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強盜貴族”到“慈善家族”

呂元棟

“強盜貴族”布朗夫曼

1920年代，猶太人塞繆爾·布朗夫曼（Samuel?Bronfman）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建立蒸餾器有限公司，在美國禁酒令為加拿大釀酒業帶來的繁榮中，獲得飛速成長。

1928年，蒸餾器有限公司收購加拿大歷史悠久的約瑟夫·施格蘭釀酒廠（Joseph?E.?Seagram?&?Sons），并獲得施格蘭商標（Seagram）的使用權，于是，塞繆爾·布朗夫曼成為施格蘭釀酒廠的獨資擁有人，經過幾十年的經營，將它發展成家族事業的基礎和全世界最大的酒類公司之一。

根據《禁酒法案》，美國政府從1920年至1933年，禁止在國內銷售、生產、進口和運輸酒水。這一政策旨在抑制美國國內酒類生產和消費，反而刺激了酒水走私、地下酒廠的蓬勃發展。一個廣泛流傳但未經證實的說法是，布朗夫曼在禁酒令時期也曾參與走私販酒，把加拿大生產的酒水偷偷販運到美國境內，從而獲取了大量財富。

由于通過帶有道德爭議的手段攫取財富，建立龐大的家族事業，以至于布朗夫曼被認為是加拿大的“強盜貴族”（Robber?Barons），好比美國“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家族（The?Rockefellers）的翻版。

有人提出，中國的超級富豪應該效仿“強盜貴族”洛克菲勒家族，建立家族辦公室和家族信托，令家族事業和家族財富傳承世代。然而，洛克菲勒家族的慈善事業其實才是最受人尊敬的，而不是家族辦公室和家族信托。

與“石油大亨”洛克菲勒、“金融大亨”J.P.摩根（J.P.Morgan）、“鋼鐵大亨”卡內基（Carnegie）等同時代的“強盜貴族”一樣，布朗夫曼后來也留下了大筆可觀的慈善遺產。

慈善家老埃德加

塞繆爾·布朗夫曼的兒子，老埃德加·布朗夫曼（Edgar?Bronfman?Sr.）是一位慈善家，他為國際猶太事業捐贈了大筆資金。加拿大蒙特利爾有一個以他母親命名的音樂廳，加拿大名校麥吉爾大學（McGill?University）有一座以他父親命名的建筑，這些都是他的捐贈。

老埃德加·布朗夫曼同時也是以父親塞繆爾·布朗夫曼命名的基金會的主席。這個基金會的主要關注對象是：多元主義、異族通婚，社區參與（特別是年輕人）和國際猶太事業，如推動猶太知識在全球猶太族群的傳播。

老埃德加生于大蕭條來臨時的1929年，活到84歲。早年，他在美國麻省的威廉姆斯學院和加拿大蒙特利爾的麥吉爾大學接受教育，畢業后進入自己的家族企業，但又很想離開他的父親——因為塞繆爾·布朗夫曼脾氣暴躁，與孩子們關系不親密。1956年，26歲的老埃德加如愿以償，離開加拿大去了美國，接著成為施格蘭集團美國總部的領導人。

到1950年代，施格蘭集團發展達到了頂峰，一度占據美國酒水飲料市場超過30%的份額。

老埃德加于2013年12月21日在紐約去世。作為慈善家和猶太領導者，他的饋贈同時得到加拿大和美國的認可與紀念。而早在1999年，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就曾授予他自由勛章，這是對平民的最高認可。2012年4月，老埃德加還和其他80位億萬富翁一起加入比爾和梅林達·蓋茨基金會（Bill?and?Melinda?Gates?Foundation），其目的是通過長期的慈善活動增加美國的慈善捐贈。據2013年《福布斯》雜志估算，老埃德加生前擁有約26億美元凈資產。

繼承者小埃德加

老埃德加一生感情經歷豐富，與四位女性有過五次婚姻，與第一任妻子維持了20年的婚姻，生養了五個孩子。其中，老埃德加最喜愛的是第二個兒子，給他取了與自己同樣的名字，叫小埃德加·布朗夫曼。

小埃德加從小對表演藝術充滿熱情。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流露出戲劇表演方面的天賦，積極參加學校組織的各類表演，充分發展這方面的天賦與特長。1967年，老埃德加為了表示支持，向小埃德加就讀的紐約曼哈頓的精英中學捐修了一座劇院。鼓勵兒子追求自己的興趣，專攻藝術。

高中畢業后，小埃德加在英國電影公司做過一份臨時工作。后來去了好萊塢發展，參與電影制作。但是，盡管在好萊塢混跡了10年，小埃德加仍然沒有取得滿意的成績，這促使他回到現實。

雖然小埃德加是第二個兒子，不是第一出生次序繼承人，但父親老埃德加認為他是一個天生的領袖，比他的哥哥更有領導潛質。后來，這也引起了父親、哥哥與他之間緊張的三角關系。

1982年，在父親的催促下，小埃德加回到家族企業施格蘭集團，從董事長辦公室助理做起，逐漸成為施格蘭歐洲地區總經理，管理公司的歐洲業務。兩年后，小埃德加被任命為施格蘭集團全球總裁，負責制造、銷售和營銷，五年后，公司董事會又把首席運營官的職位交給他。

由于祖父塞繆爾·布朗夫曼長期掌管家族企業大權，老埃德加繼承家業后，仍然無法放開手腳經營，所他決心不再犯父親所犯過的錯誤——太過執著于控制公司頂層，而不給繼承者們經營公司的自由。但當老埃德加努力不去重蹈父親覆轍的時候，他卻犯下了另一個錯誤。

家族財富縮水

1994年，老埃德加在他65歲時宣布退休，僅保留了施格蘭集團聯合主席的位子。他決定由他的二兒子，而不是大兒子來繼承施格蘭集團首席執行官的職位。在美國工商界，小埃德加以富有“街頭智慧”而出名，這也是為什么老埃德加選擇他作為接班人的主要原因。

小埃德加是一個不滿現狀的人，他希望通過全新的嘗試，推動家族事業的發展。1995年，小埃德加瞄上了快速發展的電影、音樂和媒體行業。為了獲取跨行業擴張的資本，他制定了一個被廣泛批評的戰略：出售家族企業施格蘭公司所持有的杜邦公司股份。當時杜邦公司也希望回購股權，所以小埃德加的計劃獲得他們的支持，交易很快達成了。施格蘭集團由此獲得超過90億美元的收益。

利用出售杜邦股份收回的資金，小埃德加展開大筆收購，先后將美國音樂公司、寶麗金唱片和德意志唱片并入施格蘭集團。

雖然富有表演和創作才華，但遺憾的是，他不善于經營媒體和娛樂行業，導致這些業務運營狀況不佳。隨之，小埃德加不得不抽取施格蘭集團酒水業務產生的利潤，以填補媒體和娛樂業務的虧空。

為了盡可能多地從施格蘭集團內部獲得流動資金，去發展媒體和娛樂事業，小埃德加采取削減運營成本的方式，來增加酒水業務的利潤。不過，這一策略大幅削弱了施格蘭集團在酒水飲料領域的品牌地位和競爭優勢。

后來，小埃德加又經歷了一連串低效的商業交易，最終在2000年，使施格蘭集團陷入經營困境，其擁有的250多個著名品牌以及衍生品牌（如著名的芝華士、馬爹利）被公開拍賣。施格蘭帝國在此次交易之后名存實亡。

小埃德加重整河山

不過，不甘失敗的小埃德加從2002年開始出現轉機。這一年，他以普通合伙人身份，加入一家私募股權投資公司。

兩年后的2004年，小埃德加完成了對全球三大唱片公司之一的華納音樂集團（Warner?Music）的收購。至今，他還擔任華納音樂董事會主席和首席執行官。

小埃德加的經營策略是，加快公司在數字音樂領域的銷售，重新定義公司與藝術家之間的關系，以及通過向音樂行業的擴張使收入來源多樣化，從而推動華納音樂集團的全面轉型。

華納音樂集團在2005年公開上市，它在數字音樂產業上兩位數的高速增長，提升了整體市場份額，并保證公司在唱片業不景氣的時候依舊有穩定的收入。2008年，據《紐約時報》報道，華納音樂集團旗下的大西洋唱片公司成為第一家占美國數字音樂銷售量一半以上的唱片公司。

小埃德加在公司董事會的作用是“專注于公司的戰略和發展機會”。如今，他仍然活躍于私募投資領域。

不僅如此，小埃德加同樣繼承了家族的慈善傳統，他以在國際猶太人事業、以色列和美國猶太社區中的慈善工作而為人所知。據2013年《福布斯》雜志計算，小埃德加當時擁有的個人財富已達20億美元。

可見，小埃德加在家族企業的經營上失利后，最終以一名私募基金合伙人的身份，去追尋自己的音樂和藝術事業，并取得了出色的成就。

“大家族”傳承啟示

施格蘭集團和布朗夫曼家族經歷了一場壯觀的演變。商學院和歷史學家都寫下了關于這個家族、家族企業和家族成就與傳統的案例供他人研究。

而我則更聚焦于人物。對于布朗夫曼家族，從“強盜貴族”變成“慈善家族”，繼承人及其經營特質決定了這個家族傳承的走向。

先從老埃德加·布朗夫曼說起。在任命小埃德加出任施格蘭集團首席執行官的時候，他相信小埃德加擁有“街頭智慧”，相信兒子的商業頭腦以及挑戰性。他當時可以委任一個職業經理人擔任首席執行官，但他沒有這么做。因為尊重兒子的音樂/藝術智能，老埃德加才支持其發展音樂/藝術職業，他希望兒子小埃德加獨立、有所成就，但同時，他也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老埃德加去世時擁有26億美元財富，大部分捐作慈善，而他本可以成為百億美元富豪。不過，他對猶太事業、慈善和增加社會資本的貢獻，是他為下一代成員留下的最大的家族成就和傳統，也是下一代學習和紀念的榜樣。

再說小埃德加·布朗夫曼。盡管與父親老埃德加有許多關系的挑戰，但擁有老埃德加這個父親對他來說仍然是幸運的。從小埃德加成功經營一家市場占有率達50%的著名音樂公司來看，老埃德加支持他兒子在音樂/藝術方面的熱情和天賦這個決定是沒有錯的。而錯在支持他出售家族企業持有的杜邦公司股票，用100%的家族資產去跨行業大規模拓展新的業務。

小埃德加是布朗夫曼家族第三代成員，從他成年后的行為表現可以判斷出他在傳承人格上的特點是，挑戰型+魅力型。像小埃德加這樣，主導傳承人格為挑戰型、附屬傳承人格為魅力型的家族企業第二代（尤其是現在的獨生子女），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一旦獲得資產和大量現金流的控制權，他/她將成為唯一的頭號“家族領袖”。具備這種傳承人格類型組合的家族企業繼承者是最具挑戰性的，除了具有非常高風險的商業決策，他/她通常也會渴望成為社會名人，這種傾向會影響商業決策的純粹性，而帶有強烈的主觀意愿。

將音樂/藝術作為事業，而不是經營一個“酒水帝國”，今天的小埃德加也許會比原來快樂很多，但是他的經營決策給其家族帶來了巨變（其中不乏風險）。好在，受父輩的影響，小埃德加在家族事業以外的領域獲得成功后，如今也越來越多地投身于慈善活動，支持猶太事業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