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
摘要:隨著國內女性主義研究的熱度不斷升高,女性研究者從多個角度分析了西方經典文本中的女性形象,但是筆者試圖運用“對象化”理論分析這些文本中的女性形象,以此說明第三世界女性受壓迫的種種原因。所謂的對象化其實就是通過男性標準一類人(本文指男性)把另一類人(女性)“物化”,使其成為不具有尊嚴或人格的事物。正是由于這種標榜男性權利和地位排擠甚至虐待女性的男性至上主義的長期存在導致了女性內心感受的壓抑和現實處境的殘酷,鑒于此,筆者通過男性至上主義中的“對象化”理論(Objectification Theory)試著分析一下夏洛特布朗苔所塑造的“瘋女人”的形象以及她內心所要表達出因受到各種勢力壓抑的苦悶,進一步說明女主人公主動將自己變換成妖魔形象以達到對現實中男性為她們設立的種種荒謬標準的反叛,進而實現后殖民女性主義者為爭取與男性平等的權利和社會地位的目標。
關鍵詞:“對象化”理論及標準;“瘋女人”形象;后殖民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6)13-0112-03
當今后殖民女性主義研究者對于女性主義的研究已經越來越成熟,并且相應的理論受到了研究者青睞,而國內的批評家都會采用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中的“他者”,或種族壓迫、性別壓迫和階級壓迫的角度來分析西方女性作品。然而,筆者認為對于西方經典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形象的分析可以通過“對象化”理論來討論,探究女性形象所傳達出的后殖民女性主義信息,而不是讓主人公被動地置于批評家視野之下。也就是說,可以把女主人公的怪異行為歸結成她們故意實施的行為,再運用對象化理論說明她們采取這種手段的真實意圖,即在主流社會之下的女性是如何反叛男性標準來爭取自由平等的權力的。女性主義作家,性別平等運動家Joy Goh-Mah曾經指出:by being objectified,a person is denied agency(一旦某一類人被對象化了,那么他們的作用就會被否定)。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分析一下《簡愛》中的梅森的形象,這樣讀者就會感受到梅森因受到各種勢力壓迫而表現出的內心苦悶以及她對現實世界男性標準的不滿和為爭取平等權利與地位的抗爭。
一、《簡愛》中“瘋女人”形象
《簡愛》中的梅森被簡愛和羅切斯特看成是“瘋女人”,而這位“瘋女人”在短暫的出場后就消失了,那么根據Martha Nussbaum和Rae Helen Langton共同完成的“對象化”理論,筆者認為“瘋女人”之所以會瘋,是因為她有意這樣做,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顛覆男性給女性設定的標準,進而達到后殖民女性主義的目標。不同的研究者對于《簡愛》有著不同的理解:傳統的文學批評觀點認為,這部小說主要表達了一種理想的愛情,一種超越一切等級、美貌、財富等外在因素的愛情,也是一種追求靈魂與肉體一致的精神之愛,而另一種的觀點則是由桑德拉吉爾伯特和蘇珊格芭所提出的,即簡愛和梅森分別代表著女性的兩面,而梅森就代表了女性的創造力和無窮的破壞力[1]。但是筆者認為,從男性至上主義角度來看,夏洛特布朗苔之所以選擇把梅森刻畫成一個半人半獸的形象,其原因可以解讀為梅森有意將自己變瘋,如梅森變得外觀丑陋,說話奇怪,意識混亂,所以這樣的梅森無須再有任何顧忌,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也就是后殖民女性主義者提到的“發聲”。小說對于梅森的描述是:“在房間另一頭的暗影里,一個人影前后跑動,那究竟是什么?是動物還是人?粗粗一看難以辨認,她好像四肢著地趴著,又是抓又是叫,活像某種奇異的野生動物,只是有衣服蔽體罷了。她的頭上是凌亂打結的灰白色的頭發,就像是鬃毛,把臉也遮住了[2]319。”
二、“對象化”理論
正如哲學家Martha Nussbaum所提到的“對象化”理論,而“對象化”意思是以男性的角度對女性進行界定或物化,就是把一個女人看成是一個東西,或者是一件事物,簡言之,按照Barry和Kathleen所說,就是把女性看成是滿足男性性欲望的事物,而不是當成有尊嚴的人物。而Martha Nussbaum針對“對象化”理論提出7標準:1.Instrumentality(工具性標準);2.Denial of autonomy(否定自主性標準);3.Inertness(無活力標準);4.Fungibility(可替代性標準);5.Viol-ability(可任意處理性標準);6.Ownership(從主性標準);7.Denial of subjectivity(漠視主體性標準)[3]。而Rae Helen Langton隨后又在Martha Nussbaum的基礎上增加了3個標準:Reduction to body(身體器官標準);Reduction to appearance(外表標準);Silencing(無聲化標準)[4]。本文旨在運用其中的標準(如外表標準,無活力標準,否認自主標準,從主性標準,工具性標準,以及無聲化標準)來闡釋“瘋女人”的言談舉止,以達到“對象化”理論對文章“瘋女人”形象的詮釋。
三、《簡愛》中“瘋女人”形象的“對象化分析”
(一)對于“對象化”理論中的外表標準的反叛
在《簡愛》中,首先,小說作者所刻畫的“瘋女人”形象反映出了梅森打破傳統男性將女性視為玩物的偏見,而男性提出的對象化標準就是要把女性定格在外在長相、形體上,而忽略她們的智力和能力(Dawn M. Szymanski,Lauren B. Moffitt and Erika R. Carr,2011),所以,女性主人公只有通過故意毀壞自己形象的手段,才能打破男性對于女性的物化,實現后殖民女性主義對于性別社會地位平等的追求。因此,梅森借助自己形象的妖魔化,沖破了男性強加于她身上的標準,把自己內心的愿望充分地表達出來,積極爭取屬于自己的自由和權利。例如,作者對于梅森形象的黑暗描寫可以讓讀者想象到梅森的丑惡形象,其原文如下:“是的,先生。她身材高大,烏黑臟亂的頭發凌亂的散落在背上。我也弄不清楚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只看到整件衣服都是白色的,或許是睡衣,床單,或者是壽衣,……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臉:是一張完全沒有血色的臉,一張粗魯野蠻的臉。我希望會馬上忘掉那雙通紅的眼睛和令人感到恐懼的黑暗的身影[2]308。”以及“這個瘋子開始咆哮,她撩撥開了遮在臉上的蓬亂的頭發,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所有來客。我認出了那張浮腫浮腫發紫的臉[2]319。”通過女主人公對梅森形象的描述,如“烏黑臟亂的頭發”,“沒有血色的并且野蠻的臉”,還有“浮腫發紫的臉”,男性讀者開始厭惡梅森的形象,正如莫漢蒂所說,第三世界的女性被設想成為“愚昧無知的”、“貧窮的”、“未受教育的”、“受到傳統束縛的”、“被禁錮在家里的”、“受欺騙”的形象[5],這也是梅森想要突破的,即打破傳統男權思想和男性標準,尋求自己的生活方式。
(二)對于“對象化”理論中的無活力標準和否定自主性標準的反叛
通過對骯臟邪惡外表的刻畫來表達女性對于父權社會的抗爭僅僅是反抗男性標準的一個方面,而對于甘地所謂的“女性善于犧牲,默默忍受苦難,謙卑,信仰,和知識的化身”的觀點[6]或者是女性缺乏動機的觀點,“瘋女人”梅森也有強烈的反叛。例如,小說的第26章講述了簡愛和羅切斯特的婚姻因瘋女人的再次出現被迫終止,而此時的瘋女人通過有意的瘋狂行為打破了男性設立的審美標準,沖擊了男性對于女性的在性別方面的壓迫。在當時的英國社會,女性都會表現出一種沉默優雅的生活狀態,而梅森卻打破了“沉默是金”的桎梏,與羅切斯特撕打起來。原文表述如下:“這個瘋子跳起身來,用雙手惡毒地掐住他的喉嚨,而且張開嘴準備撕咬他的臉,眾人都拼盡力氣制服這個瘋子,因為她的身軀太過龐大。雖然,羅切斯特也有力氣,不過也差點讓這個瘋女人掐死[2]319。”作者運用了多個動詞生動刻畫了梅森的舉止,如“跳起身來”、“掐住喉嚨”、“撕咬”等等,以此來說明女性要爭取權利就應該敢于付諸行動,而不是聽之任之,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聽天由命只能意味著退讓和逃避,對于女人來說,除了謀求自身解放,別無他途[7]。”所以,梅森一反傳統女性的常態,以實際行動表達了對男性社會的不滿,鼓舞了女性主義運動者們的士氣,進一步推動后殖民女性主義運動的全面發展。
(三)對于“對象化”理論中的從主性標準和工具性標準的反叛
女性之所以受到男權社會壓迫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女性被看成可有可無的財產,被看成了滿足男性性欲或者實現某種不正當目的的事物而不是有尊嚴的人物,讀者由此可以推斷出小說中為什么羅切斯特會娶梅森作為他的妻子,然后又在其瘋了之后,為什么沒有承擔起照顧病妻的責任。例如羅切斯特是這樣說的:“我的父親經過多方打探確定梅森的父親有一筆數目不小的財產,雖然他膝下有一兒一女,但是她女兒可以繼承3萬英鎊的財產,而這些錢對于我父親來說足矣……我被搞暈了,然后又受到別人的鼓動,于是欲望被激起了,然后就稀里糊涂的,完全沒有考慮后果的,主觀的認為喜歡她。最后在一片嘈雜混亂中匆匆地結合在了一起……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她,也從來沒有尊敬過他,更別說了解她了[4]P332。”正是因為沒有牢固的感情基礎以及對于女方家庭財產的覬覦,才使得羅切斯特在梅森發瘋以后強行將她關押起來,如Martha Nussbaum的“對象化”理論所說:“男人通過男性的角度將女性物化,或者說,就是把一個女人貶低成一個東西,或者是一件商品。”梅森因為這一切的不公變得瘋狂躁動性格孤僻,又以這種獨有的方式,將自己的內心與世隔絕,保存了自己的女性價值,捍衛了應該擁有的人身和思想自由,規避了男性對于她的物化,開始了她想要的生活。
(四)對于“對象化”理論中的無聲化標準的反叛
對于這類精神有問題的女性主人公來說,她們可以大聲地表達內心的想法,或者公開的追求長期受到男性傳統壓制的愿望,實現對傳統女性形象的顛覆,正如桑德拉·吉爾伯特和蘇珊·格芭在其作品《閣樓上的瘋女人:女作家與19世紀的文學想象》中所說:“文學作品中的瘋女人,女惡魔形象實際上恰恰是女性創造力對男性壓抑的反抗形式。”通過對本能的釋放,她們可以勇敢地提出她們的想法,而且她們可以要求與男性相同的社會待遇等等,所以,小說中有這樣的描述:“那是一種魔鬼般的笑聲,低沉而又壓抑,好像是透過房門鎖眼向我訴說著什么似的。我的床頭靠近房門,于是我總是感覺到這種妖精的笑聲總是在我床上的另一側,或者說就在我枕邊,我起身,四下張望,什么都沒看見,而就在此時,那種可怕的聲音不斷地重復著……[2]158”“……他(羅切斯特)說完就直接進入到了那間小房子,剛進去的時候,瘋女人就開始大笑起來。起初屋子里一陣嘈雜,然后又發出了一陣可怕的笑聲,最后羅徹斯特從那間小屋走出[2]225。”梅森那種魔鬼般的笑聲,那種被壓抑的笑聲,充分表達了對男性傳統和男性社會的堅決反叛。雖然這種聲音僅僅是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聲響,但也是對傳統男性剝奪女性話語權的強烈反抗。后殖民批評家斯皮瓦克也曾指出第三世界女性沉默的境況是雙重話語壓迫的結果,即帝國殖民話語和父權制話語。“在父權制與帝國主義之間,主體建構與客體形成之間,婦女的形象消逝了,不是消失在原始的虛無之中,而是消失在一種瘋狂的往返穿梭之中,這就是限于傳統與現代化之間的第三世界婦女被位移的形象[8]。”梅森通過發出奇怪的聲音,表達了與男性傳統對抗的決心,發出了自己的呼聲,而這與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中的少數話語群體如出一轍,從另一個理論角度說出了被壓抑女性的內心強烈的愿望。這一點與美籍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接骨師之女》中的“寶姨”形象[9]有異曲同工之妙:兩個受壓抑的女性主人公都只能發出奇怪的聲音來表達內心的苦悶與抗爭。至于最后梅森一把火燒掉整個莊園,并且命喪火海可以看成是對主流男權社會終極的崇高挑戰,即以犧牲自己生命的代價摧毀了壓迫她的莊園,也象征了全體女性誓死捍衛自己的權利和尊嚴的強烈愿望。所以,后殖民地女性以她們最真實的想法,最富有革命的斗志,最強的自主性,反叛了女性物化的標準,由此說明了女性在打破舊社會,傳播反性別壓迫和種族歧視的新思想方面的發揮了重要作用。
對于西方經典文本中女性形象的分析已經成為文學批評界的熱點,而本文著重從“對象化”理論來看待西方經典文學作品之《簡愛》的“瘋女人”形象,實現從不同的角度重新審視第三世界女性形象的目的。文學作品中的女主人公通過主動地對男性所設立的種種標準的反叛,強調了自己的話語權和自主決斷權利等等,表達了對主流社會歧視和壓迫有色人種女性的反感和抗爭。而且對對象化的反抗也恰恰迎合了后殖民女性主義所長期堅持不懈的奮斗目標:擺脫主流社會對有色人種性別和種族的雙重壓迫,實現女性自我價值和自由平等。不僅如此,運用對象化處理的方法也可以為分析文本中特殊女性形象提供更多視角,補充了后殖民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方法,拓寬了后殖民女性主義批評的視野,在今后分析相關經典文學文本方面會有更多的新思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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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Martha C. Nussbaum. Objectification[J]. 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1995,24(4):249-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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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美]愛德華·W·賽義德.東方學[M].王宇根,譯.北京:三聯書店,1999:5.
[6]羅鋼,裴亞莉.種族、性別與文本的政治——后殖民女性主義的理論與批評實踐[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1).
[7]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5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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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瓊.“他者”的生存困境與自我認同——譚恩美《接骨師之女》的后殖民女性主義解讀[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6):6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