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何秀雄

他是我教的第一屆學生之一，離開這個世界已經10多年了。

那時，我剛從師范學校畢業，被分配到一所鄉鎮初中。學校不大，有30來位教職工，500多名學生。因為老師少，所以除了教學兩個班的語文，我還要當班主任。他就在我帶的班里。

他學習基礎不好，普通話帶有濃重的方音，回答問題時常常被同學們嘲笑，但這并沒有影響到我對他的好感，因為和所有山里的孩子一樣，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純樸天真。他話不多，但在聊到日常生活時，他會興奮地向我講述他的見聞;他愛打籃球，投球很準，是我們班籃球隊的主要得分手。可以說，我對這個成績一般的學生的好感度超過了成績優秀的學生。

后來，學校開始重視升學率，我的注意力也逐漸轉向了班里學習成績好的學生，和他的接觸變少了，他的投籃姿勢和純樸的笑容漸漸淡出了我的視線，他的變化也沒有引起我的注意。

直到初二上學期期中考試后的一天，我才發現了他的“不一樣”。那天，一個女生跟我說班里的一個男生令她感到害怕，還講述了事情的經過：這個男生碰掉了她放在桌面上的課本，她隨口說了他一句，他便鐵青著臉回到座位上，用眼睛狠狠地瞪著她，嘴里不停地嘟囔著。一連幾天，該男生都這樣對她，嚇得她都不敢多看他一眼，連走路都刻意避開他。看著女生緊張恐懼的神情，我想起了他純樸善良的笑容，原來我已經把他“遺忘”了很久很久。

晚自習，我找他談話，然而無論我如何發問，他就是不回答。

第二天，我發現他臉色青白，眼神呆滯，整個人也比以前消瘦了。我心里暗暗自責：他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我怎么沒有發現？

下午課外活動，我拿著籃球叫他一起去打球，他看見我手里的籃球，眼睛里沒有表現出興奮，只說“不想打”，便走開了。

有一天，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我發現后迎上去問他：“找我有事嗎？”

“我……”他囁嚅著說：“他們老……老說我有病。”

“誰說你有病？說你有什么病？”我問道。

“不知道，反正他們總是在議論我。”

“那你覺得自己有病嗎？”

“我沒病。”他使勁地搖著頭，漲紅著臉說。

我笑著對他說：“沒事兒，不要在乎別人說什么，只要相信自己就好。”他聽了我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后，低著頭走開了。

這件事情處理“好”了之后，我也沒有再去注意他，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

新學期開學，他沒有來學校注冊。我到他家進行家訪，他的父母告訴我他不愿意去學校。我跟他說了很多道理，可他卻丟給我一句話：“我不想讀書了。”

大約兩個月后，與他同村的學生告訴我，說他死了。我很久才回過神來，然后向該生了解情況。原來，他輟學在家后，天天一個人待在家里，也不愿和人說話。有一天，家人發現他不見了，四處尋找都沒有找到他，后來有人在山里發現了他，但已經救不回來了。

我聽了心里萬分難過、自責，我知道，他心里肯定非常郁悶。作為班主任，我是最有可能幫助他的人，然而我的不在意，我的輕描淡寫，使我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從那以后，我努力工作，善待學生，希望從愧疚和自責中走出來，然而每當夜深人靜時，他的笑容和投籃姿勢卻常常浮現在我的腦海，也時常提醒我要重視學生的心理變化，關注學生的成長。

（責編 歐孔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