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權利而斗爭》書評

耶林一生著述頗豐，其中最著名的當屬《為權利而斗爭》，是迄今為止流傳最廣的法語著作，這也是耶林最早被翻譯成中文的著作。此書系耶林根據其在離開維也納之前在法律協會發表的告別演講“為權利而斗爭”修改擴充而成。這篇演講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兩年內即印到了十二版，此后又被譯為二十多種文字。

一種新的路徑

該書在扉頁寫著這樣一句題詞：你當在斗爭中發現你的權利。這與17、18世紀自然法學派的先驅們所提倡的“天賦人權”的理念明顯迥異。如洛克在《政府論》下篇中論述的“極為明顯，同種和同等的人們既毫無差別地生來就享有自然的一切同樣的有利條件，能夠運用相同的身心能力，就應該人人平等，不存在從屬或受制關系，除非他們全體的主宰以某種方式昭示他的意志，將一人置于另一人之上，并以明確的委任賦予他以不容懷疑的統轄權和主權。”又如美國《獨立宣言》中所描述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顯然，僅從這一句題詞中就能發現耶林走了一條完全與西方先賢們不同的路徑，為我們管窺權利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

某種意義上的契合

在我看來，題詞中的“斗爭”是耶林將要進行闡述的核心。果不其然，在演講的第一部分，他就旗幟鮮明地論述了斗爭對于法權的意義，“斗爭不是法權的陌路人，斗爭與法權的本性不可分地連在一起，是法權概念的要素。”在確定了只要世界存在，為法權而斗爭就不可避免的思想后，他進一步展開論述，強調“世上一切法權是經由斗爭而獲得的，每一項既存的法律規則必定只是從對抗它的人手中奪取的。每一項權利，無論是民族的還是個人的，都以堅持不懈地準備去自我主張為前提。”這一論述與毛澤東“槍桿子里出政權”的著名論斷似乎有某種契合。在經歷了大革命失敗的慘痛教訓后，毛澤東深刻地認識到武裝斗爭對于革命的極端重要性，認為只有掌握了軍事上的主動，才能有進行革命斗爭的余地。當時的中國，在白色恐怖血雨腥風的籠罩下，唯有堅強有力的武裝斗爭，共產黨人才有生存的希望。無數鮮活的歷史證明了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沒有斗爭的和平與沒有勞動的享受屬于伊甸園歲月，歷史只知曉，和平和享受是不懈地艱苦努力的結果。”

關于法的演進論述

緊接著，耶林指出，為法權而斗爭我們必須遵循兩個方向：“通過Recht這個詞的雙重意義所標明的——客觀意義的法和主體意義上的權利。”并進一步強調“據其前一方向，斗爭伴隨著歷史上抽象法的產生、形成和進步，據其后一方向，斗爭是為了實現具體的權利。”關于前一方向的論述，耶林是通過駁斥薩維尼的觀點來進行證明的，他認為薩維尼的“法與語言和藝術之間具有類似性的觀點”作為政治公理來講，包含著“可以想見的災難性異端邪說”。究其原因，按照薩維尼等人的理論，他們認為法的形成如同語言和藝術，是毫無痛苦地發生的，無需奮斗，斗爭。耶林斷然摒棄了薩維尼等人的理論，明確指出“斗爭伴隨著法的成長！”當面對以利益為支撐的強大的既存法時，新法為了開辟一條屬于自己的通道，必須面對和經受綿延數個世紀以上的斗爭;奴隸制和農奴制的廢除、信仰自由、土地財產自由等等，也必須是經過最激烈的、持續幾百年的斗爭才能贏得。質言之，“在法律走過的這條路上，不難見血流成河，到處是被蹂躪的法律”。如此，我們可以深刻地認識到，法在其歷史運動中伴隨著諸多障礙，它的發展歷史布滿荊棘，充滿各種角逐、斗爭。誠然，法的演進之路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帆風順的，正如耶林所說“法的誕生如同人的誕生，通常伴隨著劇烈的分娩陣痛。”

為權利而斗爭是一種權利人對自己、對集體的義務

耶林認為：作為人類，自我維護的本能不僅關乎自然之生命，而且關乎其道德存在，且人的道德存在的前提是權利。并有了這一乍聽之下頗有夸大其辭的論斷“沒有權利，人類將淪落至動物的層面”，從而形成“主張權利是道德的自我維護的義務——徹頭徹尾地放棄此義務，雖然現在不可能，但過去有可能，是道德上的自殺”的論斷。

耶林通過列舉名譽之于軍官、所有權之于農民及信用之于商人的例子來論證“權利是個人的道德的生存條件，主張它是對個人道德的自我維護。”如若陷入個人權利受到蔑視的情勢，用一切可以支配的手段去斗爭，是個人的義務。如果對此蔑視抱以姑息的態度，就決定了個人生活中某段無權利時光的存在。因此，“主張受侵害的權利是一種自我維護人格的行為，是權利人對自己的義務”。

在闡釋了“為權利而斗爭是一種權利人對自己的義務”后，耶林又著眼于“主張權利同時是一種對集體的義務”，認為“權利人通過其權利來維護制定法，通過制定法來捍衛集體不可或缺的秩序”，從而同時履行了對集體的義務。

不算結局的結局

“唯有為自由和生活付出者，才應該每天獲得他們”，耶林引用歌德《浮士德》的詩句結束了整個演講。結尾擲地有聲，再次提點人們斗爭對于權利的意義，一再說明“斗爭是權利的天職”。讀至此處，腦海中所縈繞的關于法國《人權宣言》“在權利方面，人們生來是而且始終是自由平等的”及自然法學派的先賢們所尊崇的“天賦人權”的認識產生疑問，內心也矛盾不堪，到底哪種路徑才是法及人類權利演進的真實路徑？于是，提醒自己，不可一葉障目，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縱觀當今世界主要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及高速發展中的我國，回顧那些或流血或妥協的人類革命史，透過歷史，我們終究可以發現耶林“為權利而斗爭”這一吶喊之于人類政治文明演進的重大意義及其存在的合理性與必然性。只有通過持續不斷的斗爭，人之所以為人所能享有的種種權利和自由才能真正的獲得，在斗爭過程中，不能放棄，因為“從權利放棄準備斗爭這一刻起，它就放棄了自己。”

“為權利而斗爭是能夠通過努力而實現的”，這是耶林告訴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