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菊與刀》談日本“恥文化”

【摘要】：魯思·本尼迪克特在其著作《菊與刀》中首次提出日本“恥文化”概念。在她看來，日本文化的根基在于“恥文化”。“恥文化”的存在，對日本社會禮儀的規范、等級制度的維護、集體意識的健全、人際交往的發展等影響深遠，并深刻烙印在日本民眾生產、生活之中。

【關鍵詞】：菊與刀;日本;恥文化

二戰時期奉政府之命，美國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基于對日本社會、日本民族性充分調查研究基礎上，撰寫《菊與刀》一書，此書已經出版便被奉為研究日本民族特性的“圣經”。全書重點探討日本等級制度、“恩”與“報恩”、義理與人情、恥感文化、修養和兒童培養方式等維系日本社會穩定、人際關系和諧的獨特文化及價值觀念。其中對“恥文化”的研究頗為深刻，對日本“恥文化”形成原因、主要特征以及影響等作出細膩且準確的描述分析，是研究日本“恥文化”不可多得的經典之作。

一、“恥”與“恥文化”

文化即“以文化人”，是指在歷史長河中自發形成與凝結的具有穩定性的生產實踐、生活方式及思維方式，在潛移默化中影響民族的性格及價值觀念的形成。認知日本“恥文化”，先要了解日語中“恥”的含義。“恥”在日語中寫作“恥”，由“耳”和“心”兩部分構成，意為當自我心里感到羞愧、內疚時，心就會如同耳朵般柔軟。與“恥”相對應的和語，表達之意為當人們的生產、生活脫離本來目的、意圖后，就會使人產生一種羞恥感。這種“恥”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日本民族的心理，并支配其采取相應的行動。

“恥文化”是日本民眾內心的精神信仰，是其國民性的集中表現。魯思·本尼迪克特在《菊與刀》中寫到：“日本人是既生性好斗而又溫和謙讓;既窮兵黷武而又崇尚美感;就桀驁自大而又彬彬有禮;既頑固不化而又能伸能屈;既馴服而又不愿受人擺布;既忠貞而又心存叛逆;既勇敢而又懦怯;既保守而又敢于接受新的生活方式。菊和刀正好象征了這種矛盾”。在她看來，日本人將“恥”當做一種文化來尊崇，時刻以“恥文化”標準約束日常行為。正是在“恥文化”影響下，日本民眾在日常生活中過著極其有紀律性的、嚴格規范的、等級森嚴的生活，最終“恥文化”成為了日本民眾的精神信仰。

二、日本“恥文化”的來源

（一）日本“恥文化”的外部來源

《菊與刀》對日本“恥文化”的形成路徑與方式有著獨特且精辟的見解，這一點與日本主流學術界的觀點不謀而合，即日本“恥文化”實際上來源于中國傳統“羞恥文化”。中國傳統“羞恥文化”認為人們的羞恥感主要來自于兩方面，即發自人們內心的羞恥感和外界某種羞辱下產生的羞恥感。從夏商時期的“瓶之罄矣，維罍之恥”到孟子的“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最終形成了當今被中華民族認同的傳統“羞恥文化”。與中國自發的“羞恥文化”不同，《菊與刀》認為日本“恥文化”最早可追溯到鐮倉幕府時期，是在吸收、借鑒中國“羞恥文化”基礎上，逐漸形成的具有自身特色的“恥文化”。“恥文化”形成的眾多因素中，起決定性因素是日本森嚴的等級制度。從7世紀開始的大化改新，使日本逐步演變成具有嚴格的階級和擁有世襲等級身份制度習慣的社會。人們在衣著、姓氏、住所等方面受到嚴格的身份限制，越界意味著受到羞辱，無形的外在約束力導致了“恥文化”的發生。等級制度與“恥文化”相互影響、相互依存：等級制度孕育了“恥文化”，“恥文化”反過來又維護了等級制度。

（二）日本“恥文化”的內部因素

日本作為島國，土地資源匱乏、自然條件險惡。在爭取生存的實踐過程中，需要人與人之間相互幫助、共同協作。個人采取與集體保持步調一致的方法、依托集體力量才擁有生存下去的可能，這些因素促使日本民族形成共同體。個體在共同體社會中自覺存地存在感恩情懷，在《菊與刀》“歷史和社會的負恩者”中寫道：“對過去的一切欠有巨大的恩情。不僅如此，他們欠的恩情不僅是對過去，而且在當前，在每天與別人的接觸中增加他們所欠的恩情，他們的日常意志和行為都發自這種報恩感，這是基本出發點”。然而當個體因做錯事情產生無法挽回的損失時，內心便會產生羞恥感，隨著羞恥感的無限放大，自殺成為消除生前恥辱的最佳方式，只有這樣集體才能原諒其過錯。

三、日本“恥文化”主要特征

（一）重“外辱”輕“內省”

“內省”和“外辱”是構成“恥文化”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所謂“內省”式是指人們面對未來可能受到的恥辱，希望通過自覺、自律等方式將其避免;而“外辱”式是一種他律性的道德約束，即人們注重“恥”的動力來源于外部事物。

與中國強調“內省”式“恥文化”不同，日本“恥文化”更注重“外辱”。《菊與刀》中指出，日本民族人格塑造的主要動力來自于他人的評價。大和民族是一群極端自尊、在乎名譽、害怕失敗、擔心被褥的民族，在他們開來，其人生價值完全依賴于他人對自己所作出的評價。一個人感到恥辱，是因為所做羞辱之事被公開、或被他人看到，恥辱感來源于他人在場或他人知道;而當他人不知曉或自己所做羞恥之事不公開時，他們也不會因恐懼、懺悔產生羞恥感。因此，日本“恥文化”表現出重“外辱”輕“內省”的特征。

（二）無“仁”而談“忠孝”

《菊與刀》指出，在日本“恥文化”構建的倫理道德體系中，“仁”因與天皇制度相違背，而被排斥在外。日本“恥文化”實質上是一種無“仁”環境下的“忠”、“孝”文化。

“忠”在日本古代是指對天皇的忠誠。無論天皇傳達出何種信息，對日本民眾來說都是要絕對服從的圣旨。隨著“忠”的發展，到近代是指對上級領導指示的服從。“忠”集中表現在工作上，絕大部分日本民眾從工作伊始到退休，即便跳槽會有更好的待遇，一生也只“忠”于一家企業。對天皇、上級領導之意的褻瀆，是不忠的表現，羞恥感由此產生。日本民族在奉行“忠”的同時，也特別重視“孝”。《菊與刀》指出，日本奉行“孝”道的根本動機在于報恩。“恩情”在日本民眾意識中是一張錯綜復雜且繁瑣的社會關系網，其中最大的恩情來自于父母。回報“恩情”如同償還“債務”，貫穿一生。日本民眾從出生起就需要承擔“債務”，因而從出生起就需向父母盡孝道，不孝即意味著“欠債”和羞辱。

（三）嘲諷式的“文化教育”

在日本社會中，幼兒享受著極大的道德自由和特權，因而養成了自以為是的暴怒脾氣。好景不長，在幼兒成長過程中，日本父母逐漸采取嘲諷式文化教育，使孩子感受到羞辱與冷落，如嘲笑其不像男子漢、不聽話等。日本父母總是以傳達否定信息的方式達到嘲諷孩子的目的，通過抬高別人家孩子的方式使自己的孩子知道何為羞恥。隨著孩子走出家庭、走向社會，這種羞恥感成為其難以克服的心理陰影。工作中、生活中注重自我行為的約束，時刻避免可能受到的恥笑。嘲諷式文化教育成為培養日本“恥文化”的沃土，使得日本民眾從幼年時期始，便擁有強烈的自我否定感、羞恥感，對周圍環境、事物充滿戒心，謹慎做事以免蒙受恥辱。

四、日本“恥文化”的影響

“恥文化”是日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日本民眾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產生深遠影響，對其國民性格的形成起決定性作用。

（一）對禮儀制度、等級觀念的影響

日本“恥文化”注重個體在社會中的地位及個體被群體認可程度，因而在日常交往過程中十分注重禮儀制度和等級觀念。即使是對自己最親近的家人，日本人也會謹慎做事，因而不會因自己行為過錯或言語不當蒙受羞恥。在日常語言中存在大量的敬語表達，要求講話者根據不同的交往對象，在不同場合使用恰當的敬語形式。在說話的同時，輔以鞠躬、跪拜等形式來表示對對方的尊重程度。然而這種禮儀制度、等級觀念并非日本民眾發自內心的真實寫照，在他們看來這僅僅是一種習慣，即不能留給他人羞辱自己的機會。受“恥文化”的影響，日本民眾用禮儀制度嚴格要求言行符合自身等級身份，以防出現越界受辱情況。

（二）對集體意識、人際交往的影響

強烈的集體意識是日本民族特性之一。在集體生活中個體十分重視集體對自己的評價，一旦因自己的過錯、失誤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內心認同的“恥文化”便會被無限放大，在“恥文化”影響下個體往往選擇以死謝罪。因此，在日本集體生活中為避免被褥，為人處事需十分謹慎。在日本民眾思維模式里，生活中謹言慎行會給自己帶來良好的個人形象和聲譽。個人形象和聲譽越好，被他人抓住羞辱自己的機會才會越少。例如，在日本鄉下，當家中有客人來訪時，家中的主人會立刻放下手中的農活，穿上得體衣服來會見賓客。在他們看來，尊敬客人就如同尊敬自己，讓客人委屈如同自己受辱一般。

（三）對“忠”、“孝”觀的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講，日本“忠”、“孝”觀念產生的根基來自于“恥文化”。“忠”的概念最早產生于公元604年，圣德太子在頒布的《憲法十七條》中指出，“無忠于君，無仁于民，是大亂之本也”，對“不忠”之人予以懲戒，對“忠誠”之人給予獎賞。之后的日本統治者進一步提升“忠”的地位，要求民眾對將軍、天皇都要無條件“忠”，“忠”的作用從維護統治逐步演變成全民的道德要求。而“孝”的觀念產生于公元714年，元明天皇提出“孝子、順孫、義夫、節婦，志行聞于國郡者，申太政官奏聞，表其門閭，同籍悉免課役”，鼓勵人們行“孝”。隨著時代的發展，以“恥”為根基的“孝”的觀念被統治階級和民眾共同接納，深刻影響著人們的日常行為和道德規范。

（四）對日本武士生死觀的影響

“恥文化”在對日本民眾生產、生活產生深刻影響的同時，對日本武士階級影響更為深遠。當日本武士受到羞恥、面對生死問題時，往往采取“重死”的方式結束生命，即他們信奉武士道是通往死亡之道，死亡是他們最大的光榮，切腹式死亡法是消除羞恥的最好形式。在《太平記》書中寫到“二千六百四十名自殺身死的武士中，以切腹自盡的就有二千一百五十九人”，武士們崇尚剖腹自殺，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洗脫自己罪惡、恢復自身名譽，消除自身受到的恥辱。同時日本推崇“賜死”，在自己家中自殺是對自身名譽和尊嚴的維護。日本武士道之所以“重死”在于受到日本特殊自然環境影響，眾多美好的東西很容易遭受地震等突如其來的迫害。就像日本民族推崇櫻花一樣，認為“人就應該像櫻花那樣在生命最璀璨的時候發光發熱，也應該在生命最輝煌的時候尋求死亡”④，“重死”才能消除自己的羞恥感。

參考文獻：

[1][美]魯思·本尼迪克特.菊與刀[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4.

[2][美]魯思·本尼迪克特.菊與刀[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4.

[3]林景淵.武士道與日本傳統精神——日本武士道研究[M].臺北：臺灣自立晚報社文化出版部，1989.

[4]李建軍.日本人自殺行為的歷史文化因素[J].社會學研究，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