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英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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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在重慶的三次演講
·丁英順/文
陳獨秀(1879—1942),字仲甫,號實庵,安徽懷寧人。從青年時代在安慶藏書樓發出“安徽革命第一聲”,到晚年在重慶江津聚奎中學作最后的抗戰演說,陳獨秀一生的演講足跡遍及安慶、北京、武漢、上海、廣州和重慶等各大城市,深刻影響近代中國的政治文化界。七七事變,抗戰兵興,國共兩黨共赴國難,身陷5年囹圄的陳獨秀自南京老虎橋監獄出獄后,沿長江溯流而上,西遷重慶,寓居江津石墻院。在戰時首都重慶,陳獨秀度過了人生最后的4年時光,留下了三次膾炙人口的著名演講,為抗戰發出了最后的吶喊。
1938年7月2日,武漢會戰爆發之際,陳獨秀攜妻子潘蘭珍自武漢坐輪船溯江進入夔門第一次來到重慶。身負盛名的陳獨秀遷至山城10天后,即1938年7 月14日就應邀前往上清寺的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作入渝后的第一次抗戰演講。
在這次題為《抗戰中川軍之責任》的演講中,陳獨秀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演說天賦,慷慨激昂,滔滔不絕。在具體分析了敵我形勢后,他拋出了自己的觀點,認為“敵人利在速戰速決,我們利在延長戰爭;戰爭愈延長,我們固然愈加破產,敵人也愈加困難”。這一觀點與同一時期毛澤東提出的“持久戰”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
對于“在長江南北兩岸和敵人血戰和防守”的川軍,陳獨秀在演講中更是給以極大的信任和激勵,稱“最后的長城,乃是我們四川的大批生力軍”。高呼“川軍是我們國家民族的最后長城。這便是抗戰中川軍的責任,也就是川軍在歷史上不朽的榮譽。”即便“萬一不幸,武漢失守,在經濟上、文化上,也只有四川能夠領導云、貴做復興中國的安哥拉”(所謂安哥拉即英語中的Angel,指“天使、拯救者”),末了,他還誠懇地勸告四川的同胞們,“為了要加強勞動力和戰斗力,以盡目前和將來的責任”,首要大事就是禁絕鴉片煙!
時值中國抗戰一周年之際,侵華日寇步步緊逼,東北、華北、北京、上海、南京等大片華夏疆土不斷淪陷,中國人民在日寇的鐵蹄下輾轉生存,艱難度日。此時武漢會戰即將爆發,抗戰形勢岌岌可危,很多民眾對中國的抗戰前途感到迷惘甚至絕望。陳獨秀的這番演講,正確分析了當前的抗戰形勢,突出了四川大后方和川軍的貢獻和責任,提振了戰時民眾的抗戰意志和信心。
陳獨秀在重慶的首次演講獲得很大反響,兩天后即1938年7 月16日,陳獨秀又馬不停蹄受邀在民生公司發表了主題為《資本主義在中國》的演講。
在演講中,陳獨秀對抗戰形勢下的中國經濟進行了深入的觀察與思考。他批駁了當時社會上關于中國社會“還是封建或半封建”的提法,非常超前的認識到“觀察各國的經濟,要估計是那一種經濟成分屬領導地位,來確定它是那一種社會,沒有什么一半一半”,而中國“當然是資本主義經濟屬領導地位”。但同時又強調“中國此時還是一個初期資本主義的國家,這就是資本主義在中國,還有大有發展之余地”。而“在目前,過渡時期,我們寧可忍受資本主義的罪惡,來代替封建軍閥的罪惡”。“社會主義在中國,無論在經濟上(工業不發達)和政治上(沒有相當力量的工業無產階級及其政黨)都未成熟。”
最后,他得出了結論“中國目前的問題,不是什么‘社會主義,或是資本主義?,”而是“本國的資本主義,或外國資本主義的殖民地。”
陳獨秀針對中國經濟的這篇演講,論述精辟,觀點新穎而富有吸引力,強調通過發展資本主義來增強中國進行持久抗戰的經濟實力,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
1938年8月,冒著炎炎酷暑,陳獨秀與潘蘭珍搭乘小客輪逆流而上,遷居江津,在這里度過了人生的最后時光。1940年10月2日,江津聚奎中學舉行建校60周年校慶和江津名賢、該校校董鄧蟾秋70大壽慶典。陳獨秀應鄧蟾秋和聚奎中學校長周光午之邀,在號稱可容納1500人的“川東第一大禮堂”——“鶴年堂”為全校師生作了一次精彩的報告。該禮堂于1929年修建,占地100平方米,形式仿造羅馬歌劇院,結構則模仿重慶的大劇院,校董鄧蟾秋個人捐資10000多銀元,所以又名“鶴年堂”(鄧蟾秋,字鶴年)。
當陳獨秀在校長周光午的陪同下步入鶴年堂時,全校師生見到這位當年曾風靡一時的北大文科學長、五四運動中如雷貫耳的大學者、大名人竟然來到江津的偏僻山村學校,都十分好奇,紛紛起立,鼓掌歡迎。周校長主持說:“陳先生是教育前輩,今天來到聚中是大家的榮幸。”
時已10月,黑石山吹拂著初秋的涼意。陳獨秀則穿上許久未穿的藍布長衫,外套馬褂,腳蹬布鞋。盡管體形清矍,兩眼卻十分有神,下巴還留有幾根山羊胡子,不失一位書齋老先生的風骨。陳獨秀在周校長介紹完畢后,即倒背著雙手,步履從容,慢條斯理講了起來。

陳獨秀
他先從古人匡衡鑿壁偷光談起,引經據典,慈祥平和,勸在場的青年學生要珍惜時光,努力學習,為國家民族爭做貢獻。隨后聯系到當前的抗戰形勢,他激動地講到,日本侵略者要獨占中國,“一個民族落后分裂,就會遭到外來的入侵,東洋鬼子之所以敢打中國,就是在于中國科技落后,軍閥割據,人心不團結。現在,只要我們中華民族一致對外,無論戰爭多么殘酷,遭受多么大的犧牲和損失,我們都能夠贏得抗日戰爭的勝利……”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鴉雀無聲。有時因為他的安慶方言很重,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增加了會場的活躍氣氛。
演講大約持續了40分鐘。演講完畢后,全體師生起立,掌聲雷動。周光午校長上臺對陳言道:“聽先生講話,如訴家常。像是一位老私塾先生,平易近人,不像大政治家滿口大道理。”陳笑答:“我本來就很普通,現在想當一個私塾先生,只怕還沒有人要呢。”周亦笑說“先生客氣。”
隨后在鄧蟾秋70大壽的壽宴上,陳獨秀由衷地對鄧蟾秋贊嘆道:“一個人聚財不難,疏財實難。像蟾秋60萬家財,就以15萬贈聚奎(中學),5萬辦圖書館……真不易矣!”宴畢,他激情揮毫寫下了“大德必壽”“壽考作仁”贈與鄧蟾秋。后來,聚奎中學內蓋了座碑亭,將陳獨秀的這8個大字刻在碑亭的石碑上,萬古流芳,昭示后人。據記載,陳獨秀在江津聚奎中學的這次演講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演講。
縱觀陳獨秀的一生,雖然不是一個成功的政治家,卻始終是一個愛國者、民主派和思想家。在風雨如磐的烽火年代,陳獨秀剛剛掙脫了鐵牢束縛就迅速投入了滾滾的抗日洪流,積極為抗戰搖旗吶喊。他在重慶的三次演講,充分流露出他對國家、民族熾熱的愛,奏響了全民族同仇敵愾的抗日協奏曲。
(題圖/陳獨秀在江津故居——石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