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生于遼寧盤錦。已出版各類文集十七部。一級作家。曾獲第二屆冰心散文獎、2011年度華文青年詩人獎,遼寧文學獎,2009年冰心兒童圖書獎,第六屆中國·散文詩大獎、《揚子江》詩刊雙年獎等。參加過第十九屆“青春詩會”和魯迅文學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2012—2013年首都師范大學駐校詩人。
1.過往時光
二浪兒從我眼前飄過——更確切地說,是她身上的香水味道,飄過。我輕輕地閉上眼睛,提提鼻子,像貪吃的米老鼠嗅到鐘愛的美味。
大人們都叫她“二浪兒”,且喜歡把尾音拖得長一些,好像這樣就可以把她曬在太陽底下久一些,或者,引起更多的人關注,看她的屁股怎么扭來扭去,最后消失在“換新天”大院的小巷盡頭。
其實,那時我還只是個“小豆包兒”,才上小學的樣子,對美的概念幾乎為零。如果非要說有的話,也只是認為王艷的拉帶花布布鞋美,小霞的發(fā)卡美,金梅的大大泡泡糖美(簡直美出鼻涕泡兒了),工農(nóng)兵面包店里的奶油美。但屬于我的初級審美告訴我:二浪兒跟別人不一樣。最起碼,她能把最普通的白襯衫、花裙子,穿得比別人都好看。
二浪兒,這名字很特別是吧。其實,大人們太懶了,她的名字是沿著她姐姐“大浪兒”的名字順下來的——她們的父母并不知道她們的美名,他們早死了。我自出生就沒見過他們。
我一出生,就只見她們姐妹倆在小巷里美美地扭過來、扭過去,別人挑剔、貪婪、艷慕(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羨慕嫉妒恨),根本算不了什么,說不定還能為她們在暗夜里照亮黑暗呢。
我家的后窗對著二浪兒家的大門,那時,大浪兒好像跟一個南方人“跑了”——具體在那之前還是之后“跑”的,我記不大清了。那個南方人寒冬臘月也不像我們那樣穿著圓滾滾的棉襖,只穿屁股拉開口兒的黑西裝。不管多冷,他都縮著肩,叼著個細細的煙卷兒,哆哆嗦嗦地在小巷里一路顛兒顛兒。
大浪兒怎么跟那個挑挑兒戴眼鏡的人眉來眼去,怎么無聲無息地跟他“跑了”,到底“跑”到哪兒去了,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這題目太難了,比期末考試的附加題還難。算了,不管它了。反正,大浪兒沒影兒之后,這條百十戶人家的小巷里,人們每天晚飯后,除了聽劉蘭芳的《岳飛傳》,就再沒什么可嘮的了。
“瞧著吧,二浪兒也待不長,不也得去南方啊?”人們把目光轉到二浪兒身上,談論的無非是二浪兒比大浪兒的姿色只差那么一點點兒。不過,沒有更多大浪兒的談資,二浪兒也對付吧——就像早飯雖然只喝清湯寡水的稀粥,但總得有塊咸菜咬著才行哦。
“我覺得二浪兒挺好看呀……特別是,是她身上的味兒,像香瓜兒,有點兒甜……”
那天,我望向打開的后窗,正看到在自家院門里的二浪兒,像對媽媽說,又像自言自語。那時,二浪兒正一起一伏地彎腰、直立,把剛洗好的花衣服往鐵線晾衣繩上晾曬。她的嘴里叼著半條黃瓜,頭上卷著塑料發(fā)卷,喇叭褲角兒藏住了她指頭粗細的高跟鞋,和腳趾頭上與她紅唇相匹配的紅紅的指甲油。
——對了,我只能記住吃,它總是跑到所有感官的最前面,一把把我捉住。
“小孩子只管好好讀書,眼睛不要看不該看的東西!”媽媽順手把后窗關上,狠狠的,竟然像跟誰賭氣似的,弄出乒乒乓乓的聲響,并扭過臉,鄭重地對我說。
多年之后,我盤著雙腿坐在媽媽家的沙發(fā)上,我們不知怎么就談起二浪兒姐妹倆。我告訴媽媽,其實,那時我并不是喜歡看二浪兒,所以直到如今,我根本想不起她到底是圓臉還是長臉,是雙眼皮兒還是賊眼皮兒,而是二浪兒身上的香水味兒,瓷實地把我“吸”過去。現(xiàn)在想來,那種香水的味道應該是黃瓜+茉莉+玫瑰吧——既嬌艷,又清新。
2.一場視聽考驗
電影開始了——
足以嗅到巴黎最腥臭氣味的死魚爛蝦市場中,衣衫襤褸的人們在其間穿行,除了焦灼并沒有什么異樣,面目表情也是心安理得的窘迫,像接受他們的命運一樣自然。
而她——他的母親,是唯一的驚慌者——因為她正心懷“鬼”胎。
下一個鏡頭,這位患痛風、梅毒、輕度肺結核的母親,已不再是恍惚、混亂畫面的主角了,她在電影中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就像那條在砧板上最后撲通掙扎兩三下的一尾魚——她躲到一條同樣腥臭的布簾后面,驚天動地地生下他,又果決地用宰魚的刀割斷他們之間致命連接的臍帶。之后,她提起裙子,像剛剛在“不得隨處大小便”的告示下偷偷成功地完成一次小解——驚魂未定的目光,分明是罪犯的——于是,她像罪犯那樣,從此消失……
然后,他就登場了——在一堆魚頭、魚肚的模糊血肉之中,只有這個名叫格雷諾耶的私生子的血肉,是新鮮的。對于那個女人如此處置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他與別的新生兒根本就沒有什么不同——他向天空蹬著“四蹄兒”,向人間報到。可簇擁他的,沒有一張親人的臉,只有看不見的空氣和鄙視——如同他接下來不受待見的生活,如同他的可有可無的性命。
接下來,他“像只扁虱那樣易于滿足,像有抵抗力的細菌那樣頑強”。他先是到了修道院——有人以慈善和金錢的名義,接納了他。像玻璃魚缸里的一條小魚兒,他沒有自由,但還不至于馬上死于非命。
當他還是孩童的時候,他的天賦異稟就像麻袋里的釘子,雖不金光閃閃,但卻怎么也藏不住。在沒有溫飽的棲身之所,這個仿生學意義上的雜種,他日夜不停地翕合的鼻翼分明是一對隱形翅膀,如神秘的飛行器、萬能的探頭,帶著他在俗常之外飛翔。幾米之外,蘋果的腐醉,小老鼠的呼吸,女孩兒身體的清香……不分良莠,都能被他與犬相仿的嗅覺輕松地“捉”到。
這個“怪物”真是老天養(yǎng)活,同伴沒掐死他,老板也沒打死他,他見風就長。或者說,味道如雨露甘泉、圣靈之水,讓他聞到,他就“吱吱”地生長,簡直是躥啊,要冒煙兒了。
他不說不笑,也不表現(xiàn)出過分的歡喜或憤怒,所有生活加給他的那一部分,他都坦然接受——大不了,像皮革匠老板甩下來的巴掌——他用手抵擋一下,咧兩下嘴,就過去了。
香艷可欺,又不可欺。似乎有一縷香魂,纏著他,繞著他。他所有的行為都被那個看不見的什么牽系著,呵護著,如一層稀薄的膜,罩于周身。于是,他便如一個木頭人,跌跌撞撞的,一直沒平穩(wěn)過,但也沒有一下子就被摔死。
他是劇毒,碰到死,挨上亡,惦記上誰誰就難逃魔掌。看護人因販賣他而喪命;皮革匠也沒能免于同樣的下場……倒是香水制造商盜用了他的“創(chuàng)意”重振衰敗的績業(yè)之后,早早打發(fā)他滾蛋,才幸運地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兒。
我收緊皮膚和心臟,繃緊鋼絲一樣的神經(jīng),等待閃回間忽然躥出來的驚駭——就像在暗夜的荒野之中獨行,心虛、腿軟地等待橫空躥出的一條瘋狗、野狼,或是風聲,也許是自己的影子,可能忽然引出的驚嚇。
八年前,我坐在魯迅文學院的教室里,就已經(jīng)聽到北京電影學院蘇牧老師講到“他”了。我承認,我對不起蘇老師。他的一節(jié)課,我曾短暫地“昏死”過好幾次。但是,當他佐以《香水》的電影片斷作課件時,如同綠葉菜中滴了麻油、點了胡椒,我的嗅覺馬上驚醒,并準確地斷定:它是我的“菜”——這部電影肯定“有戲”!
我依稀記得,叮叮當當?shù)鸟R車帶著神秘、速度和風塵,疾馳而來,轔轔駛過,坐在簾籠后面朱顏粉黛的美女洛爾,正滿心歡喜地奔馳在去往拉納普勒的路上。我還記得格雷諾耶鼠賊一般,匆忙躲閃到路旁大樹后面那種慌張、貪婪的眼神……
那時,恰巧我剛買回聚斯金德的原作。這是“離奇浪漫的情節(jié),神秘邪惡的人物,凄楚恐怖的故事,生動流暢的敘述……一個文壇奇人制作的醇厚的《香水》,他和它,須用心靈而不是鼻子去賞識”。書封上這么報幕。于是,我用一個晚上,把那“禽獸”的一生替他重新過了一遍。第一直覺,惡心;第二直覺,不可思議,人性惡。還有更多嗎?
其實,我一直想找那部電影來看看,但奇怪的是,九年過去了,我才再次想起它。或者說,主觀上無法把“創(chuàng)造”這個惡棍的人與寫出《夏先生的故事》和《鴿子》的作者,還原、合體在一起。怎么會呢?
《夏先生的故事》憂傷而唯美。在魯院學習時,還沒有動車,從北京到家鄉(xiāng)盤錦需要坐六個小時的大巴,而“夏先生”不到五萬字的言行,我只用一個半小時就看完了。的確,夏先生的故事太過簡單了,從始至終,他只說過一句語焉不詳?shù)脑挘藗兩踔敛恢浪欠裾娴男障模窍慕淌谶€是夏博士;不知道他是否有工作或曾經(jīng)有過;更不知道,他提著核桃木拐杖,背著行囊,身披長而寬且特別僵硬的黑色大氅,光頭上扣著紅色帶穗的線帽,每天風雨無阻、馬不停蹄地走向哪里——他不去政府或郵局辦事,也沒有什么東西要買,他是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幽閉恐怖癥患者”。小說以第一人稱向人們講述了一個孩子童年生活中的幾件小事。與其說它是一篇小說,倒不如說是童年的寫真。可是,這么純真的“孩子”,他是怎么寫出殺人如麻的殘忍?——那瓶《香水》是香奈爾5號,還是蘭蔻,亦或是黑毒?
而《香水》以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名稱,徒然擔了“美名”。這其間的反差,怎么無縫銜接?
依然是在路上。這一次,從沈陽到北京的七百多公里,我不敢放過格雷諾耶的一句臺詞、一個眼神兒——是的,他的語言少之又少,他的性格和命運全部含在他的神情、行動,甚至他的冥想當中。
電影類型寫著:劇情/犯罪。
殘忍、暴露、無所不能,這個人降生于世,就是要來履行魔鬼實驗的嗎?
我準備好的耐心沒有用上。本來,我想扳著指頭,像警察一樣,一個個清點那些被害的少女,她們的容顏、服飾、步態(tài),她們的纖手、秀足、微凹的鎖骨、光滑的肩頭、小山包兒似的只有那么點兒意思的乳房、小巧可愛的雀斑,可是沒有——只有三言兩語,這個怪人決不戀戰(zhàn),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們統(tǒng)統(tǒng)了斷。他掐死第一個馬雷大街正在賣黃香李子的少女時,僅用了兩三組鏡頭。即使處死最后一個美人洛爾也沒費一句話。等真相大白時,洛爾被優(yōu)雅地放倒在床榻之上,只是,她那一頭長長的鬈發(fā),被剔掉了。這里沒有像電影《黑天鵝》那樣動不動就血流成河,所有的鏡頭都是耐心而細致,仿佛她們是他砧板上的肉,他正庖丁解牛。
一個個清新如鮮筍的少女在他的刀下喪生,他卻刀法干凈利落,表情靜如止水。惡之花。我忽然想起這個詞,與名人的那本書無關。但我怎么定義他呢?或者人的類型比蜉蝣、繁星、昆蟲、花草的種類還多,根本無法分類,更無法定義。
罪行昭然若揭。正當人們釘好十字架,備好刀斧手,萬人空巷,準備聚眾觀看惡魔怎樣下地獄之時,魔瓶打開,魔咒發(fā)揮作用——只見格雷諾耶手持香帕,輕輕揮舞,似有香氛變成了魅惑的妖精,神威彌漫,眾人聞風傾倒,所向披靡:懲治罪犯的計劃陡然逆轉,成為盛大酒神節(jié)的狂歡曲目。黑壓壓的聚集者早已想不起曾經(jīng)的痛不欲生,想不起“以血還血”“抽筋剝皮”的初衷,紛紛萎靡了意志,四肢無力,癱軟如泥。猥褻、淫亂的場景,不堪入目,一時難以收拾……
此刻,格雷諾耶干什么去了呢?
只見他超然物外,成為眾星捧月的靈魂之所——從眾矢之的的死囚,搖身一變,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而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走出癡狂、糜亂的人群,仿佛,在空中輕輕飄了起來……
當格雷諾耶再次現(xiàn)身,正是在他從前出生的集市,在同樣的簇擁和追捧之下,他卻突然消失,無影無蹤,只留下空空的皮囊……好像,他從未來過……
電影行進到最后的半個小時,我有意關了我的“迷你派”,把剩余的留在賓館里看完。那時,美人洛爾約等于貴族的爸爸,正把格雷諾耶倒吊起來,栽蔥似的往水里浸他的頭,并急切地追問:“為什么殺我女兒?”我斜靠在賓館的床頭上時,他還沒有被浸死,但也沒解釋更多,只是淡淡地說:“我需要她!”
天地良心!一個殺人犯比親生父親更需要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兒?
但是,電影的結尾,那個錚錚鐵骨的父親卻息止了滿腔怒火,匍匐在殺人犯的腳下。這種奇葩的對話、結局,只有孤僻、怪異、多疑的怪人聚斯金德,才能想得出來!
我愣怔著,似有所想,又并不確切。那時,正是仲春時節(jié),窗外,是車水馬龍的三里屯,人在笑,酒在醉,柳芽兒有話要說……
3.愛恨交織的人生
黑毒,這么邪乎的詞,只有大牌才會想得出。
——可能,香艷歷來與罪惡無法厘清。
CD香水,很貴,買了許多年,搬了幾次家,沒用過幾次,它還在。
其實,當時買下它時,我不過二十幾歲,剛剛成為小婦人,出于什么目的買下它,至今還不明了。也許像十二三歲的女孩兒買下第一支口紅,十三四歲的女孩兒買下第一件胸罩……當經(jīng)濟不是問題,那么更多的問題就來了——怎么支配“閑錢”,以那些錢兌換什么實物,就是一個人情感深處、意識深處最直接的反應。
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我以為它消失了,像看不見的幽魂,散在空中。然而那天,我在收拾書柜的時候,卻見它老老實實地呆站在一個角落里,像落難的公主,灰塵滿面……
我知道,我一直沒愛過它,就像一直沒愛過那個人——但當時心不在焉地買下它,肯定另有隱情——有什么分著心,或占著心……
已記不住初心,記不住心動。生命就是一個不斷丟失、再丟失的過程吧?
——因為香,我買下了它;它被束之高閣,恰恰是因為它太香。
它的氣場太強大了,先聲奪人的氣勢,像搶尖兒賣快的人,令我討厭。好的香水,應該像相契的伙伴、舒緩的音樂、清爽的菜蔬,不遠不近,不強不弱,不疏不膩,不濃不淡,遠遠地跟隨,就好。
4.傳奇
香奈兒5號,一個永遠的傳奇。
自誕生以來的百余年,它就因高雅、簡潔、精美而名動天下。雙“C”標志,山茶花,菱形格紋,又成為傳奇帝國中的三大致勝法寶。
那個優(yōu)雅的女人逝世時,我已經(jīng)三歲了。或者我在想:與我同庚的女孩兒中,是不是也有一個小名叫“COCO”的妮子?
然而,普天之下,“唯獨”的人自有命定。她的肉體雖殞于云泥,她卻讓更多的女子從“五花大綁”中解放出來,優(yōu)雅、舒適、時尚、簡約。經(jīng)典的NO.5香水。雙色鞋。黑色小洋裝。不老的神話。
——仿佛,她吃空氣、露珠兒,不打鼾,不流口水,也不小便,整個人都是透明的。橫著手掌對她吹口氣兒,她就會像雪花一樣,化掉。她住在清澈的溪水,或者,住在根須飄浮的空中樓閣之中……
她說:“華麗的反面不是貧窮,而是庸俗。”好吧,假裝我們都不貧窮,至少不庸俗。
我喜歡她和她的傳奇,但是,NO.5卻無法占據(jù)我鐘愛的香水的前五位。我喜歡蘭蔻,真愛系列。玫瑰花的花魂。他們說,NO.5,是表情迷離、內心堅韌的法國女人的特點,一如她——是的,不是誰隨隨便便就可以勝任。
而蘭蔻,不狂野,不膩人。它是甜的。安神。酒窩兒。微微的奢侈。同時,我也喜歡模特飛揚的裙裾帶出的風。似乎,借此,能夠想起我不曾有過的校園時光:下課的鈴聲,白球鞋,嫩得滴水的花草和樹,飄過的女孩兒和笑聲……
記得三十幾歲的時候,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散文,見一件水粉的羊絨衫,在商場的玻璃櫥柜下,美如童話。我俯身看啊看,看得眼睛都熱了。但最后,無論如何還是沒敢出手。
為什么?有清淺、清新、清涼之氣,緩緩而來,我忽然覺得自己粗糙、匆促,如田間耕作的婦人,已無法與那甜美、清純的粉,相匹配——忽然之間的事兒,任誰也攔擋不住。
而這樣的先入為主,也曾出錯。比如,電影《聞香識女人》。這名字在我“迷你派”的備看奧斯卡影片之列,但我一直以為它是爛片。嗯,怎么說呢?爛到可以得“金掃帚獎”那種吧。聽聞名字,怎么也在“三級”以下。
可是,當我看到失明的弗蘭克,還是被他靈敏的嗅覺驚到。他甚至能從聞到的香水氣味中,判斷出一個人的身高、膚色、眼睛的顏色,還能說出“如果你跳錯了也沒關系,接著跳下去”這樣的名言。弗蘭克將探戈和人生如此作比,真可謂“勵志哥”。失明的帥哥令人遺憾,但他的嗅覺給了他額外的魅力,這也許正是包裹在庸常、奢靡的“香水”之下的真知灼見吧。
——每瓶“香水”的前味、中味、后味,有所不同。只聞了前味就給出武斷的答案,無異于沒有取證的判決——也許,一個好“女人”就被你松松手,放掉了。
5.物語
在貝爾納·貝爾特朗所著的《花草物語:催情植物傳奇》中,我認識了許多植物。對于我這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來說,這個法國人有足夠的耐心。他不著急,也不生氣,一樣一樣地指點給你看:這是薄荷,那是蔓陀羅;這是迷迭香,那是鼠尾草。當然,還有:蔓德拉草、啤酒花、蕁麻、罌粟、馬鞭草、藏紅花、葡萄、大麻、無花果、人參、石榴、南瓜、甘草、山楂、胡蘿卜、木槿、黑胡椒……等等等等,它們有一個共同的脾氣:催情、好色。
每種植物不僅僅能夠提供給貪吃、貪心的人類滿足口腹之欲,而且,它們還有著許多“不頂飯吃”的美好寓意:
苦艾——離別;常春藤——忠誠的友誼;椴樹花——夫妻相愛;苔蘚——母愛;合歡花——柏拉圖的愛;水仙——自愛;虞美人——短暫的美(起舒緩、鎮(zhèn)靜的作用,它象征著慰藉和忘卻);金盞花——悲傷;迷迭香——慰藉(據(jù)說它在一款著名的“匈牙利皇后水”里發(fā)揮功效);郁金香——愛情宣言;燈芯草——溫順;黃玫瑰——背叛;雛菊——優(yōu)雅、靦腆、謙卑(純潔、潔白);金銀花——愛情關系;鳶尾花——愛情表白;茉莉——性感。
我真的不想再說電影了,但最后還是忍不住,把它弄成了一個電影的拼盤,或環(huán)幕電影,封閉的循環(huán)——看電影的時候,我不想吃爆米花兒,還是來個水果拼盤實在。
《青木瓜之味》,是一部越南電影,“純粹始終如童年的青木瓜一般清新”。一個貧家女孩兒,從小在大戶人家做傭人,目睹了夫妻之愛及繁華的大家庭背后的荒涼,甚至荒唐。于是,在生活的爛泥中疲憊至極的男主人,從兵荒馬亂的生活中回眸的一瞬間,就被青木瓜一樣的女孩兒深深地吸引——那時,女孩兒長至青春已熟。但她卻依然如女孩兒時那般,在清水中不緊不慢地濯洗——洗衣物、洗食物,也洗她自己。
那女孩兒,布衣,不飾脂粉和香水,只有年輕的本味:干凈,濕漉漉地清潤,不油膩,不沸騰,外表粗糙、無華。如打開木瓜時,四溢的清香,流淌如動蕩的山間溪流。對了,如果讓格雷諾耶調制成香水的話,會不會又要誕生一款名品——就是這樣的淡雅、清芬,沒有污濁之氣……如大浪兒之流,是絕對擔承不起的。
熱愛的人,被通感所惑,無非是因為肉身與植物的屬性殊途同歸,并不斷地引領綿連的情—欲—裊裊升騰。好吧,閉上眼睛,我聞到了,也聽到了、看到了,萬物通靈,四月了,已經(jīng)!在看不見的暗處,永久地動情……
責任編輯 侯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