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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殼城

2016-04-12 00:00:00劉未央\\譯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16年10期

一小時前我走出斯皮德煙館,看見克拉克蓋博正打算從一只個頭比他大一信的蚜蟲手里搞點糞球。在亮堂堂的月光底下,蓋博應(yīng)該更小心些才對,不過也難怪,從他邋遢的穿著和癟癟的發(fā)卷能看出來,他在孤獨中已經(jīng)煎熬得太久了。我不是不能給他提個醒,可關(guān)我屁事,我卷進去的結(jié)果就是陪著他一塊玩兒完。所以,我退到巷子的暗影里,等著甲蟲警隊現(xiàn)身。我看到蓋博露出了他標志性的俏皮一笑,但那只蚜蟲可不是他的斯嘉麗,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只好收起老片子里的男性魅力,亮出了鈔票,蚜蟲這才遞上兩粒漂亮的小球,每粒小球都覆著一層晶瑩的水滴狀迷幻精。剎那間,空氣中充滿了愛意。

果然,甲蟲警隊從天而降,在街燈的昏暗光線中五彩斑斕地閃耀著;他們圍成一個圈,猶如地球上的大雁飛落在池塘的四周。他們總是行動迅速,而且手握先斬后奏的生死大權(quán)。那只蚜蟲轉(zhuǎn)眼間就被扁成一張淋了綠糖漿的黃色薄煎餅,而蓋博享受的則是另一種待遇。由于他是人類,他們朝他打了一發(fā)螫剌槍,射穿了那層皮殼,隨著一串不雅的噗噗聲,他的真肉身從孔眼噴了出來,黏糊糊地淌了一地。甲蟲收走了糞球和蓋博的外皮,一群青蠅俯沖下來一頓飽餐。二十分鐘后,現(xiàn)場痕跡消失殆盡,只留下半邊小胡子和一枚晶幣,這點錢夠我在斯皮德煙館吸上三管了。我穿過街道,撿起晶幣,回家了——回到離故鄉(xiāng)萬里的“家”。

這里是甲殼城——滾糞球世界的中心。在這座永遠不見陽光的城市,蟲子居民們用他們的糞便財富來換取近兩百年前的地球電影。甲殼城居民信奉生意場上的一句座右銘——“趁新鮮快出手”。這兒氣壓極高,一切動作都是慢吞吞的。

二十年前第一批地球人登陸這個星球時,他們身穿龐大而笨重的宇航服來對抗這里的氣壓。他們?nèi)〉昧酥卮蟀l(fā)現(xiàn):這里有蟲子。在宇宙翻譯機的幫助下,還發(fā)現(xiàn)這些衣冠齊整的昆蟲是智慧生命。我管他們叫甲蟲、蚜蟲等等,其實并不確切。這些名稱只是讓你知道他們長什么樣。實際上他們的個頭干差萬別,有些比人類還要大得多。他們的行為方式簡單直接,從不繞彎子,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們需要二十世紀的地球電影,多多益善。

當時,為了展示我們的文化,首批宇航員里有個酷愛老片子的影迷給他們放了一場《卡薩布蘭卡》。這部悶片兒鋼琴彈起來沒個完,男人扣著頂土耳其帽,女人動不動就哭,我說不清是哪一點把蟲子們吸引住了。在影片放完、燈光亮起的那一刻,甲殼城市長,一只名叫斯圖特拉德爾的瘸腿大跳蚤,竟提出要以無價之寶交換這部電影和放映機。

出于建立星際友誼的考慮,隊長欣然應(yīng)允了這一提議。斯圖特拉德爾叫下屬去拿迷幻精,下屬取來一個蜂蠟盒。市長的四只手突然伸出三只來,唰地一下揭開盒蓋,露出五顆濕漉漉的蟲糞蛋,每一顆都有大號肉丸子那么大。隊長起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得不調(diào)整一下宇航服頭盔湊近了細看。 “沒錯。”他依然維持著外交禮儀,并命令領(lǐng)航員,也就是那位影迷,遞交《卡薩布蘭卡》的膠片和放映機。那位領(lǐng)航員本著把好事做到底的原則,還向市長附贈了《賓虛》和《公民凱恩》兩部電影拷貝。隊長通過翻譯機問斯圖特拉德爾為什么喜歡《卡薩布蘭卡》,那只大跳蚤提到了彼得洛的眼睛①。地球人聽了都哈哈大笑,但市長不為所動。隊長又詢問如何使用這些迷幻精,市長用一個嗡嗡的聲音干脆利落地答道: “吃掉”。就這樣,雙方成功建立了一種具有先驅(qū)意義的星系間貿(mào)易關(guān)系。

我知道,聽上去人類在這場交易中被耍了。在飛船返回地球,科研人員對迷幻精進行檢測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種功效超強的催情劑。從這些大丸子上弄些碎末下來撒在一杯酒里,誰喝了都會欲火焚身并可持續(xù)半日之久。首批實驗對象均顯示性能力獲得了不可思議的提升。那五顆丸子比吃貨家廚房里的奶油泡芙消失得還要快,連一顆也沒能走出實驗室。因此,又一艘飛船起飛了,這次帶上的是《紳士愛美人》《雙重賠償》和《亂世佳人gt;。十顆糞蛋以曲速返回地球,一場狂歡隆重地拉開了大幕。

這種交易持續(xù)了二十年,我們換完了所有電影,能找到的都被找出來換掉了。此后,私營公司數(shù)字重現(xiàn)了老電影里的人物,再將這些角色輸入量子計算機.套上新的劇情,制作出仿古的黑白片。然而第一批仿古片就引起了蟲子們的懷疑,尤其是一部名叫《我們的夢想》的片子,由鮑嘉、奧遜·威爾斯、特瑞沃霍華德、卡門·米蘭達和維羅妮卡·萊克聯(lián)袂主演。這是一個五角戀愛故事,發(fā)生在一段納粹占領(lǐng)布魯克林的架空歷史中。影片結(jié)尾,威爾斯被炸飛,霍華德毒死鮑嘉又被米蘭達一槍打死,米蘭達反而跟萊克跑了。這部片子的問題在于制作精良得過了頭,完全沒有古代B級片的味道。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專業(yè)人員又炮制出一批具有純正惡趣味的片子,啟用米基-魯尼、布羅德里克克勞福德、簡-維特爾斯之類的演員主演。其中有一部名為《舔舐惡魔》的影片,被公認是挽救瀕危糞蛋貿(mào)易的關(guān)鍵之作。這部片子我看過,簡直糟透了。克勞福德演—個愛爾蘭天主教神父;維特爾斯演圣母瑪利亞的魂靈;魯尼演—個那年頭常見的丑化版華人侍者,眼睛上綁著橡皮帶,專愛插科打諢。我一直想跟這位滿肚子壞水的導(dǎo)演握握手。

總之,此后人類靠著這種假冒電影貿(mào)易不斷;同時,在昆蟲星穿的宇航服也取得了技術(shù)飛躍。奎格利公司的天才們研發(fā)出一種僅兩個分子厚的宇航服,能像第二層皮膚一樣緊貼人體。人類所需的一切必備品——包括呼吸裝置、視覺裝置、內(nèi)置翻譯機的聽覺裝置,以及攝食裝置——全部縮小至納米級,集成在這身宇航服上。唯一要操心的,就是一天兩次通過胯部三英寸長的循環(huán)閥清空排泄物。與該閥門對接的是一種真空裝置,以保證閥門開啟時超高的大氣壓力不會把你扯爛。設(shè)計師在這種宇航服上采用了新型合金,其韌性與強度都足以耐受當?shù)氐臍鈮骸?/p>

這種被稱作“皮殼”的宇航服問世之后,來自地球的生意人首次恢復(fù)了人形,他們終于露出了面孔、眼睛、笑容、膚色和頭發(fā),只不過都是假的。一開始,皮殼都是按使用者本人的模樣先定制好,用的時候就像做肉腸那樣把人塞進去。過了一段時間,某個廣告經(jīng)理突發(fā)靈感,想出了開發(fā)老派影星皮殼的點子。就這樣,鮑嘉成了首件試制品。他在昆蟲星一亮相,蟲子們就連忙鋪起了棕色地毯。斯圖特拉德爾更是欣喜若狂,立即宣布放假。滾糞球的居民們紛紛從城市四周的螢光草原涌入城里,開始了長達三天的大派對。

隨著時間的推移,皮殼制作工藝不斷進步,不僅越做越逼真,細節(jié)也越來越精妙。他們做的麗塔海華斯是那樣栩栩如生,就算讓斯圖特拉德爾穿上,我也愿意跟他交一把尾。冒險家們會花大價錢買一副皮殼和一張來昆蟲星的船票。他們帶上幾部電影,到這兒換幾顆糞蛋,回去就能一夜暴富。最初,有膽的生意人只要來回跑一趟,就足夠這輩子享福了。在地球上,迷幻精奇貨可居,其價值以金條計算。對于富人而言,迷幻精是浪漫愛情的終結(jié)者;而窮人要享受性愛,依然得靠上好的容貌和甜言蜜語。

蟲子會定下迷幻精的年度銷售配額,地球上掌握經(jīng)銷權(quán)的世界公司也依法炮制,因為富人不希望窮人亂搞。在甲殼城,倘若你被抓到無證非法交易,下場就會像可憐的蓋博那樣,由甲蟲警隊來替你操辦一場極簡的葬禮。人人都可以來昆蟲星申請交易許可證,但最終要過斯圖特拉德爾這一關(guān),而他發(fā)不發(fā)證全憑興致。如果你的皮殼碰巧長得像他崇拜的影星,則獲批的幾率要大一些,但也不是百分之百。

從地球到昆蟲星以三倍光速飛行單程也要一年之久,卻仍有大批人義無反顧地涌到這里來,又因籌措不到返程路費不得不滯留在這個蟲子世界。要是你正好帶了一部蟲子們愛看的熱門片,還能隔三岔五搞一場私人放映,掙幾個蟲元維持溫飽。所謂蟲元其實是將曬干的蜉蝣折成地球舊紙幣的樣子,二十蟲元可兌換一枚晶幣。

有些倒霉蛋隨身帶上了自己看好的片子,打算在迷幻精市場大干一番。我能想象出來,在曲速航行期間,他們看著一顆顆星星被抻得像意大利面那么長,心里準是在想:“嗨,寶貝,我?guī)Я吮A_·穆尼,肯定會讓那些冷血的害人蟲興奮得直蹦跶;我還有瑪娜洛伊,怎么也值一個半糞蛋。”等他們到了這兒,才發(fā)現(xiàn)大眾口味已經(jīng)變了風(fēng)向;那一年,能讓蟲須子抖起來的只有巴斯爾·拉斯博和瓊·布朗德爾。結(jié)果,那些倒霉蛋就給困在這里了,孤獨無助地守著一部連蚊子都不會瞧一眼的老片子。這些盲流就算餓死,蟲子們也不會管的。我曾親眼看見巴斯特基頓在斯皮德煙館—個暗角里干坐了一周半。最后還是一只螳螂發(fā)現(xiàn)這位沉默的喜劇大師已然歸西,就把尸體扛回家作為個人藏品了。

我應(yīng)該是在最糟糕的時候跳進這個坑的,那時我血氣方剛又發(fā)財心切,聽不進任何勸告。我購置皮殼的預(yù)算不寬裕,所以我琢磨著與其買個超級巨星,不如找—個在老片子里頻繁出鏡的二線明星。皮殼銷售公司先給我展示了一款漂亮的基南懷恩。為了這次旅行我做過一些老電影的功課,知道懷恩嚴格來講應(yīng)該算電視電影演員,而在大銀幕上他只出演過一些搞笑的反派。接著他們摸出一款唐諾茨,我的回答是見你們的鬼。我剛要抬腳走人,他們又掏出一款約瑟夫科頓來,終于讓我眼睛一亮。我比做這副皮殼的人還要清楚科頓有多酷。想想那些片子吧:《辣手摧花》、《公民凱恩》和《第三人》。我爽快地付了錢,拎起手提袋徑直回家,一想到袋子里裝著那位溫文爾雅、多愁善感的鄰家大哥,就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

現(xiàn)在要是再讓我在太空里飛上一年,我寧肯去坐一年馬桶。這趟旅程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只能讀讀關(guān)于老電影的書,或者幻想掙到金條后應(yīng)該怎么去花。我手里的王牌是一部曠世奇片。一件真貨,我父親祖?zhèn)鞯膶氊悺2徊m你說,這件寶貝是我出發(fā)去航天港那天偷出來的。片名叫《活死人之夜》,是一部低成本電影。逢年過節(jié)我老爸總把它翻出來,撣撣灰,放給我們看。誰知道這片子究竟拍了些什么鬼玩意兒?不過根據(jù)我讀過的資料,這部黑白片應(yīng)該是古人所謂的邪典電影。

記得是在一個圣誕節(jié),當時我約莫十歲,正躺在地板上和親戚們一起看這個片子。老爸彎下腰湊近我,指著屏幕問:“你知道這里頭有什么深意嗎?”我搖搖頭,“導(dǎo)演想告訴我們,死人也會吃人的。”老爸說話時深沉得像一塊巖石。而我所見到的只是一群僵尸走來走去。多年來我一直以為那是節(jié)慶游行。時至今日,如果讓我再看一遍,或許還是會生出一股過節(jié)的歡快之情。總之,這部片子老是夠老,卻不合我口味;不過我又認為,這種反好萊塢的、獨立電影的整體風(fēng)格,還有它呈現(xiàn)的二十世紀后期的文化現(xiàn)象,準能在昆蟲星造成轟動。

飛船降落在毗鄰甲殼城的一座小航天港,我仍然記得當時的情形,從窗口望出去,只見昏暗的街燈依稀照著一排排單層混凝土倉庫。一切就像一場噩夢。幸虧穿上了科頓的皮殼我才沒有痛哭流涕。剛鉆進皮殼那會兒特別難熬,直到你覺得自己快死了,才感到維生系統(tǒng)吊著你的命。還有一件事從來沒人告訴過我,那就是第一次穿上皮殼會有多癢癢。我渾身癢得快要抓狂了。這時,旁邊有個以前來過昆蟲星的家伙,正要鉆進小鮮肉尼克亞當斯的皮殼,他警告我說:“不管干什么,都不要去想癢癢,否則鐵定讓你發(fā)瘋。”我痛苦萬分地穿過氣閘艙,走進了這個緩慢而沉重的昆蟲世界。

幾天之后我就獲得了跟斯圖特拉德爾見面的機會,當然疏通關(guān)節(jié)可沒少花錢。此人真是天生異相啊:毛發(fā)叢生,枝枝丫丫凈是胳膊;兩只眼睛像碟子那么圓,而且每只眼睛都由一千塊鏡面組成。看到他眼睛里同時映出無數(shù)個我,我頓感一陣眩暈。翻譯機傳來的聲音又尖又細,令人生厭。

“約瑟夫科頓,”他說,“我看過你幾部片子。”

“《辣手摧花》?”我問。

“沒聽說過。”這只跳蚤說。

現(xiàn)在,我透過淺橙色煙霧盯著斯皮德煙館吧臺后面的鏡子,意識到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從我踏上昆蟲星,大約過去了五年,或者十年?這煙能讓時間停下來,抹去時間流逝的感覺,昨天或許就是今天,今天也可能是昨天。斯皮德燒的“煙葉子”我弄不清是什么玩意兒,看上去像一大把一大把觸須。它會讓你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起來,邏輯混亂得猶如一張蜘蛛網(wǎng)。其間真實記憶會時不時間進來,仿佛在為虛度的光陰敲響警鐘,不過這種煙還有另一個好處,就是讓你不在乎任何事情,一心只想再抽一口。

一聞著煙味我就感覺腦袋軟軟乎乎、磕磕頓頓的——我叫“科頓”算是名副其實了。是的,這個科頓早就破罐子破摔了。我把蓋博掉的那枚晶幣遞給斯皮德,那只和善的老蜘蛛。他問: “老規(guī)矩,喬?”我點點頭,露出排泄管,他把煙管套上我的接口。我用左手小拇指碰碰右耳垂,將真空裝置調(diào)為吸氣模式。納米設(shè)備開始工作,幫我吸入了一團橙色煙霧。一口煙進肚,你永遠都不舍得吐出來。

我來這兒沒多久就染上了煙癮。為了嗨上一晚,我最終以低得不像樣的價格賣掉了那部電影。一只優(yōu)雅的瘦蟋蟀花了十晶幣買下了片子,我一頭鉆進斯皮德煙館昏昏沉沉連抽了三天。破產(chǎn)的幾個小時后,我清醒了過來,開始恐慌。就這樣,我成了斯圖特拉德爾的馬仔。

“你是怎么看待生活的?”他一見我劈頭就問,是甲蟲警隊把我?guī)У剿k公室的,我在大街上無證購買蟲糞蛋被抓了個現(xiàn)行。盡管現(xiàn)在我眼前橙霧繚繞,卻仍然心有余悸,他們當時完全可以一槍把我斃了。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我答道。

“我要胖揍你一頓,你就知道識趣了。”他說干就干,立刻就有一大堆胳膊朝我掄了過來,那感覺活像被一群蝗蟲圍住了狂叮猛咬。我的納米技術(shù)宇航服毫不含糊地把每一記痛感都傳輸給了我。就在我天旋地轉(zhuǎn)之際,他又飛起一腳,正中我的睪丸,或者說是廠家不嫌麻煩在皮殼上做的對應(yīng)物。我往前一撲,他一下子用上顎鉗住了我的脖子。

“我的收藏室已經(jīng)給你留好了位置,就在奧馬爾·沙里夫和安妮特弗奈斯洛中間。”他說。

我答應(yīng)他只要讓我活命,干什么都可以。他松開上顎,我站穩(wěn)腳跟,揉著喉嚨。然后他沒完沒了地哈哈大笑起來,那聲音就像牙齒在磨混凝土。他伸出兩條胳膊搭住我。

“現(xiàn)在,約瑟夫,”他說,“我有件小事要你去辦一辦。”

“什么事都行。”我回答。

斯圖特拉德爾揮揮手讓甲蟲警隊出去,辦公室只留下我和他。他在桌旁落座,并用三只手示意我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覺得好點兒不?”他問。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見我自己在不停點頭。

“好,”他說,“很好。聽說過有個電影叫《風(fēng)雨無常》嗎?”

“要是我說沒有會對我不利嗎?”我問。

他又笑了。“不管你怎么回答都不會對你有利。”他說。

“沒聽說過。”我只好承認。

“沒關(guān)系。”他說,“這個片子我看過一遍,很久很久以前,還是和你們星球剛剛建立貿(mào)易關(guān)系那陣兒。”

“拍得怎么樣?”我問。

“美得像蝴蝶翅膀上的粉末。”他答。

“假如真有那么好,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呢?”我問。

“演員都沒什么名氣,不過我告訴你,里面有個叫格洛麗埃特莫斯的妞兒,那叫—個驚艷。這是個愛情故事。撕心裂肺。”斯圖特拉德爾一邊說一邊撓著毛茸茸的肚子。

“哪天我得補補課。”我說。

“不,約瑟夫,”他說, “這一課你馬上就得補。這個星球上唯——份電影拷貝在螢光草原的蘭卡斯特大使遺孀手里。這個寡婦還住在原來的房子里沒走,她就是格洛麗埃特-莫斯本人。我想買下片子收藏起來,可她不肯賣。這是她丈夫最愛的一部電影,因為是她主演的,用你們地球人的話來說,有紀念意義。我想得到這個片子。”

“為什么不直接派甲蟲警隊去拿過來?”我問道。

“情況太微妙,”他說,“她有地球軍方背景。要是我們對前大使的遺孀動粗還像什么話?這會影響兩星之間的繁榮貿(mào)易。”

“如果你把我送回地球,我會叫他們向寡婦施壓,把片子給你。”我說。

“我看你是還想挨頓揍。”他說,“不,我要你去她那里,幫我拿到片子。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但不能偷,也不能傷害她。她必須得心甘情愿地交給你,然后你再給我,這樣你就能活命。”

“這我怎么辦得到呢?”我問。

“用你的魅力,約瑟夫。想想你在《第三人》里的表現(xiàn),愛管閑事,老實巴交的,又一直很有魅力,不是嗎?”他說。

我點點頭。

“要么成功,要么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我好像已經(jīng)聽到齊特琴了。”我說。

斯圖特拉德爾把他的“駛拉機”(類似古代的人力車)和一個暴脾氣的白蟻車夫撥給我出城用。等我們來到甲殼城昏暗的街燈照不到的地方,那才真的是一片漆黑。唯一能指路的只有那個坑坑洼洼的月亮了。車夫不住地抱怨一群群飛來飛去的螫人蟲,其實那是一種長著薄翅的微型哺乳動物,有點像吸血蝙蝠,但只有地球上的蚊子那么大。不過再怎么說,他身上能用來趕蟲子的“家伙”至少比我多。我害怕這個車夫,害怕這黑暗,害怕殘酷的未來,而最害怕的還是想到有可能超過一天抽不上煙。市長向我保證,格洛麗埃特·莫斯本人就是個老煙鬼,煙具齊全,“煙葉子”也多得是。我祈禱他在這件事上沒耍我。他還說她之所以從沒回過地球,就是因為煙癮太大。

車子在崎嶇顛簸的路上模沖直撞,就像一場噩夢。終于,無邊無際的螢光草原映入了我的眼簾—高高的草葉被風(fēng)吹過,在黑暗中忽閃著貓眼那種黃綠色的光芒。點點光亮減輕了我的恐懼,緩緩移動的草浪也讓我心曠神怡。美景當前,我?guī)缀跬浟俗约旱穆淦翘幘场\嚪蜣D(zhuǎn)了個彎駛?cè)氩輩怖锏囊粭l小路,載著意識恍惚的我又走了一英里左右。

“下車,地球蟲子。”車夫這句話讓我一下子清醒了。

“這是哪里?”我問。

“到地方了。”他說,“下去。”

“蘭卡斯特家在哪兒?”我又問。

“看。”他用三只手示意這是一個十字路口。四周的草葉高過我們的頭頂。

“走這條路,過一會兒你會看見一棟地球房子。我不能再帶你往前了。要是讓夫人見著我,她就會知道你是替斯圖特拉德爾力事的。”

“謝謝。”我說著下了“駛拉機”。

“祝你鼻孔里生蛆。”他說完調(diào)轉(zhuǎn)車頭走了。

我,科頓,竟然淪落異地,離地球三光年遠,困在了一個永遠沒有白天的蟲子星球上。空中星光熠熠,可我沒有抬頭觀望,若是看到了太陽——那個遙遠的閃爍光點,只會讓我更加孤獨,更加自怨自艾。我想念父母,搞不懂自己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我仿佛看到老爸搖著頭說:“這傻小子偷了我的電影。”

蘭卡斯特家是一棟吱嘎作響的木結(jié)構(gòu)房子,在地球上屬于復(fù)古式樣。我以前見過類似的圖片。在我收藏頗豐的電影類書籍中,有一本對此做過介紹,說叫維多利亞風(fēng)格。三四十年代的片子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類奢華的住所,木工精雕細鏤,房間多得數(shù)不過來。現(xiàn)在聳立在我眼前的就是一幢三層樓大宅子,左右各有一座火箭狀尖頂角樓,一圈帶欄桿的陽臺環(huán)繞著整個建筑。我一面向大門前的臺階走去,一面拼命在腦子里飛快地拼湊接下來的臺詞。

我在門上敲了一下、兩下、三下,停下來等著,希望女主人在家。憑我自己是無論如何回不了甲殼城的。終于,大門向外打開了,里面還有一道紗門,后面站著—位年輕女子。

“有何貴干?”她輕聲問道。

“我迷路了。”我說,“我是從城里逛過來的,想見識一下螢光草原,看是看到了,可我覺著自己回不去了。草林子里有什么東西一路在追我。我又怕又累。”話一出口我就感覺編造痕跡太重,很難讓人相信。

她打開紗門看著我。“約瑟夫·科頓?”她問。

我點了點頭,全力扮出一副無助的樣子。

“可憐的人。”她說著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我邁過門檻,意識到老科頓的魅力已經(jīng)起效了。假使敲門的是我本人,她多半會把門一鎖,致電甲蟲警隊;而科頓是《第三人gt;里慣以不幸博同情的行家里手,她瞬間就感受到了我的痛苦。

進入這棟維多利亞式老房子,站在精編細織的地毯上,迎面一口古董立鐘,四周滿是帶螺旋裝飾的木制家具。就在此時,我領(lǐng)略到了格洛麗埃特莫斯的美。斯圖特拉德爾看上這部電影算他識貨,眼前這位美女顯然具備超級明星的氣質(zhì) 這是年輕的奧黛麗·赫本與略顯成熟的海莉米爾斯的合體。不止于此,那一頭中等長度的金色卷發(fā),那一張清純無邪的臉蛋兒,那盡顯優(yōu)雅而嘴角又掛著一絲頑皮的微笑,那一身樸素的鉆藍色裙裝和一雙沒穿鞋的光腳——又會讓人聯(lián)想到頭發(fā)留長的珍茜寶,或是滌盡做作之態(tài)的格蕾絲·凱利。

“我丈夫過世后家里就很少來客人了。”她兩手扣在背后說道。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我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這么—個人跑到荒郊野地來了。”

“不麻煩,真的,”她說,“我倒是很想有個伴。”

“好,我一搞清東南西北就馬上離開。”我用平直的語調(diào)說出了這句話,但同時我又能感覺到科頓隱隱擺出了一副沮喪的神情。

“那怎么行,”她反駁道, “您是特地從大老遠跑來看草原的。而且您自個兒也回不了城,在這兒能活下來算走運的。草林子里有怪物,您也知道,一口就能把您吃了。”

“真過意不去。”我說,“我是從地球來的,正在為一部關(guān)于昆蟲星的電影挑選外景地。我一直想振興家鄉(xiāng)的影院藝術(shù)。在這個宇宙中,只有這里的人才真正看重一部電影的藝術(shù)性,而不是去算計能值多少迷幻精,所以說要拍一部片子,沒有比這兒更合適的地方了。”

“太棒了。”她的臉龐比先前更有神采了, “在這里待一段時間,我?guī)⒂^草原。這里空屋子多的是。”

“您確定我不會打擾您嗎?”我問。

“請別這樣講。”她說,“我讓仆人陪您上樓,先安頓下來。”

我剛要開口就被她打斷了,“我不想聽到任何拒絕的話。”這么一句古雅的說辭出自這么個美人兒之口,我一聽就渾身酥軟了。

“維斯帕申。”她喊道,片刻后一只淡綠色蚱蜢出現(xiàn)在左側(cè)走廊的這一頭,身高和我相仿,穿著黑色短外套和黑褲子。

“我們有客人。”她說,“科頓先生要住一段時間。帶他去三樓大房間,正對草原的那間。”

“遵命,夫人。”這只蚱蜢用大衛(wèi)·尼文那種乖巧態(tài)度說道,“這邊請,先生。”

維斯帕申把我?guī)У綐巧弦婚g屋子的門口,并提醒我八點開晚飯。我謝過他,他嘟噥一聲,輕巧地轉(zhuǎn)身而去。

我一進屋就成了《辣手摧花》里面的科頓。我往床上一躺,落地窗外滾滾草浪起伏閃爍,仿佛乘船航行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我開始盤算下一步計劃。

晚飯我們吃炭烤蜈蚣肉排,用地球制造的精致水晶高腳杯喝蟑螂汁釀的酒。我總是想假如有錢了,就把比薩餅引進到昆蟲星來,不過這事還是以后再說吧。

“嗯,約瑟夫,”格洛麗埃特說,“我是從電影里知道你的。我敢說你從來沒聽說過我。”

“不,我聽說過。”我決定冒險試探一下,“雖然我沒看過《風(fēng)雨無常》,可是個影迷就知道這片子。見了你之后,我總算明白這部電影為什么會被奉為小眾經(jīng)典了。”

她像個孩子似的笑了,緊接著又黯然神傷起來。“我丈夫,了不起的伯特·蘭卡斯特,特別喜歡這部電影。”她說,“所以這個片子對我很重要。”

“是啊。”我說,“我來到這個星球后聽說了大使的事,我很難過。”

“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她說話的同時,納米技術(shù)根據(jù)她的情緒適時分泌出兩行清淚。

我們默默地吃著飯。我沒敢開腔,生怕打斷她的回憶。有一會兒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叉子上插著一塊蜈蚣肉,盯著桌面發(fā)呆。

我吃完飯,靜靜起身離開餐廳,躺回床上想睡上一覺。既然局面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原本因前途未卜而產(chǎn)生的焦慮感便慢慢消退了。然而,煙癮又開始在腦子里亂抓亂撓了,鬧得我總覺著房間里飄著煙味。后來實在扛不住,索性起床滿屋子溜達。草原上蟋蟀的嗚叫聲連成一片,間或傳來一聲獵物的垂死尖叫。我走出房間,躡手躡腳地下了樓。

在黑魃魃的房子里,我悄悄地從一間屋子串到另一間屋子,瀏覽著架子上一排排二十世紀的小擺設(shè),不禁暗暗稱奇。這位大使顯然是古代地球的鐵桿粉絲。接著,我真的聞到了煙味,同時發(fā)現(xiàn)一樓長廊盡頭有間屋子亮著燈光。我朝那里走去,聽到了柔和的音樂——應(yīng)該是艾拉費茲杰拉的歌。我從門口向里張望,只見格洛麗埃特正坐在沙發(fā)上。她身前有張矮幾,上面放著一大瓶我們晚餐時喝的那種雞尾酒和一只斟滿的杯子,還有一口正在燜燒的煙罐,屋子里橙霧裊裊。一根垂蕩的長管子一頭連著煙罐,另一頭從她叉開的兩腿間伸進裙子底下。

就在這時,她轉(zhuǎn)頭看見了我。她半睜著眼睛,既沒有驚慌,也不顯得尷尬。她笑了笑,是一種苦笑,看上去比之前老了許多。

“抽一口?”她問。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答話時感覺自己在皮殼里抽搐了一下。

她拍了拍身旁的沙發(fā)坐墊,我走過去坐了下來。

她把手伸進裙子,卸下連著煙罐的那根管子,只聽閥門嗖的一聲關(guān)上了。她將管子遞給我,我拉下拉鏈,擺好姿勢,接上管子。

我的上帝,真是救命的一管煙啊。盡管此后又當了這么多年的煙民,那個瞬間依然記憶猶新。吸完之后,橙霧環(huán)繞,我們沉浸在天籟般的音樂之中。

“你是誰,約瑟夫?”她低聲問道。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這種事是不能談?wù)摰模kU了。在昆蟲星上,人類的皮殼一直算是個秘密。斯圖特拉德爾和他的嘍噦們還真的把我們當成了皮殼上的明星。他們對電影角色太著迷,已經(jīng)不愿意用邏輯去思考這個問題了。這就像是圣誕老人的秘密,而我不想去當那個戳破美麗謊言的人。

“一個朋友。”我佩服我自己,煙勁兒還沒過居然把嘴巴管住了。

“你想地球嗎?”她問。

“想,”我說,“我懷不念陽光。”

“只要我愿意,我隨時都能回去。”她說,“但那邊已經(jīng)沒有屬于我的東西了。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和大使一起死了。”

“他是個好人。”我說。

“—個大好人。”她說, “他熱愛自己的事業(yè)。沒人能像我丈夫那樣把斯圖特拉德爾捏在手心里。迷幻精市場欠他一大筆人情。除了工作,他對我也是那么好。我們倆平時聊天玩鬧總是沒個夠。他還自掏腰包,每年帶我進兩次城,希望你不介意我說這個,享受一下小屋子。”

“小屋子?”我問。

“斯圖特拉德爾有一間密封艙,你進去后可以脫下這身皮殼。租用費貴得離譜,可我丈夫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這樣不就泄密了嗎?”我問。

“不,約瑟夫,”她笑著說, “他們以為我們進去是為了蛻皮。他們是蟲子思維,總認為我們要有個地方脫掉一層皮,以便交配。”她臉紅了,咯咯咯笑了一會。

“想想吧,人類在他們眼里是什么樣。”我也跟著笑起來。

“小屋子是—個地球人發(fā)明的。他出錢雇人運到這里。有一段時間很受移民歡迎,因為他收費不高。可斯圖特拉德爾發(fā)現(xiàn)了這是個來錢的東西。他先安排這位發(fā)明人遭遇一場事故,然后就把小屋子充公了。現(xiàn)在他以地球的半小時為單位出租小屋子,收取天價費用。”

“這個雜種。”我說。

“我不該告訴你這個,但我現(xiàn)在無所謂了。在小屋子里,我們能看到對方的本來面目。”說完她接好管子又抽上了,此后談話告一段落。老式留聲機放完了那張黑膠唱片,歌聲變成了反反復(fù)復(fù)的刮擦聲,同屋外蟋蟀的嗚叫聲混成一片。我打了個盹,醒來發(fā)現(xiàn)格洛麗埃特已經(jīng)離開。我跌跌撞撞上樓去睡了。

第二天,當然天永遠是黑的,維斯帕申把卡車開過來。車斗金屬底板上固定有躺椅,我和格洛麗埃特爬上去落了座。我們帶了一壺飲料和午餐便當。

“去草原,維斯帕申。”她吩咐。

“遵命,夫人。”蚱蜢在駕駛室里應(yīng)道。

她帶我領(lǐng)略這片螢光平原的一處處景致。景色美得讓我瞠目結(jié)舌,能看出來,她也受到了我的感染。下午,我們路過一座采糞農(nóng)場。一種龐大如象、名叫“丈大蛒”的水蟲子緩緩穿行在草林子里。格洛麗埃特介紹說,這些笨重的巨蟲食草為生;而草葉之所以發(fā)光,是因為這里遍布一種攜有螢光素的微型昆蟲。巨蟲一面進食,一面按其食量的一定比例排泄出迷幻精顆粒。微型昆蟲與丈大蛒的消化液混合后會起化學(xué)反應(yīng),使迷幻精富合對地球人有效的特殊“致愛”成分。每一臺催情劑“制造器”后面都跟著一名斯圖特拉德爾的同胞——跳蚤,他們各推一輛小車,采集著昆蟲星上軟乎乎的財富。

這么多迷幻精堆在眼前,光是看看都會讓人亢奮起來。我發(fā)現(xiàn)格洛麗埃特的臉上也起了潮紅。她身穿端莊的粉色禮服,我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胸部。她注意到了,招呼維斯帕申說:“今天就到這兒吧。”

這只盡職的蟲子發(fā)動卡車,載著我們沿一條河邊小路回家。河流比這永夜還要濃黑,但有無數(shù)光點在河水深處游弋。

“那是地球。”格洛麗埃特指著天上的星星說,那些星星比河里的螨蟲還要小。

“是啊。”我答應(yīng)著,卻沒有沿她指的方向看。 當天晚餐之后,維斯帕申已退下,我和格洛麗埃特坐在客廳里,隔著橙色煙霧觀看《風(fēng)雨無常》。先前我們從門廊進來的時候,屋里已經(jīng)布置好古董放映機和活動銀幕了。痛痛快快吸了幾管煙后,她關(guān)上燈,打開了放映機開關(guān)。

實話實說,這部電影很糟糕,通篇催淚彈劇情。然而,即使是在黑白片里,格洛麗埃特莫斯依然如此光彩奪目,又如此清純可人,至于其他那些蹩腳的演員、粗糙的攝影、牽強的情節(jié),都無關(guān)緊要。影片講述一個年輕女人因受第一任丈夫虐待,染上了酒癮。在一個暴雨天,她踉踉蹌蹌出了一間酒吧,沿著城里的一條街道往前走,淋得渾身透濕。這時有個年輕男子打著傘過來,問她是否愿意同行。后來她發(fā)現(xiàn)男人也有酗酒問題。長話短說,兩個人墜入了愛河。他們決定相互支持,幫對方戒酒。然后是一系過火的煽情表演,反正最終勝出的還是愛情。戒酒成功后兩人結(jié)了婚,住在一所簡樸溫馨的公寓里。日子過得幸福無比,有一天又下起雨來。年輕丈夫跟妻子說要去街對面買包煙。她在窗前看著他走出大樓。就在他過馬路之際,一輛車歪歪扭扭地從街角拐了過來,開車的正是人見人煩的萊德巴頓斯。司機猛踩剎車,車輪打滑,格洛麗埃特的愛人不幸身亡。影片結(jié)尾,她又回到了酒吧。酒保說有段時間沒見她了,還說她看上去不太好。她呷了一口酒,又吸了口煙,說:“風(fēng)雨無常啊。”

電影放映完畢,轉(zhuǎn)軸每轉(zhuǎn)一圈,膠片尾部就拍打一下放映機,格洛麗埃特轉(zhuǎn)過頭對我說: “你知道嗎?我?guī)缀跻呀?jīng)相信這是真實的回憶了,我是在看年輕時候的自己。”

我說她在片子里棒極了,她卻揮揮手示意我出去。在門口我轉(zhuǎn)身說,她真美。我覺得她連聽都沒聽見,她正在一門心思裝膠片,似乎還要看一遍。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已經(jīng)把斯圖特拉德爾交代的任務(wù)忘到了腦后。我不理智地愛上了自己欺騙的對象。我總是希望她能透過表象看清真正的我,然而我身上的每一處缺點都被科頓巧妙地遮掩起來并包裝成個人魅力。我開始意識到,經(jīng)過長時間的相處,她也對我動了感情。仿佛我就置身于一部電影之中,一部以奇幻草原為背景,被明星點石成金的B級片——至于把本片歸為A級還是B級已毫無意義,因為它將永存于觀眾們的心中。

我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夢中,直到有一天,我在走廊里碰上了維斯帕申。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握著,低聲說: “斯圖特拉德爾讓我給您帶個信兒。您還剩兩天時間去搞到那個片子,要是第三天還兩手空空,您就會被乖乖地掛在奧馬爾沙里夫旁邊。”

好比老話說的,舞臺燈光刷的一下亮了,我再度齊脖子陷進了夢魘之中。我考慮過向格洛麗埃特和盤托出,把我的處境告訴她。她也許會大發(fā)善心,把片子交給斯圖特拉德爾,救我于危難之中,但與此同時,她也就知道我一直在騙她了。我不愿失去她,但又不想死。連科頓這位演戲?qū)<乙惭陲棽蛔∥业木骄沉恕>驮诰S斯帕申下達最后通牒的那天晚飯之后,格洛麗埃特問我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

“沒有。”我回答,但等我們吸完煙,她又問了一遍。抽了煙人會變脆弱,不斷增強的恐懼感驅(qū)使我去求得她的冷憫。我和她并排坐在沙發(fā)上,我俯過身去,抓起她的手。她坐直身子朝我靠來。“我要坦白一件事。”我說。

“是嗎?”她盯著我的眼睛說。

我不知道從哪兒說起,只好坐在那里呆呆地盯著她那張俏臉。草原上傳來雷聲,隨即下起了雨,雨點輕輕打在客廳的窗上。

我張嘴想說話,卻沒有發(fā)出聲音。她誤會了,把雙唇湊過來,壓在我的嘴唇上。我們吻得激情四溢。她伸出雙臂緊緊抱著我。我隔著薄薄的衣料撫摸她,從大腿到肋間再到胸。她并不抗拒,因為她也和我一樣燃起了欲火。我們久久地愛撫和親吻,時間長得聞所未聞,更像是二十世紀的做派。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把手伸進了她的裙子,順著柔滑的大腿摸上去;就在我的興奮達到頂點之際,手指卻碰到了冷冰冰的鋼制排泄閥。我不禁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皮殼制造商在產(chǎn)品設(shè)計上可謂挖空心思,竭盡所能,但還是忽視了人體解剖學(xué)上最重要的一個方面。這產(chǎn)品原本是為了推動星際貿(mào)易,最終提升人類的“性”福度,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其本身卻并不具備性的功能。我摸到她閥門的同時,她也摸到了我的。我們放開對方,萬分沮喪地癱坐了下來。

“小屋子,”她說, “明天我們進城,去用小屋子。”

“你確定?”我問。

“必須這樣做。”她說。

“可你付得起費用嗎?我沒有錢。”我說,身體仍不住地輕微顫抖。

“不,我也付不起,但我有一樣斯圖特拉德爾想要的東西,可以換半個小時的使用時間。”她說。

聽到這句話我的驚喜之情難以言表,就像格洛麗埃特的電影,最終勝出的還是愛情。她要用那部電影去做交易,我不但保住了命,還不用向她招認我的秘密。就算弗蘭克-卡普拉再世也想不出這么絕妙的劇情。

維斯帕申叫醒我的時候,我正在做著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夏日海灘之夢。“蘭卡斯特夫人在卡車上等您。”他說。我匆忙穿好衣服,下了樓。

我爬上車斗坐進躺椅時,看見格洛麗埃特手里拿著拷貝盒,緊張地用盒子敲著膝蓋。

“早安,約瑟夫。”她說, “希望你睡了個好覺。”

“倍兒兒精神。”自打來到昆蟲星我就沒像現(xiàn)在這么輕松過。

她身穿黃色裙裝,脖子上戴著一根垂著金蜜蜂墜子的細項鏈,頭發(fā)編了辮子—她散發(fā)的光芒連螢光草原都黯然失色。

“甲殼城。”她大聲吩咐維斯帕申。

“遵命,夫人。”那只蚱蜢答道,卡車應(yīng)聲起動。

我們一言不發(fā)地穿行在黑暗中。草原被我們遠遠拋在身后,光線漸暗,兩英尺開外什么也看不見了。這時,我感覺她的手在觸摸我的手,我們把手指緊緊地扣在一起。一切還算順利,然而剛進入甲殼城郊區(qū),我們就在街燈下看到了驚心的一幕:身穿藍色格子衣的朱迪·加蘭在絕望中用一把螫刺槍對準自己的腦袋,扣下了扳機。她的皮殼一定是劣質(zhì)貨,因為肉身不是從孔眼里往外漏的,而是像氣球一樣爆開,血肉和內(nèi)臟飛到了我們的卡車車門上。

格洛麗埃特用手捂住眼睛。“真希望我沒看見這個,”她說,“簡直是地獄。”

“沒事了,”我安慰說,“她現(xiàn)在好多了。”

青蠅及時現(xiàn)身,開始吞食殘渣。

“開快點兒,維斯帕申。”她喊道。

蚱蜢猛踩油門,只用了三分鐘就駛上了甲殼城的主干道。

斯圖特拉德爾終于搞明白格洛麗埃特提出的交易方案,幾乎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了。

“一部老片子,名氣也不算響。”他說著從格洛麗埃特手里接過拷貝盒, “不過,為了表示對您已故丈夫的尊重,再加上您本人又這么美,我愿意留下它作紀念,并讓您和您的朋友使用半小時小屋子;”

“當您看到影片結(jié)尾我在酒吧的那場戲時,”她說,“請一定記住,我在說最后一句臺詞的時候,左腳高跟鞋正好踩扁了高腳凳下面的一只蟑螂。”

“到時候我的心一定緊張得怦怦跳。”這位市長說。

“去小屋子吧。”她說。

“好,跟我來。”跳蚤說。我們走出他的辦公室時,他轉(zhuǎn)過頭來悄悄對我說: “科頓,好你個無賴啊。”

小屋子和市長辦公室在同一條街道,安置在一座原本廢棄的樓里。他用臉頰上伸出來的一根又長又粗的須子打開門鎖。我們倆跟在他身后,走進了重重黑影之中。前方隱隱約約有一個長寬高各十英尺的黑色大艙室。斯圖特拉德爾走到艙室前面,好像在按什么按鈕。接著傳來老式齒輪緩慢轉(zhuǎn)動的聲音,一塊面板向后滑動,露出明亮的光線,猶如我夢中的夏天。

“記住嘍,”跳蚤說,“必須等里面鈴響之后才能蛻去外皮。同樣,鈴響第二下,必須在五分鐘之內(nèi)完成換皮,要不然門一開你們就死定了。這些都是發(fā)明這玩意兒的地球人告訴我的。”

“約瑟夫?”格洛麗埃特問。

“我們進去。”我說。

“歡迎光臨天堂。”斯圖特拉德爾劃著胳膊請我們進入亮堂堂的小屋子。

我聽到艙門在身后緩緩關(guān)閉,但什么也看不見,強光讓我暫時失明了。里面很暖和,還有各種音效——溪流潺潺,烏兒啁啾,風(fēng)鈴叮當,樹葉簌簌。

就在我恢復(fù)視力時,鈴聲響了。

“美極了,不是嗎?”格洛麗埃特贊道。

“這是我到過的最美的地方。”我四下里望了望,艙內(nèi)除了六面墻別無一物,每個面都襯著厚厚的泡沫橡膠,再包上一層深紅色絲綢。

“來,約瑟夫,讓我忘記草原吧。”她說。

我摟住她。她輕輕推開我。“先蛻皮。”她說完緊張地笑起來。

在腦門正中連拍四下,皮殼就會像橘子皮一樣從四面剝落。我們倆伸出手,相互拍起了腦門。

想象一下,你的鞋子比腳小好幾圈;想象一下,你穿著這雙鞋走了幾個月,一秒鐘也沒脫過;再想象一下,你終于把鞋子脫掉了,將此時的如釋重負感放大一百倍,就是脫下皮殼的感覺。單單是這種感覺就快要接近高潮了。科頓從我身上剝離,皺巴巴地團在腳踝邊上。我一腳把它踢到角落里。回頭再看格洛麗埃特,她正背對著我。我很滿意地看到,她真人的頭發(fā)顏色同那位演員的一模一樣。我走到她身后,把兩只手搭在她肩上。

“幫我撓撓背。”她說,我照做了。

“真舒服啊。”她嘆口氣道。

這時她轉(zhuǎn)過身來,我退后一步,瞪大了眼睛,她也一樣。一股空落落的感覺油然而生。她的美消失了,絕不是說她不漂亮,而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即使身處暖光之中,這種變化還是讓我不寒而栗。更可悲的是,她的眼里同樣滿含失望。我壓抑已久的欲望瞬可化為烏有,整個人從里到外都痿掉了。她的下嘴唇開始顫抖,我望著她,淚水模糊了雙眼。

“我不是格洛麗埃特莫斯。”她說。

“我知道。”我上前一步,再次抱住她。

我們在天堂里待了寶貴的十五分鐘,站在地上無言地擁抱著,并不像一對戀人,而是兩個嚇壞了的迷路小孩。對于我們而言,這間小屋與一場歡愛的距離,不亞于我們與太陽之間的距離。她開始不顧一切地在我耳邊低聲訴說著陳年往事,仿佛在作絕望的懺悔。她在地球上出生時的真名叫梅利莎鮑爾,父親是軍人。她年紀輕輕就嫁給了一個職業(yè)外交官,婚后丈夫強迫她一起外駐昆蟲星。丈夫不允許她挑選知名影星的皮殼,她本來看中的是簡曼斯費爾德,但最后只讓買格洛麗埃特莫斯。她丈夫的最大心愿就是發(fā)橫財。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位大使充分暴露了本性,其暴虐程度絲毫不輸給斯圖特拉德爾這類害蟲。她將一枚帽針刺入蘭卡斯特的眼睛,親手結(jié)果了他。“那枚針非常細,不會留下痕跡,而且他痛苦了很長時間才變成一灘粘液。”她說, “后來,煙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她的坦誠讓我無地自容,仿佛內(nèi)心的遮羞布也給扯了下來。我也對她如實相告,那天是怎么去的她家,為了什么目的。在我坦白的過程中,我聽到她短嘆了一聲,接著頹然癱倒在我的手臂里,仿佛只是一副空皮殼。我說完把她平放在地板上,自己也躺在她身邊。她沒有哭,只是茫然地盯著小屋的一角。

“現(xiàn)在我們擁有了彼此,”我說,“我們互相幫忙把煙戒掉。如果把你的家當都變賣了,我們還能返回地球。我們甚至還會相愛的。”我親吻她的臉頰,但她沒有反應(yīng)。

我一邊不停地描繪未來、給出承諾,一邊撫摸著她的手臂,還張開手掌從頭至尾摩挲她的發(fā)絲。這時鈴聲響了,猛地把我從自己編織的未來拉回到了現(xiàn)實。

我立即開始套皮殼。“一切都會好的。”我說完就迎來了一陣短暫的窒息。現(xiàn)在我又變成了科頓。我往下一看,頓時驚恐至極,她壓根兒沒有動彈。

“快,趕緊!”我喊道, “沒多少時間了。”

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眼神直愣愣的。我想幫她把皮殼套上——除非她站起來否則不可能套得進去——然而她始終保持著胎兒般的蜷縮姿勢。那幾分鐘時間倒像永遠也過不完似的,我感覺早就該到點兒了。我抬起她貼身抱住。

“為什么要這樣?”我問,“為什么?”

她慢慢把臉轉(zhuǎn)過來。“你知道為什么。”她答道。

門開了,她在我懷里化作一場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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