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中的自傳意象與身份探索

連旭

摘 要：《大?！肥且槐倔w現著休斯非裔美國人身份的黑色自傳文本。休斯在意象、材料、語言、結構等方面采取一系列手法，豐富了文本層次，寫出了具有黑人特色的自傳。本文通過對《大海》文本中心意象大海的細讀，并結合后殖民和自傳方面的前人研究，探尋文本中的身份政治，以及其反映出的黑人自傳具有的特點。

關鍵詞：自傳；身份；非裔；哈萊姆；休斯

蘭斯頓·休斯是著名非裔美國作家，“哈萊姆的桂冠詩人”。其著作頗豐，創作涉獵詩歌、小說、戲劇等諸多領域?！洞蠛！肥瞧涞谝徊孔詡鳎洈⒘诵菟?1歲前的經歷。在文本書寫和出版的20世紀早期，非裔美國人在生活的各個方面依然飽受壓迫 （Logan and Cohen 153）?！?913年美國有86人被凌遲處死，其中85個是黑人”。（Bell 77） 特殊的歷史事實必然影響著自傳事實。休斯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極端的種族仇恨暴力，但耳聞目睹，其人生經歷和認知方式必然與白人不同，而這一不同有意和無意中被休斯寫入自傳?！洞蠛！肥且槐境錆M黑人身份特點的黑色文本。休斯在意象、材料、語言、結構等方面采取一系列手法，豐富了文本層次，寫出了具有黑人特色的自傳。本文通過對《大?！返奈谋局行囊庀蟠蠛５募氉x，并結合后殖民和自傳研究，探尋黑人自傳所具有的特點。休斯以詩歌成名，國內外對休斯的研究自然集中于詩歌領域，對這一自傳的專門研究極少，且多為政治和性別研究。目前國內休斯研究并非熱點，出版過的相關專著只有羅良功的《藝術與政治的互動——論蘭斯頓·休斯的詩歌》。在重視邊緣族裔尤其是非裔美國文學研究的今天，休斯作為非裔美國人歷史上重要的哈萊姆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其研究的重要性不可小覷。《大?！肥蔷C合了族裔、跨國和自傳等熱點的文本，其研究價值久久未被探尋。因此，本文愿拋磚引玉，通過對休斯黑人身份在自傳文本中體現的分析，展現這一文本的研究價值。

休斯使用“大?！弊鳛樽詡鳂祟}、章節題目和題記，并在文中反復提到大海，是將黑人身份探索意象化的體現。對這個意象的考察揭示出文本的主題以及材料組織的邏輯。

楊正潤在《現代傳記學》的第三章從傳記生成的角度具體分析遇到的各種問題。他指出做傳者在確立傳主身份后必須提煉主題和確定節點，并認為：“身份是傳主客觀具備的、為傳記家所發現；主題則是傳記家對這一身份的意義的闡釋和證明，顯示出傳記家自己的見解。傳記構成的三種要素，即傳主的生平、個性和對傳主的解釋，都統一于傳記的主題”（522）。對自傳來說也是如此，主題是傳記家對自己身份認知的體現。楊正潤還指出，有的傳記家“不但作品有明確的主題，而且常常使用一個富有詩意的意象來概括這個主題，同時這個意象也成為傳主的一種象征”（522）。由此逆推，通過發現文本最明確的意象，往往能發現作品的主題。

大海就是這樣的一種主題象征。大海作為全書和第二章節的標題，其重要地位不言而喻。解讀這一意象，全書第一節“沙灣外”是關鍵點。第一節是線性敘事文中唯一一處全節倒裝的部分，其重要性可見一斑。這一節寫到休斯從哥倫比亞大學退學后選擇當海員，在第一次出航前將所有的書籍扔入海中的場景。第一句話就是：“現在看來，或許有點感情沖動。不過，當時我把書本扔進海水里，真像從心上寫下了千斤重擔”（休斯 3）。將書扔進大海，而選擇出航，拋棄書本而選擇大海，書本和大海是相對的一組意象。分析文本可以發現修斯對書本的態度是矛盾的。從小書對他就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書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在出海前扔書，是想丟棄具欺騙性的美主流意識形態，他從哥倫比亞大學退學也很有可能是為了祛惑。 “這時，書籍開始對我產生了影響，我開始只信書本，不信別的，只信書本里所描繪的奇異世界——那兒的人們即使受苦受難，那苦難也是用優美的語言來描述的，而不象我們在堪薩斯只用單調的語匯來講述所受的苦難”（18）。對真實的理解本身就是敘述，因為感知本身就是對自我的敘述，受認知框架的影響，因而并不存在絕對客觀的真實，真實和歷史一樣，是復數的概念?？八_斯的人們比書中描繪的人受的苦難少么？顯然不是。但表達的缺乏導致理解的缺失。語言掌握著權力，人們操縱語言進而改變現實?！皩W校的所有老師都帶我很好，唯有一個教師有時愛講我是黑人。他講過這類話之后，偶爾也有孩子會抓起石塊和空罐頭，沖出弄堂來追我，一直追到我家門口”（16）。修斯相信語言的力量，但這種力量是為主流反黑勢力所操控，為他所不齒；美意識形態控制下，黑人的真實感被白人的所扭曲。對書的迷戀看似符合蓋茨總結的說話書傳統，實際上是白人identity的意識侵襲。黑人在努力將黑色性寫進說話書時，實際上常常適得其反，黑色性被漂白了。休斯在描述書籍對其開始產生影響時，原文用的是“happen”一詞（Hughes 16）。接下來的“得救”一章里，休斯再次使用這個詞，來形容宗教對人產生影響 （19）。動詞的主動態凸顯出書籍和宗教對人影響的過程中人的被動地位。書籍/知識/教育實際上和宗教一樣，都是主流話語的權力操控，這一權力意識侵襲潛移默化而難以察覺。正如休斯沒有看到上帝的顯現而不再相信上帝，當他發現書本和上帝同質時，也毅然拋棄了書本，將其投入海中。大海是與書本相對的意象，意指了含混但比清晰更加真實的祛魅世界。黑人處在一種去人格化和去真實感的狀態下，他即使反對白人社會，其思想行動背景依然是黑白鮮明區分的白人真實。處于劣勢的黑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真實，理解了這一點的修斯既不想擠入白人社會，也不想將自己的身份局限于黑人民族主義者，而想尋找作為一個人內發的真實。因此，他暫時拋棄了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習和書本。他喜歡斗牛，而斗牛展現的正是血與骨的真實感。修斯后來選擇了文學，改變了自身命運，他與書本的關系則進一步復雜化。正如戴維斯所說，“扔書象征著休斯從書本主導的衍生世界得到解放”（Davis 20）

綜上，出書、尤其是休斯扔掉的書，是白人意識形態控制的體現。而與其相對的大海，則是黑人獨立真實、不受操控的理想身份。由此我們看出，休斯選擇大海做意象，是在強調作品的主題——對黑人自由身份的探索。這種自由身份是一種脫域了的、完整健全的理想身份?；貧w大海、回歸自然，是一種拋棄了書本和文字矯飾，回歸修復無礙心靈的過程。

此外，休斯還在多出提及大海，強調深化這一主題意象。自傳的題記中撈魚的意象可能暗指耶穌召喚捕魚的圣彼得和圣安德魯，以及 “講完了，對西門說：把船開到水深之處，下網打魚。”（Lk. 5.4） 水在基督教中代表了上帝的恩賜，無雨的荒原是被神拋棄的無福之地。這樣，大海就代表了苦難、信心和救贖，以及上帝的愛。對宗教質疑和指責的休斯是否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從宗教意味角度使用這一意象，并不好說。但休斯的確有使用宗教意象的先例，如60頁寫一個他喜歡的小姑娘時用到了“耶穌”的意象；他的詩歌中也充斥著宗教指涉?？梢源_定的是，大海對黑人來說具有重要意義。大海是充滿the Middle Passage回憶的創傷之地，在非洲被捕獲的奴隸們擠在密不透風的船只中漂洋過海去美國受苦，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在航行途中就死去，尸身被拋入大海；但同時，大海也是回鄉之路，是自由的象征。美國文學中有書寫大海的傳統：庫柏的《舵手》、《紅海盜》，梅爾維爾的《白鯨》，惠特曼《草葉集》中的專題“海流集”、保爾·勞倫斯·鄧巴的《神迷的海洋》、喬治.凱博特.羅治的《海洋之歌及其它》、凱特.肖邦的《蘇醒》、斯蒂芬.克萊因的《海上扁舟》、杰克.倫敦的《海狼》、奧尼爾的《天邊外》、《毛猿》、海明威的《老人與?！贰⒘诌_.霍根的《鯨之民》等等作品，構成了龐大的美國海洋文學傳統。其中特別要注意黑人詩人鄧巴，他是第一個以是個謀生的非裔美國人，休斯在自傳中寫到自己從小讀鄧巴的詩歌，深受影響。休斯選取大海作為全書的主要意象，可以說是貼近美國文學傳統，想將自己寫入主流文學經典的一種努力。但值得注意的是，休斯選擇大海做自傳題目，本身充滿了矛盾和諷刺。一方面，休斯的漫游和出航可以看成黑人身份的溯根之旅，另一方面，又有白人身份中殖民者探險擴張空間之嫌。在船上，繁重的粗活由非洲勞工們完成，休斯在內的海員們如殖民者一般清閑。此外，從女性主義的角度看，休斯在很多時候將女性看成邊緣化物化的消費品?！昂蟋F代自傳敘事是多重自我的展現空間”（楊曉霖138）。概括來說，就是“雙重意識”的體現。此外，全書的最后一句話是“文學是一個充滿魚群的大海。我撒下網兒再用力拉”（389）。 休斯在最后再次升華了大海意象，用其指涉文學，而與自己的自傳書寫行為相呼應，將身份、書寫更融洽地連接起來。作者提及自己只有在悲傷的時候才會寫作，而文章結尾處，他決定選擇書寫作為畢生職業，那么，他也如西西弗斯一樣，在自己身上烙下了宿命的詛咒。而這一選擇與困境也是由黑人身份而決定的。生命、上帝、文學組成三位一體的互文結構。通過以上對《大海》主要意象的分析，再結合全文，大體可以確立，休斯傳記的主題，是對自身/身份和生活的探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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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楊正潤. 現代傳記學[M].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