逞了。此計之所以能夠成功,關鍵在于鬼摸清了人的心理,知道只要那樣一說人必然會有想法,所以才利誘了人。不知殷干發(fā)覺自己上當受騙后心里是何等滋味,但那群鬼一定很高興,它們不但幫主人順利逃脫,而且還把人耍了一次,它們一定覺得人的智商也不過如此,我等略施小計,人便上當了。在《子不語》中,這個故事是獨一無二的,袁枚把讓人寫得暗淡,讓鬼寫得清晰,而且故事也頗有戲劇性變化。真好。

既然是鬼,就應該神秘一些,否則,鬼便和人沒什么兩樣了。神有神力,鬼也應該有鬼力,比如鬼的遁跡之術,人是無法破解的。在《子不語》中,袁枚寫了一個沒有答案的鬼故事,名曰《張元妻》。河南偃師縣鄉(xiāng)人張元的妻子薛氏從母親家返回,小叔子去迎接他。路過一片樹木陰森的古墓,薛氏要解手,便將所乘小驢交于小叔看管,然后將紅布裙掛于樹上。等她解手完畢,裙子卻不見了。她無奈歸家,與夫夜宿,到第二天早上卻不見起床。家人撞門而入,但見窗戶關得好好的,而夫婦二人的頭顱不知去向,只有兩具尸體。報到官府,傳訊與她昨日一起回來的小叔子問之,才知道昨日失裙之事。官府一行人找到那片墓地,發(fā)現(xiàn)墓旁有一個穴洞,滑溜得像是經(jīng)常有東西出入。仔細向內(nèi)窺之,薛氏的紅布裙帶一角還露在外面,小叔子認出那是嫂子衣物。幾個人將那個穴洞挖開,發(fā)現(xiàn)墓中穴內(nèi)并無棺槨,但張元和妻子的兩具頭顱卻在里面。那個穴洞很小,僅能容一只手伸進去,那么大的兩具頭顱是如何進去的呢?官府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此事便不了了之。

這個故事很短,袁枚的原文不足五百字,但在結尾卻留下了一個懸念,這在他的《子不語》中是唯一一例。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必須要有答案呢?沒有答案,留給我們一些猜想豈不是更好!更何況是有關鬼的猜想。

讀《子不語》,會發(fā)現(xiàn)袁枚是傾心于幽默的,他想把鬼寫得活潑可愛一些,所以他的文字便生花了。讓人與鬼之間不那么恐懼,彼此熱熱鬧鬧一場,豈不是更好。有一篇《不倒翁》便是如此。有一位姓蔣的書生前往河南,在鞏縣一家客店投宿。店家有一座西樓,打掃得極其干凈,蔣書生喜歡,便提上行李準備上樓。店主笑著說:“公膽大否?此樓不甚安。”蔣書生說:“我既然敢住自然有膽。”入住后,他秉燭坐至深夜,聽見像是從竹桶中流出水的聲音響起,接著便飛躍出一群青衣皂冠,高只有三寸,類似于差役狀的小東西來。它們盯著他睨視許久,叱叱叫著不見了。

少頃,這一群短人簇擁著一個像首領一樣的家伙,擺開一列旗幟馬車,像滾動的小豆子一般出現(xiàn)了。那個像首領的家伙戴著烏紗冠在馬車上端坐,扯著細如蜂蠆的聲音指揮著這一群短人。蔣書生毫無懼色。首領憤怒地用小手拍地,指揮眾短人捉拿蔣書生。眾短人撲到蔣書生跟前牽鞋扯襪,竟不能使蔣書生一動。那個首領嫌它們無勇,便親自上來動手。蔣書生用手將它撮長,放置在了茶幾上,他個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它與這世上所賣的不倒翁一模一樣,只不過會發(fā)出細如蜂蠆的聲音。眾短人見頭領被捉了,便俯伏羅拜乞求蔣書生放還其主。蔣書生戲弄它們說:“必須拿東西贖。”眾短人應聲曰:“諾。”不一會兒,墻中便傳來嗡嗡的聲音,要么四個短人輦一釵,要么二個短人扛一簪出來,頃刻間首飾金帛便擺了一地。蔣書生取那不倒翁扔給眾短人,那不倒翁很快便復能舉動如初。但它們的隊伍已經(jīng)亂了,一一奔竄而散。

天漸明,店主大呼:“有賊偷東西了!”細問之下才知道,樓上那一群短人贖頭領之物,全都是它們偷店主的東西。

另一則《葉老脫》則輕松一些。有一個叫葉老脫的人,誰也不知其由來,他科頭跣足,冬夏皆穿同一布袍,而且不論去哪里都手挈竹席而行。有一次他去維揚旅店投宿,卻嫌房客嘈雜,要求客店給他提供一個安靜的房間。店主指著一間房對他說:“此最靜僻,但有鬼,不可宿。”不料葉老脫卻說:“無妨。”徑自將房間打掃干凈,攤開竹席在地上躺下了。

入夜,他睡至三更,門突然被打開,他看見有一位頭系帛條的婦人,雙眸從眼眶中掉出懸在頤下,而且舌頭垂在外面足有好幾尺。它的旁邊有一個無頭鬼,手提兩個人頭左右搖晃,身后還跟著幾個鬼,有的遍體皆黑,耳目口鼻模糊一團;有的四肢黃腫,腹大于五石匏。它們叫嚷成一團:“此間有生人氣,當共攫之。”它們一起搜查,但都不能接近葉老脫。一個鬼說:“明明在此,而搜之不得,奈何?”黃胖鬼說:“凡是我們能抓住的人,都是因為內(nèi)心恐懼魂魄出竅。此人是有道之士,心不恐怖,魂不離體,所以我們抓不住。”群鬼急得團團轉(zhuǎn),葉老脫起身坐于席上,以手示意:“我在此。”群鬼驚悸,一起跪在了他面前。葉老脫問它們是怎么回事,婦人逐一指著那三個鬼說:“此死于水者,此死于火者,此盜殺人而受刑,我則縊死此室者也。”葉老脫問:“你們服不服我?”眾鬼回答:“服。”葉老脫說:“那就各自去投生吧,不要再在此作祟。”幾個鬼向他一拜便去了。第二天,葉老脫向客店主人說了這件事,從此那個房間太平。

怎么樣,還是輕松一點的鬼故事好看吧。鬼讓人恐懼,但人也制造了鬼的痛苦。所以,通常我們看到的都是人與鬼的較量。其實這些較量都是虛構的,看過便也就忘了。現(xiàn)實世界中已經(jīng)有那么多血淋淋的較量,難道還不夠嗎,為什么還要虛構一些出來呢?

讓鬼輕松一點,鬼便變得本真了。我們雖然看不見鬼的心靈,但我們卻可以感知到鬼的愛恨情仇。雖然它們是鬼,但它們應該擁有自己的世界。人屬于大地,鬼屬于鬼界,人可以通過一些辦法讓自己活得輕松,鬼為什么就不行呢?當然,這樣的輕松最好不要跟人有關,最好來自它們自身。

否則,便不好玩了。

夢中夢,身外身

鬼書很多,但最好看的鬼故事卻并不集于某一書,而是零散在一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書中。這些鬼故事是珍珠,用心去尋找未必能找得到,只有偶然間相遇才能體會到意外的驚喜。比如宋人何薳的筆記《春渚紀聞》,我是偶然間讀到的,但一讀便放不下了,一口氣讀完后忍不住叫好。這本書里有很多非常奇怪的事,比如張靈的鬼墓術、謝石拆字測神、仙桃變?nèi)祟^、懸掛的豬頭發(fā)出人語等等,不一而足。我們所處的現(xiàn)實世界在很多時候被規(guī)矩框定死了,所以不好玩。而《春渚紀聞》中的這些事情讓現(xiàn)實得到延伸,讓我們看到了生命的意外,所以很有意思。看書嘛,反正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看一點好玩輕松的豈不是對身心有益。

何薳在《春渚紀聞》中寫了好幾個人的前世后身,讀來頗為有趣。比如宋徽宗當朝時的宰相張商英,字天覺,他的前身是上黨(今山西長治一帶)人李長者。張商英冥冥然去上黨尋前身,在李長者的墓穴里發(fā)一塊磐石,上面就有“天覺”二字。書中還說蘇東坡的前身是西漢的鄒陽,蔡邕的前身是東漢的張衡,宋代學者范祖禹的前身是東漢名臣鄧禹,南唐邊鎬的前身是南朝詩人謝靈運,等等。這些人不光在名字上有聯(lián)系,而且彼此的愛好習性也頗為相似。最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是歷史上響當當?shù)娜宋铮凇洞轰炯o聞》中卻被突然抖出了意想不到的一面,讓人覺得不論他們權高位重,還是才藝卓絕,在這里都變得像一枚游戲中的棋子,任憑神秘之手擺布。我是誰,我從哪里來?在這里不是嚴肅的問題,而是一場泄露了天機的游戲。

關于人能認出自己的前世,不光在古代有,今人中也有這一現(xiàn)象。韓少功的《馬橋辭典》中有一篇《走鬼親》,寫了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認出另一人是她前世的兒子,大家不相信,她遂帶他們?nèi)ヒ淮迩f,又認出幾人是她前世的親人,并說出幾件有關的事情,令幾位早年曾見證過那幾件事的老人驚訝萬分。據(jù)韓少功在該書中稱,這樣的事在中國好幾個省的鄉(xiāng)村都有,而且形式內(nèi)容如出一轍,被鄉(xiāng)人視為平常事情。

《春渚紀聞》中最有趣的是關于黃庭堅前身的說法。不知為何,黃庭堅的前身居然是一女子,而且她活著時就知道自己下輩子會變成一男子,而且是名揚天下的男子。黃庭堅當年被貶到涪陵時,有一晚夢到了該女子。在夢中她將一切告知于他,她之所以在另一世能成為他,是因為她前世誦念《法華經(jīng)》修來的福。黃庭堅是心高氣傲的大書法家和大詩人,雖然是在睡夢中,但仍不相信這一說法。那女子于是對他說,你若不信,你的“腋氣”便可說明一切。你有腋氣與我有關,我死后棺木朽壞,有螞蟻進去在我腋下穴居,久而久之成窩。你現(xiàn)在是我的后身,所以你便有腋氣。要想除去你腋氣,你必須除掉我墓中螞蟻。唯如此,你的隱疾從此便可化為烏有。

黃庭堅醒來后十分吃驚,那女子在夢中言說的話語讓他不得不信,腋氣即狐臭,黃庭堅確實有這一難以啟齒的隱疾。之后,他照那女子所說,將她墓穴中的螞蟻清除干凈,果然,他身上立刻變得沒有一絲氣味了。

無獨有偶,關于黃庭堅的前世是一女子的說法在《江西通志》卷一中又有一個版本。我從網(wǎng)上搜到這個版本時頗為驚異,一件事被兩次提及,你便不得不考慮它的真實性了。黃庭堅的前世是一女子一定經(jīng)過了什么人的考證,才被寫入了《江西通志》這樣的正統(tǒng)史書中。這一版本是這樣的:

黃庭堅在泰和縣任縣令時,有一天出去辦公務,走到城東郊的一片竹林邊,一老婦的悲痛哭聲傳出,聽得讓他皺眉。因急于公干,他未做停留又往前去。晚上他因奔波一天而酣然入睡,在夢中他夢見自己捧著鯡魚飯,醒來后滿口仍有鯡魚飯的味道,好像剛剛吃完似的。這本來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他并不為這夢里夢外的鯡魚飯香思忖,而是突然決定要去看那白天在竹林中哭泣的老婦人。他在一瞬間的反應,似乎并非他的意識,而是另有他者引領。

黃庭堅到了那片竹林,見那老婦人在一墳墓前哭泣,墓前擺的正是他在夢里享用在夢外仍體味過的鯡魚飯。黃庭堅安慰那老婦人,她對他說:“老身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卻不幸早卒,已經(jīng)死了若干年了。”再細問之,黃庭堅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此老婦的女兒去世之日,正是自己降生人世的那一天。黃庭堅早就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一女子,所以在那一刻他斷定自己的前世就是眼前這墓中躺著的女子。一股親切之情在他心頭油然而生,他將那老婦接回家,一直將她如同親母一般奉養(yǎng)到老。

此事真可謂奇怪而又美妙,尤其是夢見自己吃鯡魚飯,醒來嘴里還有香味,這樣的夢雖說不是美夢成真,但除了黃庭堅還有誰體驗過?黃庭堅后來為此寫了詩:

似僧有發(fā),似俗無塵。

做夢中夢,見身外身。

既然是真事,就一定有答案。但黃庭堅的這兩個故事似乎并不足以說明問題。所以,人何以知道自己前世這一問題,還是沒有答案。

既然連答案都沒有,那么我這篇文章就不必啰嗦了,在此趕緊打住。

從鬼國回來的人

鬼有國。但鬼國在哪里呢?

眾多鬼書對此說法不一,有說在陰山;有說在北海之北;有說在東方,即殷高宗攻打過的鬼方;有說在日本列島上;有說在西南方,即相傳的羅施鬼國……更多說法則在中國南方大海的一個島上,洪邁的《鬼國記》并未對鬼國到底處于何方做文章,但對鬼國的事情卻有詳細的敘述。從《鬼國記》中可看出,鬼在鬼國仍向人間睜著一雙眺望的眼睛,餓了便去人間找吃的,悶了便去人間尋開心。袁枚在《子不語》中說:“鬼得一飽,可管一年。”由此可見,鬼一年去一次人間便可解決吃飯問題。

鬼會來人間,人有時候也會誤入鬼國。在《鬼國記》中,南宋有一位叫楊二郎的南京巨商就誤入鬼國,體驗了一回“死去活來”的滋味。當然,他的“死”并非真正的死,否則,他便無法活過來了。但正因為他經(jīng)歷了這種特殊的死亡方式,所以才與鬼相遇并生活了一些時日,并由此把一個詭異的鬼國拉入人們視野,讓人們有機會知道鬼國的結構和鬼群組成。

楊二郎初為牙儈,后來慢慢變成生意人,并逐漸做成了規(guī)模。他做的是海上貿(mào)易生意,經(jīng)常在南海上來回往返。按洪邁的說法,此南海便是鬼國所在,楊二郎往返之間實際上離鬼不遠。但鬼國的鬼似乎并不害人,他往返南海十幾年均無事,而且生意越做越大,家中累積了千萬財產(chǎn)。淳熙年間,他在海上遭海盜襲擊,一船人都被殺死后扔入海里,只有他反應機敏,在海盜還未上船時跳入海中逃生,躲過了海盜的殺戮。

老天不讓他命絕,他游出不遠后,一根木頭漂到了他跟前,他抓住木頭隨其漂流,兩天后爬上了一個海島。饑餓和恐懼使他慌不擇路,看見有一洞口便急切鉆入進去。洞內(nèi)很大,有男男女女看似無事,但卻在不停地走動。這便其實就是鬼國所在地了,只因楊二郎驚魂未定,看見有人,生的希望在內(nèi)心油然而生,臉上也一定有了喜悅的神情。楊二郎的出現(xiàn)亦使這些人感到詫異,他們也許從未見過楊二郎這樣的人,所以便圍攏過來看他。他們看楊二郎,楊二郎也在看他們。楊二郎看見他們大多赤身裸體,但毫無羞辱之感,其中有一婦人顯得尊貴嚴肅,有很多侍衛(wèi)簇擁在旁伺候她,并稱她為“鬼國母”。楊二郎這才知道這是一群鬼,并從鬼國母之稱呼上判斷此地為鬼國,但他發(fā)現(xiàn)這些鬼并無害自己之意,反倒有些友善,便不害怕了。

鬼能嗅到人的氣息。鬼國母雖然離楊二郎較遠,但還是很快嗅到了他陌生的氣息,于是便派一小丫環(huán)將楊二郎帶了過去。她問楊二郎:“你可否愿意在此住下?”楊二郎尋思,眼下的處境,自己又能去哪里呢?此地雖為鬼國,但卻可以暫且容身,以期日后尋找機會離開。于是便爽快地回答愿意在此處往下。鬼國母很高興,遂吩咐丫環(huán)們將一間屋子收拾干凈,讓楊二郎居住。

洪邁的故事講到這里,其情節(jié)與人物不再單一,都能立住腳了。在這個故事中,只要確定了人與鬼的關系,后面發(fā)生的故事便合情合理。洪邁所想一定不多,他只需把故事情節(jié)虛構下去即可,作為虛構者,他完全沒必要考慮人物所處環(huán)境合理與否。應該說,他的虛構是很成功的,楊二郎身后的世界在此被遮蔽了起來,在他面前展開的是一個鬼國,他必然要進入到這個世界中去。

不久,楊二郎與鬼國母結為夫妻,過起了二人生活。人與鬼結為夫妻,中間會有怎樣的隔閡,彼此之間,該怎樣解決心理上的不適?結婚后,生活方式又將如何統(tǒng)一?人與鬼之間最終是無法結合的,雖然有志怪和鬼書都寫了人鬼之間的愛情,但其目的是為了宣揚愛情,人與鬼之間的愛情結晶是何物,寫書者本事再大,恐怕也給不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答案來。

洪邁的興趣不在過程,而在故事推進的情節(jié)中。所以,他是不會交代楊二郎與鬼國母婚姻之間的事的。他的目的在于把虛構推向高潮,讓讀者被故事帶走。

好吧,那我們就繼續(xù)讀洪邁的故事。過了快兩年時間,楊二郎已經(jīng)習慣了鬼國的生活,無論飲食起居還是與鬼相處,皆順心順意。從表面上看,他似乎已經(jīng)是鬼國的一員了,但實際上他仍然是人,只不過所處的位置讓他的身份做了一次模糊的轉(zhuǎn)換,但他返回到人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一天,有一小卒駛船來島上,持書向鬼國母說:“真仙邀請國母,請國母去瓊室。”鬼國母便乘船出海去了。瓊室在何處,做何所用,楊二郎一無所知,但他想去看看。在鬼國生活了那么長時間,一切皆習慣了鬼的規(guī)律,所以他對瓊室產(chǎn)生向往之情便也在所難免。之后每隔十余天或半月,鬼國母便要外出一趟,同行者總有一眾隨從,皆興高采烈。楊二郎郁悶,每次外出為何都不帶自己,他便向鬼國母請求,下次可否帶自己同行。鬼國母對他說:“你是凡人,我等所去之處你不可去。”后楊二郎又多次懇求,有一天鬼國母終于同意帶他出去。

楊二郎跟隨鬼國母穿煙鉆霧,如同飄飛一般行走,少項便到了一個館宇中。其處擺滿珍饈美食,有吹奏樂隊等候在一旁。主人在席正中坐定,鬼國母攜楊二郎進去,讓他在桌幃下屏息趴著,切不可出聲。楊二郎明白了,鬼們是來享用這一場酒席了,只因自己是有肉身的凡人,故不能露面。

人死了要置辦酒席,鬼便乘機來食之。洪邁在此透露出的鬼界的這一信息是可信的,因為人本身就有祭祀的行為。前面說的真仙邀鬼國母共赴瓊室,實際上是去受用人們的祭祀。

人們品酒食肉,一場酒席持續(xù)了多時才結束。這時,楊二郎在桌下看見有人開始燒紙錢,并悲痛悸哭。他覺得那聲音很熟悉,仔細一聽,原來是自己的妻子和親戚們在哭。親人就在眼前,楊二郎再也忍不下去了,遂從桌下爬出,大聲喊叫著妻子和家人的名字撲了過去。眾人以為他是鬼,便斥責他站住,不可接近人。但他的妻子卻認為他是人而并非鬼,哭泣著對他說:“自打你葬身大海,杳無音訊,發(fā)喪的時候也沒有找到你的尸體,只好用你過去的衣服來招魂卜葬。今天晚上,是專門設水陸做道場追薦你,你怎么忽然出現(xiàn)在這兒?莫非是別的強魂附托在你身上?”

至此楊二郎的內(nèi)心一定有了一種強烈的歸依感,快兩年鬼國的生活在這一刻倏然化為幻影,家的感覺像一雙有力的大手,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中。他向妻子說:“我真的是人,我不曾死。”他向妻子和家人訴說了自己的經(jīng)歷,眾人這才相信他真的還活著,遂與他相認。

人家這邊夫妻團圓了,鬼國母在另一邊急得亂叫,楊二郎也是它丈夫,它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間的女人搶走,但人鬼途殊,加之楊二郎歸心已定,所以不論它怎樣苦苦呼喚,楊二郎的手都抓著妻子的手,始終不肯回頭。鬼國母氣得大聲怒罵,楊二郎聽見了,但仍不理它,最后它不得不失落而去。

故事到了這里,洪邁無論如何是不能再虛構離奇的情節(jié)了。楊二郎在人間與鬼國之間來了一次大跨越,按常理,他是人,最后的歸宿必須在人間。

故事在最后已無任何高潮,只做了一個簡單的交代。楊二郎在鬼國生活了兩年,樣子已大為改變,楊家請來郎中為他把脈問藥,調(diào)補了幾年,他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一個人去了一趟鬼國,過了兩年鬼的生活,最后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回來,其歷險不能說不驚奇。但是,洪邁在最后還是給了他一個好的歸宿,讓他與妻子團聚。如此這般鬼國母便無奈了,它苦苦掙扎欲喚他回鬼國的情景,實際上是一種人與鬼的對峙,但洪邁沒有猶豫,很果斷地讓楊二郎和妻子站在了一起,把無盡的酸楚和悲痛扔給了鬼國母,讓它獨自去承受。

楊二郎為生存計,假以愛的借口騙了鬼國母兩年,但它卻信以為真,并死心塌地地愛他。由此可見,愛情一旦被人利用成工具,其作用一定很大。而鬼在愛情方面大概是不會做假的,所以鬼顯得更加可憐。鬼國母沒有心計,所以它沒有預料到此次出來會把丈夫弄丟。當它大聲怒罵楊二郎時,它的愛已經(jīng)變成了恨,但它的恨無以發(fā)泄,只有它獨自裝入內(nèi)心了。最后,鬼國母無比失落地回去了,一路上,它的雙腳一定邁動得無比艱難。

鬼國母是愛楊二郎的,它在那一刻苦苦呼喚,轉(zhuǎn)而又怒罵,并不是鬼的貪婪,而是像人一樣的愛之本能。它的愛是火,但轉(zhuǎn)眼間卻變成了冰,它能不煩惱嗎?

它的痛泣,誰將傾聽?

責任編輯:王恒騰

鬼婦曰:“君如此情癡,必相思致疾。今當實告,我鬼之待替者也。凡與鬼狎,無不病瘵。惟我相愛之深,故必俟君陽復,方肯再來,有剝有復,乃得無恙。使遇他鬼,縱恣冶蕩,早入枯魚之肆。感君義重,后宜自慎,亦勿思我。”語迄,散發(fā)吐舌,長嘯而去。為之震傈失魄,以此心疑,不敢稍近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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