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時期雅典婚禮儀式研究

【摘要】：在古典時期的雅典，婚禮由一系列活動和儀式組成，這些活動和儀式都有特殊的意義。雅典人的婚禮之后，標志著他們開始過渡到新的人生階段，這些婚禮儀式清晰也展現(xiàn)了范熱內(nèi)普所提出的分隔——邊緣——聚合過渡禮儀。

【關鍵詞】：雅典;婚禮;過渡儀式

在社會生活中，個體經(jīng)歷著從一個年齡過渡到另一個年齡階段的過程，在期間會伴隨著從一種社會地位到另一種社會地位的轉變。范熱內(nèi)普（Arnold van Gennep）指出：“每一個體總是共時性或者歷時性地被置于其社會之多個群體，為從一個群體過渡到另一個群體以便于與其他個體結合，該個體必須從生到死，始終參與各種儀式”。[[[] 阿諾爾德·范熱內(nèi)普：《過渡禮儀》，張舉文譯，商務印書館，2010：137.]]婚禮，作為其中一種儀式，不僅標志著新郎、新娘人生階段完成一個巨大的轉變，而且他們雙方的家庭、社會團體也會因為他們的結合而受到影響。在古代雅典的婚禮中，清晰地展現(xiàn)了范熱內(nèi)普所提出的過渡禮儀（rites of passage）模式，即分隔（separation）——邊緣（transition）——聚合（incorporation）三階段模式。

古希臘人稱婚禮為gamos，這個詞沿用至今，仍然有表示婚禮儀式之意。Gamos指的是公眾認可的婚禮儀式，以區(qū)別于在公民團體中沒有合法地位的兩性關系。這既是一個建立家庭（oikoi）的過程，也是下一代公民和合法繼承人得以產(chǎn)生的必要經(jīng)過。古希臘人的婚禮儀式通常舉行三天，gamos的前一天稱作proaulia，這一天進行婚禮的準備，婚禮的主要儀式如新娘家的祭祀、婚禮游行、婚宴、新郎家的祭祀等在gamos這一天舉行，第三天稱作epaulia，是婚夜后的慶祝的延續(xù)。

一

古希臘人婚姻的締結包括訂婚和婚禮儀式兩大步驟。根據(jù)雅典法律，沒有正式的訂婚，婚姻便是不合法的。雅典男女公民之間通過契約形式產(chǎn)生的合法婚姻叫做“engue”，這常被翻譯為“許配”或“訂婚”。訂婚涉及到一系列法律和經(jīng)濟問題，最主要的經(jīng)濟問題是嫁妝的協(xié)商，而最重要的法律問題是關于合法繼承人的確定。雖然訂婚儀式并不能單獨的構建一樁婚姻，但卻是合法婚姻必不可少的步驟，同時也是婚禮儀式舉行的序曲。需要指出的是：古希臘婦女在婚姻對象選擇上取決于父親或監(jiān)護人的意愿，母親或者女孩一般情況下對婚姻大事并沒有決定權。訂婚儀式會在女方家里舉行，屆時必須要有證人，但女孩本人則可以不一定要在場，而根據(jù)麥克道爾的說法，女孩沒有必要知道自己將要婚配的對象，她的名字在訂婚儀式中甚至都有可能不會被提到。由此可見，從一樁婚姻的開始，婦女的意愿根本就沒有得到尊重。

婚禮儀式的第一個階段是婚禮前的準備，主要包括婚禮前的祭祀、新娘的洗浴與裝扮。向神的獻祭在古希臘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婚禮也不例外。在古典時期的雅典人看來，新娘和新娘安全地度過婚禮有賴于神靈的幫助，因為新娘、新郎的婚禮時刻是他們?nèi)松袠O度幸福的時刻，而這一幸福時刻也使得他們?nèi)菀自馐苌耢`的嫉妒。因此，在這個時刻，通過婚禮前的獻祭來表達的對神靈的敬仰顯得尤為重要。這些婚禮前的獻祭，稱之為proteleia。希臘人婚禮獻祭的對象包括多位神靈，但主要是向性愛女神阿芙洛狄忒獻祭?！兑晾麃喬亍分刑岬剑褐嫠挂蟀④铰宓疫瘜ｉT管理婚姻事務。[[[] 荷馬：《伊利亞特》，羅念生、王煥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阿爾忒彌斯也是婚禮獻祭的對象之一，從公元前4世紀昔蘭尼的一段銘文中看到，新娘向阿爾忒彌斯獻祭被視為一種不得不進行的行為。在新娘進入婚房之前，她必須帶一些供品給阿爾忒彌斯以作為一種懲罰（zemia）?！皯土P”這個詞清楚地表明了新娘必須向阿爾忒彌斯獻祭以此作為她即將到來的婚姻的補償。這可能與阿爾忒彌斯是一位處女女神，在保護少女的同時也有能力殺死她們有關。新娘在婚禮前，必須通過獻祭的方式來獲得阿爾忒彌斯的默許。在這種情況下，她們才可以從屬于阿爾忒彌斯庇護的階段（少女階段）安全地過渡到屬于阿芙洛狄忒管理的婚姻階段。

在通常情況下，只有新娘會獻祭個人物品以此表明自己已經(jīng)度過人生中的少女階段，但婚禮前的沐浴卻是新娘和新郎都要進行的儀式，這也是婚禮前的準備之一。新婚夫婦通過婚禮前沐浴來表明他們已經(jīng)告別舊的人生階段，開始過渡到新的人生階段。新婚夫婦的洗浴用水來源于特定某處的泉水或者某條河流水。在雅典，從修昔底德的作品中可以知道，新娘的沐浴用水來源于Enneakrounos（用來取kallirrhoe泉水的屋子，也是其它宗教性儀式取水的地方）。新郎們通過將河水灑向自己這種方式來祈求多子，因為水被認為是賦予生命和多產(chǎn)的。而新娘洗浴則更像是一種對她們少女時代象征性的脫離。

在洗浴完后，新婚夫婦還要為婚禮進行打扮。新郎的打扮相對簡單一些，新郎們通常會穿一件精細編織的大長袍（himation），頭戴一個花環(huán)，這個花環(huán)是由一些被認為是有助于婚禮圓滿的植物纏繞而成，這些植物有芝麻（生殖力旺盛），薄荷（被認為是有利于激發(fā)性欲）。[ 新郎的打扮也使得他們在婚禮中可以較為容易的辨認出來。新娘的打扮則更加講究，新娘的父母會指定一個叫做nympheutria的女性監(jiān)督整個婚禮的進行，而nympheutria會吩咐叫nymphokomos的人專門負責打扮新娘。新娘的打扮是婚禮前準備的重點?；槎Y是婦女一生中打扮最盛的時候，這種盛裝打扮有時甚至過度。雅典的新娘們只有經(jīng)過一番精心地打扮，使自己有了無可抵抗的誘惑力之后，才會會見新郎。在許多陶瓶上也可以看到，新娘通過精心地裝扮之后，新郎被其深深地吸引。當然，新娘將自己打扮的極具誘惑力，也是她們告別自己少女階段，開始承擔性愛職責的表現(xiàn)之一。

二

當婚禮的準備完成后，婚禮（gamos）便正式進行了，婚禮的主要儀式有新娘家的祭祀、婚禮游行、婚宴、新郎家的祭祀等?；檠缡腔槎Y儀式中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新娘和新郎的親朋聚集到一起通過宴飲的方式慶祝他們的婚禮，這是希臘人一種古老的團體儀式。婚宴與其他類型的宴飲有一點不同：女性也參與婚宴。在希臘人的婚宴中，男女同坐在一個房間，男性坐在一邊，女性則坐在另一邊。

婚宴一度極為奢侈，以至于雅典在公元前4世紀末頒布禁止過度奢侈的法令，將賓客人數(shù)限定在30個。即使如此，在婚宴上廣邀賓客已然成為一種風俗，這也使得婚宴對古代希臘的白食客（parasites）而言特別具有吸引力?；檠绲闹魅丝赡苁切履锘蛘咝吕傻母赣H。從喜劇來看，婚宴似乎更多的是新娘和新郎家庭合辦?；檠缗e行的地點也不固定，大多數(shù)婚宴是在新娘或者新郎某一方家中舉行。然而《古怪人》中提到：有的婚宴是在牧神潘和眾女神的神廟中舉行的，而實際生活中婚宴也的確有可能在神廟中舉行。[[[] 埃斯庫羅斯等：《古希臘悲劇喜劇全集》，張竹明、王煥生譯，譯林出版社，2007.]]

喜劇中提到了婚宴中可能會出現(xiàn)的食物。在喜劇《Diphilus》中，一個廚子說他因婚宴所邀請的客人而選擇不同的菜品，這當然有夸張的成分。但芝麻餅是婚宴中常見的食物，這也是一種傳統(tǒng)。芝麻餅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婚宴中，可能也與芝麻“多產(chǎn)的”特性有關。在米蘭德的《薩摩斯的女子》中提到一個即將成為新郎的男子在做白日夢時，想象自己在婚宴中分發(fā)芝麻餅給自己的朋友的情景。

除了婚宴中的食物（例如芝麻糕），婚宴中的音樂也是將婚宴與其他場合的飲宴區(qū)分開來的重要元素。雖然婚宴中的一些歌曲（例如skolia）也會在其它場合演唱，但也有一些歌曲是專屬于婚宴的?；槎Y過程的舞蹈也是貫穿整個婚禮過程的集體活動。阿基琉斯的盾牌上，當新娘被迎進城中時，年輕的男子們跳起了舞蹈。在《特洛伊婦女》中，卡珊德拉（Cassandra）意識到自己將要被迫下嫁給阿伽門農(nóng)時，她開始瘋癲地在這座被毀的城市（特洛伊）中奔跑，唱著她所記得的婚歌，并請求她的母親赫卡柏以及其她特洛伊的婦女為她的婚禮跳舞，因為“這歌舞是神圣的”。[[[] 歐里庇得斯：《特洛伊婦女》，羅念生譯，2004.]]婚禮過程中的舞蹈，男女是分成不同組的，但是可以看見對方。在《古怪人》）中，一個男性說婚宴是近距離觀看在婚宴中跳舞的女子的機會。

整個婚禮儀式的核心環(huán)節(jié)是婚禮游行。伴隨著“預備”“開路”“舉起火炬”的喊聲，開始了將新娘帶到夫家的婚禮游行?；槎Y游行的路程是從新娘家到新郎家。在婚禮游行中，新娘、新郎的母親扮演了重要角色，她們負責拿著火炬。在婚禮游行過程中，新娘和新郎或坐著騾車或步行?；鸢言谇懊嬉?，歌隊唱著婚禮贊歌，還有人吹著長笛，一路喧鬧著到新郎家。參加婚禮游行的人們載歌載舞，這也烘托了婚禮的氣氛。

新娘在婚禮游行中會攜帶一些物品。在有的文本中提到，讓新娘在婚禮游行時拿一個烘烤大麥用的平底鍋，這是新娘廚藝的象征。有時新娘也會拿著一個篩子作為她手藝的象征。 新娘拿著類似鍋、篩子的東西也有可能是為了表明她擔負家庭任務的意愿和能力。當然對于這種現(xiàn)象也可以有不同的解釋：烘烤大麥用的平底鍋以及篩子都是加工、提煉食物之用，這點與婚禮相似，新娘、新郎通過婚禮告別舊的階段，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婚禮在中情況下被解讀為一個加工、成熟的過程。

新娘到夫家之后，在夫家也必須舉行祭祀儀式。只有通過儀式，她才能為夫家家神和祖先所接受，新娘才能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新郎家的祭祀儀式完成后，新娘就和新郎在家內(nèi)宗教上神圣的結合在一起了，從此新娘與父親家的脫離，轉而依附丈夫家的家神，她也從此開始祭祀夫家的家神。從家內(nèi)祭祀的角度來看，雅典的婦女們無論是在婚禮前，還是婚禮后，都依附于男性的家內(nèi)宗教。

在夫家的祭祀儀式完成后，新娘被領進新房新娘和新郎進入婚房之后，新郎的一個好友會關上房門并守在婚房門前（新郎好友的這個活動稱為thyroros）。參加了新娘游行的護衛(wèi)者仍然待在婚房外，他們一邊唱歌，一邊敲婚房門。新郎的朋友們唱歌的目的可能是使新娘在被新郎侵犯時所發(fā)出的的聲音被歌聲淹沒，從而不會引人注意。通過這種方式，新娘在歌聲的安撫下，與已經(jīng)成為自己丈夫的陌生人度過婚夜。

三

新娘和新郎的親朋好友會在黎明時分叫醒他們，開始新一天的慶祝。婚夜后的第一天也因為新郎、新娘禮物（epaulia）的贈送而稱為epaulia。禮物是由一個穿著白色披風，拿著火炬的小孩引領出來，然后出來一個小女孩，拿著一個籃子，還有其他的人拿著lekanides，油膏，衣服，梳子，盒子，瓶子，鞋，香料，肥皂等東西出來。當然有時還會拿著嫁妝。

禮物中的梳子，香料等物品供新娘打扮之用，這可能是為了使新娘繼續(xù)維持她在婚夜的吸引力。籃子等物品，則是對新娘要肩負起家庭任務的提醒。新娘的家務能力在婚姻生活中具有重要作用，關系到她能否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以及成為丈夫稱職的幫手。波盧克斯提到，新娘會贈送新郎一件精心編織的衣服（garment），這既是新娘編織技能的證明，也表明她愿意接受她作為一個妻子的新的任務。

在贈送完禮物后，新郎會邀請他的家族成員舉行一個宴會，告知他的家族成員一個新的家庭形成了，這個宴會稱為gamelia。新郎邀請他的家族成員參加這個宴會一方面是為了證明他婚姻的形成，同時新郎的家族成員也是新郎合法妻子的見證者。在這種情況下，新郎和新娘所生的小孩可以才能成為家庭財產(chǎn)的繼承者，小孩的合法公民的身份才能被城邦所認可。這個宴會后，整個婚禮儀式過程就結束了。

通過對古典時期雅典婚禮——從單身青年到有夫之婦（有婦之夫）過渡這一人生重大轉折時刻之儀式的粗略考察，可以看出：當社群內(nèi)個體的社會地位、角色做出若干調整的時候，人們會通過儀式將地位、角色轉變的信息，提醒或者告知個體及其相關的家庭、社群。古典時期的雅典人通過由訂婚、祭祀、婚禮游行、婚宴等步驟構成的完整的婚禮一方面表明他們完成了人生階段的一個重要過渡，另一方面婚禮儀式也證明了他們婚姻的合法性，在這種情況下生育的公民是城邦合法的新公民。由此可見，雅典人的婚禮雖然是私人事務，但卻關系到城邦的延續(xù)與發(fā)展，城邦的意志也滲透到包括婚禮在內(nèi)的許多個體、家庭事務中。而從婚禮儀式的進程來看，婚禮儀式與家內(nèi)宗教是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的。夫妻結合的前提是新娘脫離父親的家內(nèi)宗教，轉而依附丈夫家內(nèi)的宗教，這同時也證明了婦女在宗教上是依附于男性公民的。

參考文獻：

[1]阿諾爾德·范熱內(nèi)普：《過渡禮儀》，張舉文譯，商務印書館，2010：137.

[2]荷馬：《伊利亞特》，羅念生、王煥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3]埃斯庫羅斯等：《古希臘悲劇喜劇全集》，張竹明、王煥生譯，譯林出版社，2007.

[4]歐里庇得斯：《特洛伊婦女》，羅念生譯，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