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正印
賀敬之老為新詩大成就者。1980年代以來,賀老亦以極大精力關注中國舊體詩詞。他從新的歷史視角審視舊體詩詞,就其創作及發展改革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前瞻性和開拓性的意見,豐富發展了毛澤東詩學思想,推動了舊體詩詞的繁榮發展。
進入新的歷史時期,中國舊體詩詞迎來新的發展,也再起關于舊體詩詞的各類紛爭,如何認識新時期的舊體詩詞?賀老從時代發展和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高度出發,進一步肯定了舊體詩詞。他指出:“繼承我國漢語古典詩詞的優良傳統,運用并發展這種詩體、詩律和濤藝,以表現新時代的新詩情,這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可以產生偉大詩篇和偉大詩人的。這已經為‘五四以來直到今天的實踐所證明。在今天,許多佳作不僅受到廣大老年和中年讀者的歡迎,而且也受到不少青少年讀者的歡迎。因此,在我們大力提倡和發展新體詩的同時,應當支持并開展對古典詩詞的理論研究工作和用古典詩體和詞體反映新內容的創作工作,這是發展社會主義的民族的詩歌藝術的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促進詩歌百花齊放的重要一環;因而這對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是有重要意義的。”(賀敬之《賀中華詩詞學會成立》)
結合詩歌創作實踐,賀老對舊體詩詞作了藝術上的肯定。他指出,“我從學寫新詩以來,在形式方面曾作過各種嘗試和探討,其中包括對我國舊體詩詞的某些因素和特點的借鑒和吸收。……舊體詩對我之所以有吸引力,除去內容的因素之外,還在于形式上和表現方法上的優長之處特別是它的高度凝練和適應民族語言規律的格律特點。無數前人的成功作品已經證明運用這種詩體所達到的高度藝術表現力和高度形式美。”“(舊體詩詞)對某些特定題材或某些特定的寫作條件來說,還有其優越性的一面。前者例如,從現實生活中引發歷史感和民族感的某些人、事、物之類;后者例如,在某種場合,特別是需要發揮形式的反作用,即選用合適的較固定的形式,以便較易地凝聚詩情并較快地出口成章。”(《(賀敬之詩書集)自序》)
在多方面肯定舊體詩詞的同時,賀老也深刻指出其弊端及由此造成的與時代的隔膜,“文字過雅、格律過嚴,致使形式束縛內容”,“詩律嚴格,所用的書面語言和現代口語差距較大,因此,能熟練地掌握這種形式,得心應手地寫出表現新生活內容的真正好詩來,是頗不容易的。”(同上)
毛澤東指出:舊體詩詞“要發展要改革”(轉自臧克家《毛澤東與詩》),“中國詩的出路,第一是民歌,第二是古典,在此基礎上產生出新詩來……”(《在成都會議的講話》)“將來的趨勢,很可能從民歌中吸引養料和形式,發展成為一套吸引廣大讀者的新體詩歌。”(《給陳毅同志關于詩歌的一封信》)毛澤東指出了“中國詩的出路”,也指出了中國舊體詩詞發展改革的方向,那就是走與民歌相結合的道路,創建出“一套吸引廣大讀者的新體詩歌”。
推動中國舊體詩詞發展改革是歷史的擔當。數十年來,賀老先行倡導并堅持“實行寬律,開展新古體詩創作”,邁出了創建“新體詩歌”、推動舊體詩詞發展改革的堅實步伐。
“寬律”的提出,是基于詩詞創作的現實及歷史。賀老指出:“運用舊體詩詞形式寫作是否必須絕對沿守舊格律,近年來有歧議。創作中的實際情況是,有許多作者現在多已不再嚴遵舊律。從文學史上看,自唐代近體詩律形成后,歷代仍有許多名詩人的名作不盡遵律。對此,有識之士未予詬病……”分析新古體詩創作,賀老較為深入地闡述了“寬律”:“這些詩(新古體詩)不僅都是節拍(字)整齊,嚴格押韻(用現代漢語標準語音),同時還有部分律句、律聯。就平仄聲律要求來說,絕大多數對句的韻腳都押平聲韻(不避“三平”),除首句以外的出句尾字大都是仄聲(不避“上尾”)。因此,至少和古代的詩一樣,不能說它‘無律即無任何格律,只不過不同于近體詩的嚴律而屬于寬律罷了。”(同上)
結合變革平仄聲律,賀老進一步闡明了實行寬律的正當和必要性。分析現代文藝創作環境的變化,特別是語音的變遷和現代藝術的蓬勃發展,賀老指出:“就平仄聲律來說,由于歷史發展造成的語言變化,按照現代漢語語音來讀古典詩詞,已有不少不能和諧之處。相反,如果運用現代詩歌朗誦技巧來處理,不僅這些詩,別的不講求平仄聲律的詩,也都是可以讀出抑揚、輕重、長短,以及相互的配合,從而達到聲調和諧的效果的。”(同上)
“寬律”的實行,在民歌和古典之間架起了雙向互通的橋梁,拓寬了二者相結合的道路,為“新體詩歌”創建開辟了廣闊空間。
新古體詩是“實行寬律”、創建“新體詩歌”的實踐。其詩作形式一如賀老前述“寬律”和毛澤東所說“關于詩,有三條,精練;有韻;一定要整齊,但不是絕對的整齊。”(陳晉《毛澤東與文藝傳統》)新古體詩注重不因形損意:放寬聲律,出、對句的平仄要求均不追求舊律的絕對,均按現代漢語普通話音韻標準;句式靈活,追求整齊但并不偏廢參差。賀老在談自己采用舊體詞長短句形式創作新古體詩時談到:“這樣寫,主要還是內容的需要。”“除去它的自由度較大外,還在于它易于造成某種特殊的語感、節奏、氣氛和情勢,有利于表現具有某種特殊意味的某些特定的內容。”(《(賀敬之詩書二集)自序》)關于詩詞創作中的背景簡介和必要注釋,賀老總結自己新古體詩創作時感言:“我曾考慮過大加刪削甚至絕大部分根本不加注釋。但后來卻不能不又想到,這樣做對于閱讀水平較高的讀者是可行的,而對于文史知識和鑒賞水平不高的讀者來說則未必適當。古代的許多詩集在問世當時或以后陸續都有許多注釋本隨之而來,恐怕也是由于考慮到這一點的吧。”(同上)賀老上述讓我們想起毛澤東多次為胡喬木修改詞作,肯定“是很好的”,同時指出:“有些地方還有些晦澀,中學生讀不懂。”(《詩國》新四卷《胡喬木與詩詞若干事》)兩位大家真可謂“心有靈犀一點通!”這也進一步啟示我們:新古體詩創作應當重視簡明詩作背景說明和必要注釋,重視詩文的一體性。在一般情況下,背景簡介和必要注釋應是一篇完整詩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有利于讀者對詩詞作品的理解和欣賞,有利于詩詞作品美的展現。同時,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有關文風。
數十年來,賀老追隨時代進步,力行新古體詩創作,取得不菲成就。其諸多新古體詩篇以充滿中國古典詩歌元素、思想性和藝術性的高度統一、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完美結合、時代性的大眾化清新語言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和諸多大家的肯定。新古體詩已經深深影響了中國的詩壇并將繼續對中國詩壇產生深刻的影響。
在實踐新古體詩創作的同時,賀老以馬克思主義的發展觀和文藝觀指導分析詩歌(詩詞)創作,提出探索發現詩詞創作新規律、深層次改革舊體格律的意見,推動了“新體詩歌”創建的理論建設。他指出:“就格律從嚴要求的本身來說,也是需要并可能根據生活和語言的變化而加以發展的。格律的形式美,不僅來自整齊,也可以來自參差;不僅來自抑揚相異的交替,也可以來自抑揚相同的對峙;不僅來自單式的小回環,也可來自復式的大回環。因此,不僅對古體詩,即使對近體詩來說,也是可以在句、韻、對仗,以及平仄聲律等諸方面進一步發現新的規律。”(同上)
探索發現詩詞創作新規律在于形式更好地服務于內容這個藝術創作的根本規律。賀老指出:“(詩歌)首要的問題還是在于內容,在于形式和內容的協調一致。這對于包括格律詩在內的任何藝術都是一樣的。判定一首近體詩的優劣高下,不能只是形式方面所要求的詩律,還必須要有從思想內容方面所要求的詩思、詩情;更必須要有使這種詩思、詩情得以藝術地顯現的詩意;這才有可能從內容到形式做到整體表現的詩味。”(《(賀敬之詩書集)自序》)
賀老探索發現詩詞創作新規律,深層次改革舊體格律的意見,是他數十年詩歌創作實踐和理論研究的結晶,是詩詞理論方面的一個突破。它跳出了舊有格律理論的窠臼,在更大范圍內反映了漢語言特別是現代漢語言的美學特質,在更大范圍內反映出詩詞作品的美學特質和詩詞創作的藝術規律。“意見”深化和發展了毛澤東詩學思想,必將深遠影響中國舊體詩詞的改革發展和繁榮。
需要指出的一點是,在大力推進舊體詩詞發展改革、倡導新古體詩創作的同時,賀老客觀辯證、實事求是地認識固守舊律之作,尊重學養深厚、技法純熟、真情實感而自覺自愿固守舊律的“遵律”之作,指出“遵律嚴者固佳”(同上)。這也進一步啟示我們,新古體詩是中國舊體詩詞的繼承和發展,并非與“遵律”之作的割裂與對立,二者并存是中國舊體詩詞發展改革進程中的自然,也是詩歌發展繁榮的需要。
賀老曾引領新詩潮流。新時期的賀老繼續站在中國詩歌發展的歷史前沿:他立足時代發展的高度對中國舊體詩詞改革發展的系統論述,豐富發展了毛澤東詩學思想;他倡導并大量創作的優秀新古體詩篇,在實踐毛澤東創建“新體詩歌”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步伐。可以想象,經過賀老和諸多人士的不懈努力,毛澤東關于中國舊體詩詞“要發展要改革”和創建“新體詩歌”的宏大構思一定能夠實現。中國的舊體詩詞一定可以得到更好更快地發展,中國的詩壇一定會迎來更加美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