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倍
語言的變化反映著社會風貌與審美的變遷,這是常識。因此,一方面要認識到“屌絲”“逼格”之類網絡語言可能是語言發展過程中的暫時現象,是公眾某種情緒的體現;另一方面要理性對待網絡語言,不能無端限制網絡語言的發展。堵與疏結合,方是上策。
近日,人民網輿情研究室發布了關于網絡低俗粗鄙語言的報告。報告指出,網絡低俗語言的使用主要有三類:一是以情緒發泄為目的的網絡謾罵,二是以惡意中傷為手段的語言暴力,三是以粗鄙低俗為個性的網民表達。此前,也有政協委員、知名人士和部分學校提出了抵制不文明網絡用語的建議,認為“草泥馬”“屌絲”“逼格”等,造詞格調不高、品位低下,卻被報紙、廣播電視等媒介廣泛使用,已到了非治理不可的程度。那么,面對層出不窮的網絡語言是一味抵制還是兼容并包呢?是任其泥沙俱下還是嚴肅甄別呢?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無法逃避的語言課題,也是關乎社會精神層次的大問題。
網絡語言背后的社會心理迷思
網絡帶來了話語權平等、去中心化、權威解構,但也使得社會負面情緒、文化粗鄙現象經由網絡放大。網絡語言的粗鄙化和惡俗化就是一種較為鮮明的表現。人民網的調查顯示,媒體在標題中使用最多的三個用詞是“屌絲”“逗比”和“叫獸”。而根據網民檢索情況分析,網絡低俗用詞之間存在較高的關聯性,“尼瑪”“你妹”“綠茶婊”“碧池”“小婊砸”有明顯的網民搜索相關。如此種種,已經超出了用“個性”來解釋的范圍,因為其背離了起碼的文明和理性的準則。在筆者看來,要想達到良好的引領效果,離不開對附著在網絡詞語上的社會心理審視。
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現象,隨著社會的產生而產生,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語言與社會的這種關系被社會語言學家稱作“共變”。推理開來,網絡語言的產生和裂變與互聯網的大發展不可分割,沒有互聯網也就不可能產生網絡語言。并且,網絡語言的粗俗化也與互聯網發展的階段特征相符合,與網友在互聯網面前表現出的不適應性相符合。這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可以說,網絡語言的粗俗化是語言作為社會現象在互聯網時代“共變”的一個非理性結果。
進一步說,語言是記錄和表達思維的工具。在語言的各個組成部分中,詞匯與社會的聯系最為密切,最能反映人的社會文化心理。網絡詞語從一開始出現就帶有一般語言所少有的多元性,蘊涵了豐富的社會文化、心理因素。筆者以為,網絡為網民們提供了一個自由宣泄情感的窗口,網民的表現欲、想象力和深層訴求都能夠在信息交流中得到表現。他們對網絡詞語的創造,曲折地表達了對社會與人生的一般態度。網絡詞語可以折射出特定時期人們的心理狀態,哪怕是粗鄙的網絡語言也是如此。
在認識到網絡語言不合理性之外,除了批評其為“文化垃圾”,我們是不是忽視了一些關鍵的問題?如語言的純潔性是靠抵制網絡用語的粗俗化就可以達到的嗎?
武斷“戴帽子”有失理性
應直面的是,網絡用語是不是漢語的一部分?網絡出現之前的漢語中有沒有粗俗的詞匯?更要探究的是,動刀網絡粗俗用語就是在保護漢語純潔嗎?這恐怕值得商榷。
以“系(是)偶(我)、灰常(非常)”為例,真的影響了漢語純潔性嗎?在筆者看來,這是修辭手法的運用。我們知道,“飛白”是話語中一種“明知其錯故意仿效”的修辭手法。目前,這種運用在網友的自覺不自覺中都在運用,不僅幽默風趣,還顯示了鮮明的個性,簡便明了。至于“屌絲”“裝逼”“逼格”之類的詞匯,在私下場合、非正式場合的運用,應是可以的,而在正式場合則要取決于個體的把握。
語言既是社會現象,也是文化現象,對網絡語言來說同樣如此。并且,作為一種思維工具,語言的運用受到思維者文化因素的制約,而作為一種交際工具,又受到交際者群體心理和習俗的影響。語言交流不能沒有規則和規范,正如學者帕默爾所說,語言是以最精細微妙的方式向人們施加力量并且最不容人們抗拒的一種社會現象,這套與特定的思想內容相關聯的符號系統有武斷的性質,你要用它,就得不折不扣地遵守它的條件。
語言無時無刻不處在變異之中,在網絡時代更是如此。如果我們承認了規范是個動態發展的過程,認同了規范本身就是不斷演變和完善的結果,那么,在認識網絡用語的時候,就能多一分理性和清醒。此前,也有不少語言學家對網絡語言的運用“擔驚受怕”,仿佛漢語要被網絡語言“滅掉”一樣,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和認識的深入,不少人已經認識到,網絡語言不僅沒有污染漢語,而且豐富了漢語,拓展了漢語的表達形式。這未嘗不是一種進步。推理開來,看到網絡用語粗俗就大喊要保護漢語的純潔性,除杞人憂天之外,還與不了解語言的本質功能有關。至于用個別粗俗的網絡用語來作為指責的理由,更忘記了一個事實,漢語本身之中就有很多粗俗的字眼,并不是在網絡出現之后才有了粗俗語言。
隨著社會的發展,那些粗俗的、不得體的網絡語言必然得到淘汰,那些不文明的詞匯也必然消失,只是我們不應用生硬的語言規范和想象中的“純潔”來非議網絡用語,要以寬容的、符合現實的態度去對待網絡語言,進而搭建更加完美的網絡交流空間。
更要重視網絡語言暴力現象
語言低俗的背后是我國網民文化素質參差不齊,偏向于感性,容易輕信表面信息,想當然地對事情下對錯的判斷,習慣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容易被群體情緒所影響,導致網絡文化的游戲性和娛樂性特征,與其伴隨的語言不僅夸張,而且情緒化和低俗化隨處可見。
進一步說,網絡語言低俗是當下時代文化趣味粗俗和淺薄的直接反映。不只網民,連一些作家的興奮點都集中于表達生理快感,文化趣味低級,還不以為然。審美價值的偏離和社會價值觀的異化,讓粗鄙成為時尚,庸俗成為流行,語言、文化的格調品位下滑跌落。網絡語言的粗鄙化、庸俗化與暴力化正是時下文化品位在網絡社會的折射。
網絡低俗語言不只表現為語言的低俗和低級,更在于其積聚了相當的暴力行為。在一定意義上,網絡語言暴力比語言低俗更值得關注。語言的變化反映著社會風貌與審美的變遷。這是常識。語言的更新發展是不可改變的,新的詞匯和表達方式肯定會加入到傳統語言的河流里來。對于網絡語言的創制、運用與變異流行,不能徹底格式化。隨著新媒體技術的飛速發展,網絡語言可能越來越被公眾和社會所接受。因此,一方面要認識到“屌絲”“逼格”之類網絡語言可能是語言發展過程中的暫時現象,是公眾某種情緒的體現;另一方面要理性對待網絡語言,不能無端限制網絡語言的發展。堵與疏結合,方是上策。
一個無法改變的趨勢是,網絡詞語將進入現代漢語常用詞匯系統,成為系統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語言不僅是交流情感的載體,更有民族的歷史和文化。語言不是語詞本身,語言是一種文化的存在。對我們來說,維護語言的特有規范和純潔性自然是一種需要,但也要尊重網絡語言的多樣性和個性化,加強教育引導,逐步消除網絡語言中的低級、惡俗現象,創造利于個體成長和交流的網絡環境,引導人們把文明和理性作為網絡表達的基本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