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丁玲,作為五四時期的女性主義寫作旗手,卻在創作后期卻放棄自己的女性立場。本文從丁玲女性意識的萌發到消解的整個過程入手,以中國女性意識的產生背景為關照,試探探尋女性解放運動對中國女性意識產生的影響,以及對丁玲創作轉變的影響。
【關鍵詞】:女性意識;婦女解放;丁玲;創作轉變
一、中國的婦女解放運動與女性意識
中國的婦女解放運動與西方的婦女解放運動,乃至女權運動有很大不同。西方婦女解放運動的發展至今已有200多年歷史,其前提之一是女性群體自覺的反思父權社會對自身的壓迫,將性別從社會處境中抽離,女性是主體,女性由于自身性別意識的覺醒而提出。而中國的婦女解放運動,最早出現在五四運動時期,但婦女解放往往是“人”的解放的主題的一個附屬,被看作是社會民主與自由的一個標志,女性處于被啟蒙的立場,并不具備主體性。例如對于“娜拉”這個形象的解讀,在中國,“娜拉”被理解為一個追求個性解放的女性,即“娜拉所代表的與其說是一個沖出西方核心家庭的夫權制度的‘女人’,還不如說是一個從中國傳統封建大家庭和家長制中被解放出來的‘人’”①。這樣的“娜拉”只是追求個性解放的新青年的一個身份寓言,并沒有反抗男權的女性獨立意識的體現。
另一方面,中國的婦女解放也總是裹挾在民族解放的時代洪流之中。五四時期,女性解放就與“人”的解放密切相關,而到了抗戰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女性身份更是被消解殆盡,民族的解放與獨立是時代的主題。因此,中國的女性與男性始終處于一種兩性同盟狀態,缺少西方那種尖銳的兩性對立,女性獨立與女性意識很是薄弱。在這樣一種溫和的婦女解放運動中,中國女性意識的覺醒往往依附于革命運動,其自身意義面臨空白與缺失,一旦革命運動結束,婦女解放仿佛被遺忘,或被更加宏大的如民族解放這樣的完成所取代。面對這樣的處境,女性作家自身也“與社會主流話語達成了一個危險的共謀:它使得女性、人文知識分子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忽略,或默許了這一歷史性的‘倒退’……‘婦女解放’成了一個被懸置的命題”②主流話語的盲視使得女性意識被排斥邊緣,女性自身的存在意義缺失,女性的自我言說也被迫重歸沉默。
二、丁玲的自我言說
丁玲,作為第二代女性書寫的代表。五四時期的蒙醒,革命時期的高潮與掙扎,到后期被主流意識形態的政治洪流所淹沒,丁玲的創作之路與中國女性意識的發展有著相似的軌跡。
具體來看,早期的丁玲在五四落潮時期創作的《孟軻》、《莎菲女士的日記》中,個人欲望與時代苦悶的交織,強烈的表現著女性自我的言說,不僅僅是一個覺醒了的人,更是一個覺醒了的女人。五四話語與女性話語的結合使得丁玲的文本呈出一種超越時代的穿透力,是五四時期女性文學的巔峰之作。《莎菲女士的日記》講述了女大學生莎菲與兩名男子的愛情糾葛,作品采用日記體寫成。作品采用內視角進行講述,即以女性自身的感受作為敘述的重點,故事的矛盾等都通過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動來展現。女性成為敘事的主體,女性情感、女性尊嚴、女性欲望、等女性生命意識得到真切的彰顯。丁玲對這一形象的成功塑造,充分表現了她大膽而獨特的女性觀點,她敢于反叛傳統,走出人的解放的宏觀層面,進入到女性自我身份,自我訴求的探索層面,是對傳統的女性婚姻觀愛情觀的反叛。
“1930年前后,‘五四’時期成長起來的女性作家,很大一部分的創作意識由‘五四’時期的追求個性解放、向往婚戀自由的獨立意識,轉向了追求社會理想、投身革命實踐的參與意識”③,與此同時,中國也進入到一個革命運動風起云涌的時代,這一時期丁玲的創作有意無意的開始向革命靠攏。《韋護》的文本就呈現一種更“革命加戀愛”的形式,這時丁玲的女性意識已經在革命意識的是時代表征下出現困惑。之后的丁玲脫去繁苛來到延安,女性與革命的關系成為她思考的主要方向,女性的生存環境在革命這個大的主題下究竟是怎樣一種狀況,《我在霞村的時候》就是丁玲的一種思考。在關于貞貞失貞與犧牲的描寫中丁玲是有深刻思考的,丁玲在革命環境下,對女性的生存現實進行了現實的體會與大膽的質疑,探討了從五四之后出走的知識分子的莎菲們,在新的革命環境下能否獲得新的生活,女性的解放與女性的自我意識能否得到實質性的發展,革命與女性的關系究竟如何。這一時期丁玲的女性意識處于成熟時期,對于男權主義的批判也很是犀利。但是革命話語下的反思與批判,在兩性同盟的大背景下,女性解放往往被置于民族解放之中,女性自身的探討往往被反封建意識與革命意識所遮蓋,常常被看做是對延安話語的認同之作,其尖銳性與敏感性往往被消解。
即便如此,丁玲大膽而獨立的女性立場仍然被男權主義的主流意識形所不容,《‘三八’節有感》發表之后所遭遇的政治風波,使丁玲不得不轉型,以《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為代表,小說的女主人公完全依附男性,個性的表達幾乎沒有。此時丁玲按照主流文化所規定的創作模式進行創作,作品的政治意味大于創作意義,其女性意識逐漸消失,丁玲走向主流意識形態。隨著革命事業的逐漸完成,兩性同盟開始瓦解,女性的身份問題又一次面臨“懸空”,女性被迫用政治角色替換性別角色,以換取在主流價值觀念中的生存權利。丁玲在文革結束后,以一部《杜晚香》作為復出之作,在這部作品中,女主人公杜晚香是一個好黨員、好妻子、好媳婦,但惟獨不是自己。這樣的杜晚香,沒有女性獨有的情欲,女性的生存體驗,自我的個性表達,與莎菲簡直是兩個對立面,她走回傳統的男權意識形態中,此時的丁玲已然不再愿意以女性風格或具有性別色彩的作家身份出現,而更愿意被看做是具有主流價值取向的作家,其作品的女性獨立精神與女性意識已經完全消解,女性的性別角色被抹殺,又一次成為“第二性”。
三、身份的焦慮
從具有女性自我的獨立的“莎菲”,到女性意識消失成為附庸的“杜晚香”,丁玲的女性意識的嬗變有著多重的影響因素。一方面是政治上的壓力,使丁玲的生活充滿波折。從1953年開始,丁玲就被扣上右派反革命的帽子,到1957年丁玲又被定為大右派,幾部作品也被定為反黨大毒草,她被開除黨籍,自此,丁玲開始了下放北大荒、蹲大獄、遣送山西農村長達二十年之久的磨難生活。 直到1984年,丁玲的冤案才被平反。多年的苦難使她在再次創作時小心翼翼,企圖在主流話語體系下找到自己的生存之地。
從更深一層次來說,這是丁玲的自我身份的焦慮。關于“作者身份的焦慮”,起源于美國著名文學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之后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桑德拉·吉爾伯特和蘇珊·格巴,從他的“影響的焦慮”出發,創造性的提出了“作者身份焦慮”理論,探討了傳統文化對女性寫作的桎梏,“在父權中心文化中,由于男性前輩是權威,婦女是低人一等的‘第二性’,所以不被允許有自己的聲音。她們的性別成為一種痛苦的障礙,使她們總是焦慮與沒有自己的聲音與身份、缺乏自己的權威與得不到恰如其分的對待,擔心寫作活動會使她們成為異類。”④這種身份的焦慮很容易就扼殺了女性作家的創造力。五四時期的丁玲,勇于表現個性和女性自我,其大背景是有一批先進的男性知識分子的支持和引導。革命時期的丁玲從更加現實的層面的女性生存思考,也是在宏大時代背景下進行的。一旦時代主題變換,兩性同盟的大背景瓦解,由女性意識本身所帶有的反男權色彩就暴露無疑,女性的自我言說受到男權色彩的主流意識形態的壓迫,女性對自我身份的存在產生強烈的焦慮。這種焦慮使得丁玲回避女性個體身份,回歸傳統,尋求主流話語的認同,以期獲得主流身份和地位,而不至于因為女性身份的顯露而被排斥至社會邊緣。對于丁玲在文學藝術的評價上,我們應當客觀看待,而對于她最終放棄女性立場,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參考文獻:
①④楊莉馨:異域性與本土化:女性主義詩學在中國的流變與影響[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22,163
②戴錦華:新時期文化資源與女性書寫[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30
③趙秀媛:20世紀女性作家作品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