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與遏制對立——《馬丁·伊登》的新歷史主義解讀

【摘要】：杰克·倫敦是美國著名的現實主義作家，自從他的代表作《馬丁·伊登》發表以來，許多批評家都從不同的角度對這部半自傳體的小說進行了解讀。本文試圖從新歷史主義中著名的顛覆與遏制對立的角度對這部作品進行解讀，旨在說明盡管《馬丁·伊登》中有著明顯的顛覆性作用，但是杰克·倫敦作為一個無法脫離當時主流意識形態的作家，還是無形之中對自己所抨擊的事物起到了維護和宣傳的作用。

【關鍵詞】：新歷史主義;顛覆;遏制對立

一、新歷史主義與《馬丁·伊登》

新歷史主義出現于20世紀70年代末，而在80年代它已經成為了一種廣泛為人們所接受的文學研究模式。新歷史主義實在反對形式主義的基礎上形成的，它不再將文本孤立于其歷史背景之外研究，而是把目光投降了文本產生的歷史和文化背景、文本意義，以及文本對于社會的影響。這不是對舊歷史主義的簡單回歸，相反，新歷史主義認為文學文本構成某一特定的文化制度與話語，“它與社會機構，實踐和話語相互作用，是文化能力和代碼產物，同時也是其生產者” [1]366。 路易斯·蒙特羅斯在其常被引用的一句話中，把新歷史主義描述成對“文本史實性和史實文本性的交互關注。”[1]366其意思是，人們不該把歷史理解成一套已經發生的、固定不變的現實，歷史和文學一樣，本身就是需要加以闡釋的事物。歷史其實是我們從現存的各種文本中根據自己的歷史切入點而構建的。而本文關心的重點則是格林布拉特提出的顛覆與遏制對立這個概念，以及這種研究模式在杰克·倫敦的《馬丁·伊登》中的應用。格林布拉特認為，顛覆是作者對于主流文化及其意識形態的有意識抵抗，而遏制對立則反映出了主流意識形態對作者產生的無法避免的導向作用。也就是說，為了維持其權利的持久性，任何政治文化體系實際上是在一定程度上允許了顛覆性元素的存在，這樣其實是為了更為有效地遏制對現存秩序的挑戰。《馬丁·伊登》是杰克·倫敦的代表作，是20世紀初出現的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這部小說帶有較強的自傳性質，它講述了一個年輕人為了追求夢想而不懈奮斗，最終卻以失敗告終的故事。

二、顛覆性

《馬丁·伊登》這部小說本身具有很強的顛覆性，而這種顛覆性主要體現在作者對美國夢的抨擊和資產階級虛偽本性的揭露上。倫敦的妻子認查米安認為這部小說的宗旨就是“攻擊資產階級和它所維護的一切東西”。 [2]16919世紀后半葉起，美國進入了壟斷資本主義時代，貧富分化日益嚴重，階級斗爭此起彼伏。社會財富的不平等分配和等級森嚴的階級制度使得階層得以固定化，普通民眾的美國夢變成一個麻痹大眾的幌子。而對于物質財富的貪婪又導致了資產階級的道德淪喪，整個社會烏煙瘴氣，腐敗不堪，這一切是馬丁個人悲劇產生的社會背景。

（1）美國夢的幻滅。美國夢作為一種崇高的理想，是千千萬萬美國人奮斗的強大動力之一。天真的美國人堅信，在這篇充滿希望與機遇的土地上，無論他們現在有多麼落魄，只要肯腳踏實，不懈奮斗，辛苦耕耘，就一定更夠取得物質和精神上的極大成功，爬到財富金字塔的頂端。盡管美國夢一開始看起來很誘人，它也確實給千千萬萬打拼的地層民眾帶來了強大的精神動力，但是在黑暗腐朽的資本主義社會，它注定只能是一場幻影而已。主人公馬丁·伊登是個出生卑微的窮水手，他一無所有，為了贏得千金小姐露絲的芳心，他發奮苦學，決定成為一名作家。他不停地寫，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家出版社愿意采用他的作品。但是馬丁擁有強大的意志力，他還是深信只要自己足夠努力足夠拼搏，就一定能夠成為一位名利雙收的偉大作家，并重新獲得貴族小姐露絲的愛。露絲在馬丁心中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在他看來，露絲是“一種精神，是神圣，是女神，她高尚的美是不屬于人間的。”[3]4為了得到美人的垂青，馬丁奮力地書寫和投稿，終于，他的命運突然有了轉機。他的一部作品意外地收到了出版商的青睞，從此他一夜成名，成為了上流社會關注的焦點。然而，當他終于功成名就之后，他卻失望地發現，他曾經欣賞和崇拜的上流社會處處充斥著銅臭味和腐敗的氣息。那些在他落魄時瞧不起他的人都蜂擁而至地來套近乎，連曾經高貴冷艷的露絲小姐也為馬丁的遠大前途而打動，焦急地想收回自己曾經對馬丁說的絕情話。作為一個美國夢的實現者和欺騙者，此時的馬丁已經看透了世間的虛偽，他被一股強烈的失落感和空虛感包圍著，最終選擇了自殺來結束自己的一生。在被資本主義社會深深毒害的美國社會，美國夢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想注定會以失敗告終。馬丁美國夢的幻滅也是作者心目中美國夢的幻滅，它直接體現了作者對于當時普遍存在于美國社會虛偽的樂觀主義的抨擊。

（2）唯利是圖的本性和上流社會的虛偽。當馬丁踏入莫爾斯一家的時候，他的眼球立刻被一幅油畫所吸引，“它很美，他無法抗拒。”[3]98這幅畫作雖然有著驚人的美麗，但是馬丁卻覺得它似乎有一種難以言狀的模棱兩可的性質。仔細看的話，這種美麗似乎就漸漸消失了，但是一旦當人們離得足夠遠，它的魅力又恢復了。這幅畫作其實就是資產階級本性的隱喻。資產階級就如同這不禁看的畫作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起初，作為一個底層的勞動者，馬丁對于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很是向往，他由衷地欣賞他們所體現的那種魅力、智慧和優雅，尤其是露絲，她近乎完美的外表和優雅的舉止使得她成為了馬丁心中不可替代的女神。可是，當飛黃騰達后的馬丁的財富與名望能夠使他足夠靠近這個群體的時候，他卻震驚地發現這群人優雅外表背后的無知與膚淺，于是他開始思考自己耗盡心血所追求的一切是否有具有真正的價值。通過同莫爾斯家族的接觸，他發現了資產階級內在的腐朽與墮落，并被深深的絕望所籠罩。在馬丁還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的時候，莫爾斯一家把他當作是不學無術的小青年。而當他忍辱負重，終于飛黃騰達的時候，他們卻一反常態，歌頌他贊美他，仿佛他一直是他們最欣賞最信賴的好朋友。尤其是得知他名利雙收時，曾經要和他一刀兩斷的露絲也陳懇地請求他的原諒，要求與他重修舊好。曾經，他執著于愛情，把露絲當女神一樣膜拜，為了她愿意做任何事情，但是到最后，他才真正意識到，他愛上的是理想化的虛影，現實中的露絲市儈貪婪，根本不值得他愛。夢想中高貴典雅的上層社會卻充滿了虛假偽善，丑陋不已。馬丁認識到，他永遠融入不了這個虛偽的世界，他變成了一個憤世嫉俗的人，找不到生活的目的和希望，找不到人生的定位和方向，內心充滿了孤獨。生命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與其同流合污，理想至上的馬丁認為唯有死亡才可以讓他得到永遠的解脫。

三、遏制對立

在新歷史主義者看來，真正的客觀性是不存在的，因為顛覆性的思想最終會被遏制，而這正是作者和權力系統內主導力量協商和妥協的結果。“事實上，人們本身就是極度不自由的，因為他們是某個固定社會權力關系的意識形態產物。”[4]25正如福柯所說的那樣，權利無處不在，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顛覆性的力量本來就是注定要被權利所遏制住的，并最終為鞏固這種權利而服務。盡管杰克·倫敦有意識地逃避了主流意識形態的影響，但他作為這個權力系統內的一份子，他仍然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這種力量的支配，這在小說中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馬丁·伊登的發跡史成為他人爭先效仿的榜樣。盡管小說揭露了資產階級的利欲熏心和虛偽的本質，并且安排了馬丁自殺這個悲劇性的結尾，但是許多讀者仍然認為馬丁的飛黃騰達是對美國夢的肯定。盡管出生貧寒，但是馬丁憑著一股子自信和堅持，最終克服了重重困難，成為了一個人盡皆知的著名作家。這無疑給讀者和持有美國夢的人們起到了激勵的作用。此外，這部小說強烈的自傳性質也使得作者傾向于把主人公描述成一個開拓進取、勤奮努力、堅忍不拔的正面人物。倫敦本人和馬丁一樣出生貧寒，為了生存他曾經在社會的最底層做過各種各樣的苦力，當過報童，在工廠打過工，甚至還當過水手，嘗盡了生活的辛酸苦辣。在個人感情上倫敦始終是同情馬丁的，因為馬丁從社會底層一躍成為聲名顯赫的大作家是對倫敦本人人生經歷的影射，倫敦在書寫馬丁奮斗史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融入了對馬丁的同情和對自己奮斗成果的肯定和自豪，所以，倫敦幾乎是不可抗拒地把他本想批判的人物描述成了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人。盡管他選擇了自殺，但是很多讀者認為馬丁的努力還是有回報的，他的生活的各個方面與之前相比都有了質的提高，所以作者描繪出的馬丁在普通讀者眼中仍然是美國夢的有力代言人。

（2）對個人主義的美化和對社會主義者的刻意丑化。杰克·倫敦本人對個人主義其實是持有一種模棱兩可的態度。這部小說完成后，杰克·倫敦曾經一再強調他寫這本小說的目的，“我寫作《馬丁·伊登》的宗旨之一，乃是攻擊個人主義。”[5]329在給一位讀者的回信中，倫敦這樣說道：“馬丁·伊登是個人主義者，而我是社會主義者。這就是為什么我能繼續活下去而馬丁卻死去的原因。”[6]274盡管受到了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作者本人在有意地宣傳這種理念的同時也流露出了對個人主義思想的認可。馬丁·伊登是一個個人主義者，但是小說中的他卻被描述成一個真正的英雄，他不僅果敢堅定，而且誠實友好。這樣讀者就會很容易接納主人公是一個個人主義者這樣的事實，并把他當成一個傳奇人物來看待。對于倫敦安排的馬丁·伊登自殺的結局，評論界大多數人并不認可倫敦本人的解釋，即主人公的死是脫離集體和極端個人主義導致的。不少評論家公開指責倫敦，認為這本小說對馬丁的美化說明了倫敦對社會主義信仰的背叛。此外，小說中關于社會主義者的描繪都是負面的，他們生活糜爛，游手好閑。小說中的社會主義者布里森登接受社會主義思想的真正原因是他認為現行的社會制度注定要被社會主義所取代，社會主義有著更好的前途而已。這些描寫都在一定程度上丑化了社會主義。

總的來說，《馬丁·伊登》這部小說很好地體現了新歷史主義中顛覆與遏制對立這個概念。盡管杰克·倫敦試圖揭露資本主義的腐朽與虛偽，但是他同時又起到了宣傳個人主義和丑化社會主義的作用，這正是顛覆與遏制對立在文本中的具體體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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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harmian Kittredge， London. "The Book of Jack London [M]. New York： The Century Co， 1921.

[3]Jack， London. Martin Eden [M]. 上海：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1.

[4]Raman Selden， Peter Wilddowson， Peter Brooker. A Reader’s Guide to Com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M]. Harlow： Pearson Longman， 2005.

[5]London， Joan. Jack London and His Times [M]. New York： Doubleday Doran， 1939.

[6]Watson， Charles N.. The Novels of Jack London：A Reappraisal [M]. Madison：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