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品”中的珍寶

陳立民

1981年8月，潛山縣文物工作者來到城關(guān)鎮(zhèn)廢品收購站對回收的廢品進行甄選。在鐵銹成堆的廢品中，一件黑漆漆的小銅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經(jīng)過初步辨別，工作人員將這枚銅鏡從收購站中帶回單位。它是“廢品”，還是珍寶呢？經(jīng)鑒定，這枚銅鏡是存世不多的唐代月宮紋銅鏡，被列為國家珍貴文物。

月宮紋銅鏡是唐代神仙人物故事鏡類的一種。這類鏡的主題紋飾取材于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和歷史軼聞等內(nèi)容，畫面生動，故事情趣濃厚。這面唐代菱花形月宮紋銅鏡現(xiàn)收藏于潛山縣博物館，對瓣間距14.8厘米，厚0.6厘米。鏡面呈八瓣菱花形，內(nèi)切圓形，鏡鈕藏于樹干中。主紋桂花樹拔地而起、高聳參天，樹干部分分成兩枝交叉環(huán)鈕而立，枝葉茂盛，郁郁蔥蔥的桂樹躍然于眼前。鈕的右方為凌空升騰的嫦娥，嫦娥身段修長，舞態(tài)翩翩，著緊身衣衫，左手挽衣帶在背后飄舞，右手持一結(jié)有四顆仙桃且附有桃葉一片的樹枝，象征著長命富貴、事事如意。鈕的左方有一只玉兔在桂花樹下杵臼搗藥，旁邊有一只蟾蜍呈跳躍狀。造型惟妙惟肖、活靈活現(xiàn)，人物刻畫精細，祥云舒卷，瑞氣升騰。整個畫面相互呼應(yīng)，形象生動，動中寓靜，靜中含動，情趣盎然。

唐代銅鏡以自己新穎的造型、絢麗多彩的題材和精湛的鑄造藝術(shù)，開創(chuàng)了中國銅鏡史上的新紀元。唐鏡形制已經(jīng)突破傳統(tǒng)的圓形和方形，創(chuàng)造出菱花形、葵花形等造型新穎的花式鏡。鏡體一般都較厚重，鈕低而大，給人以渾厚、凝重之感。題材紋飾上層出不窮，特別是頂峰時期更加富麗絢爛，除了早期流行的獸紋、鳥紋、寶相花紋等以外，繁復(fù)精細的瑞獸葡萄紋和活靈活現(xiàn)的人物故事紋也大量涌現(xiàn)。紋飾的表現(xiàn)手法富于寫實，具有高度的藝術(shù)感。圖案多用高浮雕或淺浮雕技法處理，花紋組織秀麗柔健，細膩利落，結(jié)構(gòu)疏密，恰到好處，整齊布局，完美得當，和諧大方。唐鏡不僅形制多樣、紋飾豐富，其制作工藝也是匠心獨運，創(chuàng)造了金銀平脫、螺鈿和貼金貼銀三個新工藝類型。合金制作中錫的成分比例增多，顏色凈白如銀，顯得素麗高潔。藝術(shù)手法和藝術(shù)樣式的多樣化成就了唐鏡在中國銅鏡史中的地位，這些作品反映了盛唐氣概，突出了繁榮的氛圍，彰顯了盛唐時期欣欣向榮的氣息。

月宮，又稱“蟾宮”和“廣寒宮”，是我國古老神話傳說中月亮上的建筑。神話傳說中月宮里有五個人物，他們是嫦娥、吳剛、桂花樹、玉兔和蟾蜍，這五個人物又和三個有關(guān)月亮的神話傳說有關(guān)，分別是“吳剛伐桂”“嫦娥奔月”和“玉兔搗藥”。“吳剛伐桂”是我國流傳至今的上古神話，唐代小說《酉陽雜俎·天咫》中有描寫。相傳，上古有個叫吳剛的人，因其妻與炎帝孫伯陵私通，憤而殺之，惹怒炎帝，讓他在月亮上砍伐桂樹，這株桂樹高五百丈，而且能夠自己愈合，怎么砍也砍不倒，故做懲罰。“嫦娥奔月”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墓适拢彩鞘窌枋鲎疃嗟摹Ｎ鳚h時期的《淮南子·覽冥》曾記載“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唐《初學(xué)記》又說嫦娥“托身于月，是為蟾蜍，而為月精”。其大意說，曾射九日的后羿向西王母討來不死之藥，他的妻子嫦娥偷服了藥，飛升到月宮，變成蟾蜍，就是人們常說的月之精靈，因此“月宮”也稱為“蟾宮”。“玉兔搗藥”來自漢樂府《董逃行》的“白兔長跪搗藥蝦蟆丸”。相傳月亮之中有一只兔子，渾身潔白如玉，所以稱作“玉兔”。這種白兔拿著玉杵，跪地搗藥，制成蛤蟆丸，服用此等藥丸可以長生成仙。至于其貌不揚的蟾蜍出現(xiàn)在月宮中，究竟是嫦娥所變還是為制蛤蟆丸而去在此不做具體分析了。蟾蜍雖沒有一個以其為主題的神話，但是古人對其極其崇仰。一是其產(chǎn)卵多子，為古人生殖崇拜。二是史料對其記載頗多，為其披上神圣外衣。如道家《抱樸子》引其為不死之藥“五芝”中的“肉芝”，《淮南子》中記載“鼓造辟兵”，認為蟾蜍可能辟五兵，假如敵人用弓箭射你，劍矢會反射向敵人自己。三是傳統(tǒng)的中醫(yī)學(xué)認為蟾蜍的蟾酥有著杰出的功效。這五個人物三個神話匯聚一堂，巧妙地結(jié)合在一面小小的銅鏡之上。單獨看是一則獨立的神話故事，樸素而又有寓意，連起來看則是一首長篇史歌，內(nèi)容協(xié)調(diào)而又有聯(lián)系。

月亮崇拜在我國流傳已久，新石器大汶口文化的陶器上就刻劃有日月紋。進入文明后，古代帝王有春天祭日、秋天祭月的社制，民家也有中秋祭月之風。到了后來賞月重于祭月，嚴肅的祭祀變成了輕松的歡娛。唐朝的經(jīng)濟發(fā)達營造了濃厚的浪漫主義文化氛圍，賞月風俗極盛是其表現(xiàn)，類似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詩句早已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摹．敃r“月亮”不僅是詩中的主體，也是推崇道教的當政者的“夢中仙境”。相傳唐玄宗與申天師及道士鴻都中秋望月，突然玄宗興起游月官之念，于是申天師作法，三人一起步上青云，漫游月官，但官前有守衛(wèi)森嚴，無法進入，只能在外俯瞰長安皇城。在此之際，忽聞仙聲陣陣，清麗奇絕，婉轉(zhuǎn)動人。唐玄宗素來熟通音律，于是默記心中，日后玄宗回憶月官仙娥的音樂歌聲，自己又譜曲編舞，便成就了歷史上有名的“霓裳羽衣曲”。明皇游月官故事的流傳及月官鏡的盛行，正是唐代道教思想對民眾節(jié)俗觀念影響的結(jié)果，反映了道教興盛下人們對于月亮的憧憬和向往。雖然在不同的時代關(guān)于月官的傳說也不同，但不管這些神話和故事如何變化，古人把圓月視為團圓的象征不會改變，因此，將八月十五定為“團圓節(jié)”。古往今來，人們常用“月圓、月缺”來形容“悲歡離合”，客居他鄉(xiāng)的游子，更是以月來寄托深情。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月亮這一意象常常成為人類思想情感的載體。

月亮之上，是古人向往的另外一個世界，有因懲戒去做苦力的吳剛，也有無奈之下飛升而去的嫦娥，還有對于月亮上“不死藥”這類傳說可望而不可即的向往，更有對于月食這種自然現(xiàn)象的畏懼和崇拜。這枚月官紋銅鏡將歷史上所有關(guān)于月官傳說的神話巧妙有機地結(jié)合，結(jié)構(gòu)合理，生動形象，不顯累贅而又全面，富有團圓的喜氣，印證了月圓團圓的寓意，寄托了古人企盼團圓的美好愿望，是唐代人們文化知識、情趣和意境的濃縮的藝術(shù)產(chǎn)物。由此可見，這件當年被賣到收購站的“廢品”，著實是一件飽含中國傳統(tǒng)文化——唐朝浪漫主義文化色彩的藝術(shù)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