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學時候,樓下院里又響著孩子們吹小軍號的聲音,過些時日就是兒童節了。孩童們總能從簡單的事物里找到無盡趣味,此刻刺耳的吱啦聲,他們吹得多賣力呀。這聲響,將我的記憶帶到多年前的一個晴朗的晌午。
八十年代中期,小學里對兒童節很重視,每逢節日,所有的孩子都一定要穿白襯衫、藍褲子、白球鞋,打紅領巾。那些中隊長、大隊長更是要把二道杠、三道杠比往常更驕傲地戴在大臂。那個時候,走在路上的孩子們竟比平日里顯得矜持些,或許是因為衣著光鮮的緣故,沿途的大人也都微笑地望著他們……
學校里早在幾周前,節日的氣氛就醞釀起來,比較俊俏的同學,被選到校儀仗隊里去了,每個班級都要準備一兩個文藝節目參加匯演。當然,還有在師生中頗有影響的年度頒獎典禮——全校評出的“三好學生”在大會開始時上臺領獎。
我被評為那年的“三好學生”之一,屆時將代表班級上臺領獎。一周前的一個課間,班主任劉老師在叫我去了辦公室,叮囑著裝要求,說那個領獎將代表班級形象,而且學校還會評比各班著裝整潔度……我是帶著沉重的壓力離開辦公室的,怏怏不樂地回到家,母親問我怎么了,我告訴她老師要求一定得白襯衫、藍褲子,因為我要上臺領獎。
那些年,祖父、祖母都已年邁,我們兄妹三人上學,父親是一國營建筑公司的工人,母親在貧瘠的山間種地,全家的生活甚是拮據。每次兒童節,我也從未要求過什么……可這次不一樣,我只得向母親開口了。母親說她會借錢給我買的,我雖高興了,卻帶著絲絲隱憂。之后幾天,內心里唯一期盼的就是白襯衫了。
兒童節到了,我沒有白襯衫。清晨的迷糊中,我依舊穿起草綠的軍裝樣式上衣和皺巴巴的褲子,硬是不想去學校,母親塞給我兩毛錢,說可以買四個冰棍兒呢。那個早晨,我是低著頭穿過一群一群潔白的歡笑著的少年,走到學校的。
我低頭坐在一片白色里,像一小塊兒綠色的污泥,更像一個小罪犯,在偌大的操場里,等待判決。 “劉老師,我們班的團體總分肯定要倒數了,讓誰替楊軍去領獎吧!” 班長小聲說。“就是”一些同學附和著。我懷著忐忑的心期待老師的回話,似乎是希望她答應,又希望她不答應。我偷偷看了劉老師一眼,她看著別處。“八六年度,三好學生獎獎給,三年級二班同學,楊軍!”高音喇叭里正喊著 ,我可能在等待有人能替我去,幾近絕望的等待。“楊軍,快去!”是劉老師的聲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上臺的,矮小的身形,從臺邊慢慢向臺中間移動時,臺下邊的操場上滲透了一片寂靜,仿佛時間瞬間凝固。頃刻,卻看到手臂的叢林在那一片白色里開始揮動,麻麻的像一支支小小的翅翼,密集的掌聲竄向晴空,淚水涌出我的眼……
多年過去,諸多人事,似浮沫隨波而逝,童年的歡樂,更是無處尋蹤,苦澀卻沙粒般沉淀心底,時日久了,竟泛出些許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