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茨威格在建立知識結構和藝術感覺的關鍵時期遇到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這是他小說中出現大量精微確切、出神入化的心理描寫的原因之一。其作《一個女人一生的二十四小時》堪稱借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進行文學創作的一個成功范例,主人公C太太的內心活動則將“三重人格理論”演繹得相當精彩。
【關鍵詞】:茨威格;《一個女人一生的二十四小時》;弗洛伊德;三重人格理論
無意識理論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基石和支點,他認為,人格由三個部分構成: “本我”是人格結構的最底層,由各種欲望、本能和沖動組成,遵循“快樂原則”;“自我”是“本我”與外部世界的居中調停者,依據環境和現實來部分的滿足“本我”的需求,有邏輯有理性,遵循“唯實原則”;“超我”則是一個人的人格、道德、品質的代表,通過懲罰或者獎賞來實現控制“本我”,它遵循“至善原則”。因“三我”人格所遵守的原則不同,所以“本我”與“超我”永遠是對立矛盾的,“自我”則在中間起到居中調停的作用。
《一個女人一生的二十四小時》中的C太太的父母是蘇格蘭有錢的鄉紳,從小過著無憂無慮的鄉間貴族式生活,與出身名門的丈夫養育著兩個兒子,她承認說:“我們的婚姻非常完美,從不曾蒙上過半點陰影”。生活的優越富庶加之丈夫和兒子的陪伴滿足了C太太“本我”的愉悅,加之“超我”用貴族太太、完美母親的道德標準約束著她,所以她的生活基本上是由“自我”和“超我”控制,直到丈夫去世。
“慣受溫存體貼的人,一旦孤單生活實在痛苦不堪”,因此遵循“快樂原則”的“本我”自然要尋找突破口。在丈夫去世后,C太太“昏沉恍惚、東飄西蕩”,靠逛商店、逛博物館、四處飄泊來消磨寂寞的時光,打發無聊的生活。但是這種外在的瑣碎刺激并不能填補她內心情感的需求,終于“由于孤寂無聊,由于那種令人難受的、象是一陣脹塞胸臆的惡心似的內在空虛”,C太太來到蒙特卡洛,在“一股強大的力量”的推動下,去尋找那個“人生巨輪旋轉得最為迅速的地方”。只是此時的C太太并沒有意識到,這股空虛正是源自被壓抑許久的“自我”,而這“人生巨輪旋轉得最為迅速的地方”正是“自我”尋求激情釋放和滿足的渠道。
賭場的選擇不單是因為丈夫的喜好,賭場本身就是一個釋放欲望的地方,各類賭徒在那里完全拋棄道德和理性的束縛,快樂至上。正如C太太自己說的:“對于缺乏人生體驗的人,欣賞別人情感激蕩,這倒不失為一種神經感受”,在賭場這個特殊的地方,她可以將自己的欲望訴求轉移到賭客身上,通過觀察他們被欲望支配著的雙手來填補內心激情的空虛。當C太太在賭場看到一雙充滿激情“含義無窮”的手時,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并且忍不住又看了這雙手的主人的臉——“俊美而清秀,表情生動而倔強”。到此, C太太的“本我”欲求已被激活,甚至可以說決堤而出。當賭徒輸光錢財走出賭場,C太太仿佛受了魔的牽引,追隨出去。她自己形容:“這一切完全是不自覺地發生的,并不是我自己在行動,而是行動來到我的身上,我對誰也不加理睬,對自己也毫無感覺……”,可見此時的“本我”已經完全占據主導地位。
在旅館,C太太的“本我”短暫釋放之后,不出意外的遭到“超我”的反攻和折磨。第二天早上,C太太從“超我”意識中醒來,逃離了“本我”控制的“超我”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感到羞愧、自責和恐懼。然而在看到賭徒美如雕塑,如嬰兒般圣潔,散發著“天使般的明輝”的臉時,竟出現了愉悅之感:“我不再感到羞愧了,不,我幾乎感到快樂了”。至此,因為“超我”的至善原則,C太太感到的是滿足和愉悅,她覺得自己拯救了一個年輕的生命,她的付出是值得的,但是這種想法卻也為后來“本我”的放縱建立了一種道德外衣。滿足感在賭徒蘇醒的一瞬間被“超我”的道德觀取代,C太太迅速離開。但 “超我”的至善原則為“本我”披上了道德的外衣,因而對“本我”的愉悅不再加以克制或阻撓。離開后的C太太繼續享受著“本我”釋放后的愉悅,并為自以為成功的拯救行動欣喜不已,“像是心胸受了洗滌,悲情愁緒了無蹤影”,甚至“不自覺地(后來我才注意到)除掉身上的喪服”。
再次和賭徒見面時,C太太恢復了正常狀態,此時主導她的是“自我”,但很快又被“本我”所取代。披著道德外衣的“本我”越發肆無忌憚,與賭徒接下來的散步,讓C太太不禁感慨“我一生里還有什么時候比在那一小時更感到幸福呢?我不記得曾經有過”。至此,C太太對“我”的傾訴仍然被“超我”的“救助”主導,直至回憶到賭徒拿著C太太贈予的錢恭敬暫別的時候,C太太終于肯直面“本我”,承認對賭徒的愛意,承認因賭徒對她并無男女情意而帶來的失落與傷心。但是,弗洛伊德說過,“本我”是沒有理性可言的,它唯一遵循的是“快樂原則”,并想方設法的滿足。所以,已經完全被“本我”控制的C太太在接下來才會不顧一切的去追隨給她帶來快樂的情人,完全喪失了理性的思考,脫離了道德和倫理的束縛。
就這樣,在這二十四小時里,“三我”輪番上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支配著C太太,讓她“不惜魯莽從事,準備將長久積聚的全部生命一次拋擲出去”。C太太與賭徒的二十四小時,并非偶然,而是“本我”壓抑到極致后爆發的結果。即使沒有年輕賭徒的出現,在C太太那段孤寂的歲月里,也會出現其他形式的“二十四小時”。
斯蒂芬·茨威格從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起,其作品獲得廣泛聲譽,被公認為世界上最杰出的中短篇小說家之一。他的小說之所以能取得較高成就,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作品中人物心理的刻畫,尤其是對被“本我”欲望和潛意識牽制著的人物內心情感的關注。在各種社會制度制約和“超我”道德的束縛下,人類內心的痛苦、困惑、恐懼、激情、欲望、癲狂等等情感很多時候得不到及時的宣泄,它們一直被“超我”壓制,只能借助某個機會暫時得以釋放。比如C太太,她反復強調所作所為是出于“急于救人的本能行動”,可面對素未平生的,與自己兒子年齡相仿的賭徒,C太太的救助何以發展到獻身的程度,甚至還要拋棄家庭和名譽追隨這段不倫的激情?筆者認為,即使C太太在對“我”陳述過往的時候,其“三我”人格仍在輪番上演。“救助”是一種掩飾,為其非道德、不合常理的“本我”內需披上一件道德的外衣。C太太羞于承認的是,這種不自覺的意識行為和感受,正是“本我”一直在尋求的,卻一直被抑制了的情欲的外在流露。而促成C太太最后瘋狂到拋家棄子去追隨賭徒的,正是這披著道德的外衣,拉攏了“本我”,躲避了“超我”的“自我”??梢姡瑑仍谇楦械尼尫湃绻荒苓x擇適當的方式,帶來的將是毀滅性的結果。如同亨麗哀太太,她對法國青年的追隨,不論最后他們能否在一起,亨麗哀面對的都是身敗名裂的結局。而C太太的懸崖勒馬也并非出自自覺,而是發生在賭徒再次沉迷賭博,甚至對她的勸誡以羞辱回應之后。因此,茨威格的人道主義精神,不僅表現在“我”對亨麗哀太太和C太太的理解與同情,更有對 “本我”的壓抑與釋放如何與“超我”和諧相處,達到“三我”平衡,實現健全人格的深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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