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答杰弗里

···你的青少年時代都有哪些經歷，影響你后來成為一個作家的？

···影響我成為一個作家？是啊，也算有影響吧。酗酒、發瘋、騎馬，一大堆諸如此類的玩意。我在長島長大，我家那一片過去是個種土豆的農場。我父親是個精加工車工。我母親性格相當古怪，但很有創造力。她自學了鋼琴和吉他，還寫詩、寫小說、畫畫，還用super 8攝影機拍電影。劇本是她自己寫的，演員則由拉來的鄰居充當。只要我不想上學，父母不會逼著我去。我可以待在家里讀書，有一年我在家里待了大概四十五天。如果學校不高興了、想開掉我，我母親就會出馬，把事情抹平。小的時候，父親給我讀了許多書，比如哈格德、史蒂文森、王爾德、丁尼生、吉卜林。我們家的人讀書都挺多的。我哥哥和我既讀小說，也看漫畫，尤其喜歡《神奇四俠》《夜魔俠》和《尼克·弗瑞》《神盾局》。大人鼓勵我們讀書，愛讀什么就讀什么，完全不審查。除了哥哥，我還有兩個妹妹——兩個可怕的小家伙。我的外祖父母和我們住一起。我們把車庫改建成了一套房子，他們就住在那兒。我的祖父當過職業拳擊手，還當過商船上的潛水員。后來，他在紐約大賽馬場找了份工作，從那以后，全家人都對純種賽馬有所了解了。還有我奶奶，她見過的鬼魂幽靈比專門研究那些東西的人還多。隨便拿一副撲克，她就能給人算命。八九歲的時候，我開始在作業本上寫故事。那個時候，做這個其實并沒有聽上去那么好玩，遠遠沒有后來那么好玩。

···對你影響最大的是哪些作家和作品？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更傾向于說自己喜歡哪些作家作品。影響這個詞兒，有時候我感覺有點“陰”，有點不懷好意。其實人家作家根本沒有什么邪惡企圖。說起讀書，我從小就是個大胃王。找不到好書，我就讀差的。連差的都找不到，我甚至會讀湯罐頭上面的配方說明。我一直很注意作家們運用的技巧，發現什么新招數，我就會收藏起來。在我自己寫作的時候，這些技巧派上了很大的用場。無論什么地方都能找到這樣的竅門。從最差的書到最好的，到處都有。如果要具體指出哪些作家作品直接影響了我、影響了我直到今天的寫作，我可以列出其中一些：儒勒-凡爾納、愛倫-坡（特別是《阿瑟戈登皮姆的故事》《厄舍屋的倒塌》《瓦爾德馬先生病例之真相》）、克努特-漢姆生（《神秘的人》《秋日星辰下》《饑餓》《大地的成長》）、凱魯亞克（《薩克斯醫生》）、托馬斯·曼（《黑天鵝》《浮土德博士》《無秩序和早先的痛苦》）、吉卜林（《山的故事》《叢林之書》）、安部公房（《砂丘之女》）、博爾赫斯（這個老東西簡直讓我中毒上癮了，毒得比其他任何作家都深）、以薩-辛格（要說短篇小說，這家伙是最棒的）、加西亞一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關于愛和其他惡魔》）、史蒂文森（《金銀島》《新一千零一夜》《化身博士》《瓶子里的妖精》）、狄更斯（《荒涼山莊》）、亨利-詹姆斯（《螺絲在擰緊》《地毯上的圖案》，特別是《阿斯彭文稿》，是我有篇小說的靈感來源）、弗蘭納里奧康納、安吉拉卡特、谷崎潤一郎（《瘋癲老人日記》《七個日本故事》）、亨利·米勒、布魯諾·舒爾茨、約翰·加德納（《國王的印第安人》《米切爾森的鬼魂》《弗雷迪之書》）、普魯斯特、霍夫曼、但丁、霍桑、梅爾維爾、理查德布勞提根（《霍克林惡鬼》）、菲利浦·K.迪克（最喜歡《艾伯姆斯自由電臺》，盡管很多人覺得它是垃圾，還有《瓦利斯》三部曲、《三處圣痕》……）、丁尼生、中國作家殘雪（《天空中的藍光》）、杜雷爾（《亞歷山大四重奏》）、布考斯基、亞里斯多德……等等、等等。哎喲喂，這個書單列得真成了笑話了。從以上作家的作品中，我借用過 非直接借用 各種場景、隱喻、結構、風格、對話。愿他們寬恕于我！

···具體來講，你是怎么寫作的？

···寫作的時候，我就好像在做夢一樣。我進入了夢境，目睹各種各樣的事件，樁樁件件接連不斷，讓我激動不已。探索這樣的夢境仿佛探索我自己的過去，好像考古學家的發掘過程：先發現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又引領著你發現下一件，讓人驚呼出聲：“天哪！這件事我簡直忘光了！”

在腦子里直接看見故事的展開，這項本領應該歸功于我父親。我們幾個還小的時候，父親經常念書給我們聽。對我來說，那些故事是那么鮮明生動，讓我下定決心：我一定得學會這樣的魔法。讀到某個好故事、或者聽到某人讀某個寫得很好的故事時，我能清清楚楚地在自己眼前看到它。我自己寫作的時候，完全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年輕些的時候，我夜里十點坐下來，開始寫作，轉眼之間就到了凌晨三點。感覺不過十分鐘、十五分鐘！真像過了電一樣帶勁！

我從不記筆記，從不寫大綱。從來不做這種事。我喜歡在腦子里盤算。哪怕在雜貨店挑選檸檬的時候，我也能工作。都在腦子里。我覺得，如果我把情節之類的忘掉了，那只說明它們不值得我記住。這就是我的工作方式。我倒不是覺得不應該記筆記，只不過我不用這種方法。有些人預備了專門的小筆記本和筆——總之，對任何作家來說，管用的辦法就是好辦法。

···你現在已經六十歲了。在這個歲數，“奇幻”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我歲數越大，越覺得這個世界更加“奇幻”。我以前認為，歲數大了以后，一切都應該非常現實，干巴巴的，全靠邏輯;到那時，我也會把一切神神秘秘全看透了。可是，年紀越老，越覺得世界之奇妙。從前的神神秘秘，現在更神秘了。故事里的奇幻部分就像一個強化器，強化了那些現有詞匯無法形容的瞬間、感受和異象。這種東西很多，比如神奇的同步啊、預言性質的夢啊、自然界的奇觀啊，等等。大家不怎么說起這種事，因為他們找不到合適的詞兒。而我之所以喜歡奇幻這個門類，原因正在于此：那些用現實語言無法描述、無法理解的事兒，奇幻可以通過隱喻的手法，將它們表達出來。

···作為寫作者，你大致想達成一個什么目標？

···我一直在努力，想寫出一個好故事，表述方式又正好是這個故事本身最希望的、最適宜于它的。這種方法讓我有了許多有趣的經歷。我會傾聽這個故事，盡力分辨，弄清它希望怎么表達自己。作為寫作者，我十分謹慎，不破壞故事本身的表達方式。我不斷地犯錯，但也不斷地在探索新的創作方法。

···你對新作者有什么建議嗎？

···我盡量不高談闊論給人建議。現在的網絡上，對作者的爛建議實在太多了。非要提的話，我這里有二十條。聽不聽隨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