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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古代安納托利亞諸文明接受與引進“人才”問題的歷史考察

2016-03-15 14:13:05
外國問題研究 2016年2期
關鍵詞:文明

李 政

(北京大學 外國語學院西亞系,北京 100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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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古代安納托利亞諸文明接受與引進“人才”問題的歷史考察

李政

(北京大學 外國語學院西亞系,北京 100871)

“人才”的接受與引進在古代世界,特別是上古時代地中海世界各個文明古國的歷史上究竟呈顯為怎樣的面貌,是一個學術界少有關注的問題。本文選取古代安納托利亞兩千年和一千年期間的諸文明,嘗試對此問題進行歷史性考察。認為,無論是公元前兩千紀的哈梯文明,還是赫梯文明,也無論是公元前一千紀時期的弗里吉亞文明、呂底亞文明、呂西亞文明,還是卡利安文明,“人才”的接受與引進廣泛存在于這些不同時代的文明發展歷程中,而且“人才”的引進已經發展成為主流。來自東西方的“人才”,在不同歷史階段演繹著古代安納托利亞文明,也鑄就了古代安納托利亞文明的特色。

古代安納托利亞諸文明;“人才”的接受與引進;歷史梳理

大約在公元前三千紀中后期,古代安納托利亞地區逐漸進入文明社會的發展階段,從那時起,包括在公元前兩千紀和公元前一千紀期間,安納托利亞這塊古老的土地上先后誕生了哈梯文明、赫梯文明、魯維文明和帕萊克文明、胡里特文明、弗里基亞文明、呂底亞文明、呂西亞文明和卡里安文明等。這些古老的文明在人類文明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他們的特色等許多問題的研究尚屬空白。“人才”的接受與引進是當今社會最受關注的一個話題,*本文關于“人才”的理解并非今天意義上的概念,不止限于具有專業技能或者技術之人,還包括商界和軍事等方面的人才和力量。這里的“人才”指的是一切為各個文明古國認同并能夠為各個本土文明的發展做出貢獻的人。然而,古代安納托利亞文明史上的“人才”接受與引進也是國內外學術界少有涉獵的一個研究角度,沒有系統的歷史考察與研究。實際上,“人才”的接受與引進在古代安納托利亞兩千紀和一千紀期間的諸文明的歷史上,無論是公元前兩千紀的哈梯文明,還是赫梯文明,以及公元前一千紀時期的弗里吉亞文明、呂底亞文明、呂西亞文明以及卡利安文明,都已經是一個普遍現象,在各個時代和各個古文明之間,“人才”的引進與接受已經發展成為該地區各個古國共有的一項文化成就和共同走過的一個文明發展歷程。

一、哈梯文明時代的外來“人才”的接受與引進

確切地說,至今流傳下來的哈梯語文獻沒有關于哈梯人如何接受和引入異國他鄉“人才”的內容。哈梯文明從大約公元前2500年以來誕生,到大約公元前1700年前后逐漸為赫梯文明所取代,限于文獻的數量,幾百年的文明史至今留給我們許多撲朔迷離的問題。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在公元前三千紀晚期到公元前1700年前后這個歷史階段,哈梯文明是安納托利亞半島中部和東部地區的主要力量,雖然哈梯人在這些地區建立起多個邦國,處于城邦的發展階段,但卻未曾有文獻證實他們走出安納托利亞,進行對外政治聯盟和軍事征服活動。然而事實上,他們與外界的聯系和交往已經十分頻繁,特別是他們與外來者共同創造了古代安納托利亞文明發展史上的一個商業貿易時代。

公元前2000年前后,古亞述商人們在哈梯人定居和生活的核心部分,即半島的中部地區,建立了多個貿易居點,如卡奈什(或者奈沙)、哈吐沙、安庫瓦、普魯士汗達和查爾帕以及瓦蘇薩那等,如果包括東部地區的話,貿易居點的規模或者說數量至少達到11個之多。通常,古亞述商人們用從兩河流域帶來的金屬錫、布匹和羊毛換取小亞半島的黃金和白銀,從事物品交換等貿易活動。

至今,在中部地區卡奈什古城遺址(今奎爾泰頗)出土的古亞述語文獻達到兩萬多塊,這些文獻主要是包括契約在內的經濟文獻和書信等類別的文獻,是古亞述商人們編撰。*B. J. Collins, The Hittites and their World,Atlanta: Society of Biblical Literature, 2007, pp.24-25.古亞述商人們在這里活動的時間一直持續到大約公元前1700年前后。他們被許可在卡奈什等貿易居點定居,有居住許可和自治權,而且他們的貿易活動得到了當地統治者提供的保護和支持。*B. J. Collins, The Hittites and their World, p.28.根據考古挖掘的情況,卡奈什城的居住地分為五個區域,大部分古亞述商人們居住在第一和第二片區域,只有第四片區域完全由當地的安納托利亞人居住。*C. Burney,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the Hittites,Oxford: The Searecrow Press, Inc., 2004, p.162.一些古亞述商人很可能在居點長期定居并且組建了家庭,與當地哈梯人生活在一起。*A. Sagona and P. Zimansky, Ancient Turkey, London: Routledge, 2009, p.231. 作者認為,古亞述商人們的房屋與當地居民們的房屋沒有明顯的區別。在大約公元前1940年到前1850年,即karum地層II階段,安納托利亞半島的貿易活動處于穩定和繁榮的發展時期,這長達80年的發展,與其說是商業貿易的發展,不如說是安納托利亞半島人與兩河流域地區居民之間密切交往的一個時代,意味著安納托利亞人對外部世界的容納和開放,更為安納托利亞地區未來的向外發展奠定了一個基礎,很可能使之進入到一個更大的和前所未有的大發展階段。

我們至今無法證實是誰先投出第一支橄欖枝,但是,是不是小亞半島的居民率先‘邀請’古亞述人置身小亞半島并且從事雙方之需的貿易活動?這個疑問已經沒有意義了,重要的是,這個龐大的出土文獻的數量和文獻的性質以及古亞述商人們的定居和商貿時間持續之久足以見得古亞述商人們在小亞半島中部地區的活動規模和發展程度,也足以證明他們在異國他鄉受到了歡迎和接受,他們的商貿活動得到了接受和認可。事實上,小亞半島商貿活動環境的優越和穩定無疑客觀上吸引著古亞述的商業精英們源源不斷的到來,這樣,諸如‘邀請信’之類的文獻的存在和證實與否已經失去了價值,小亞半島當地統治者和居民的認可和提供的保護和支持客觀上起到了引進人才的作用。

二、赫梯王國時期的外來人才的接受與引進

在赫梯文明發展的前期,即所謂的赫梯古王國時期,“人才”的接受和引進這個現象很可能出現了暫時的中斷,至少沒有大規模地延續古亞述商貿時期的發展。*但是,赫梯文獻證實了印歐赫梯人與美索不達米亞人也有著直接和密切的聯系。貝克邁的研究也表明印歐赫梯人與美索不達米亞人在這個階段有了直接的接觸。

一些屬于赫梯中王國時期的阿卡德語文獻在哈吐沙城的出土,表明了赫梯人與美索不達米亞人在這一時期有了直接往來。*G.. Beckman, “Mesopotamians and Mesopotamian learning at Hattusa”, Journal of Cuneiform Studies, vol. 35, No. 1-2, 1983, p.102.印歐赫梯人與巴比倫人和亞述人之間的聯系在赫梯帝國時期更為密切,赫梯國王哈吐什里三世與巴比倫國王卡達什曼—吐爾古簽訂平等條約,建立姻親和盟友關系,并且互派使節。然而,雙方之間的直接聯系并只不是停留在諸如使節的互派等一般意義上的外交禮儀的往來關系上,在赫梯國王們的請求下,巴比倫和亞述書吏、醫生、業主、祭司和雕工等具有專業技能的勞動者先后或同時來到赫梯王國,這樣,印歐赫梯人使他們與美索不達米亞人之間的直接聯系建立在更廣泛和更深入的基礎上了,不僅體現在語言文字、宗教生活、也體現在醫學、經濟和藝術等領域。印歐赫梯人使他們與美索不達米亞人之間的直接聯系與對具有專業技能的人的引進聯系起來,使這些來自異邦的專門人才融入到印歐赫梯人發展自我的創造活動之中,印歐赫梯人從而實現了在自己的家園與美索不達米亞人之間直接交流的目的。

根據赫梯文獻證實,赫梯國王蘇庇魯流馬一世迎娶了一位巴比倫公主塔瓦娜娜。*G.. Beckman, “Mesopotamians and Mesopotamian learning at Hattusa”, Journal of Cuneiform Studies, vol. 35, No. 1-2, 1983, p.102.在赫梯帝國強盛時期,女王普吐海帕在致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一封信中,記載了她也使一位巴比倫女子遠嫁到赫梯王室的事件:

巴比倫的女兒和阿穆魯國王的女兒,我,女王,為自己做了——在赫梯王國的人們面前,這對我—難道不是一件值得贊揚的事情嗎?——正是我做這了這件事,—我迎娶了一個偉大國王的女兒,作為我的兒媳,盡管是一個外國人。*A. Kammenhuber, “Orakelpraxis,Tarume und Vorzeichenschau bei den Hethitern”, Texte der Hethiter, vol.7, 1976, pp.22-23.

此外,赫梯帝國后期吐塔里亞四世國王很可能也與一位巴比倫公主聯姻。*A.Walther et O.Weber, Keilschrifturkunden aus Boghazkoi, vol.6, 1923, No. 5, verso 27.巴比倫公主又一次來到并且生活在赫梯人的家園。

巴比倫和亞述書吏在哈吐沙城的活動也為赫梯文獻所證實。在那拉姆·辛神話的題記部分,清楚地記載了該篇文獻赫梯文本翻譯者的名字,即書吏哈尼庫依里,他父親的名字阿努·沙爾·依拉尼也出現在這里。可以肯定,阿努·沙爾·依拉尼是一個真正的美索不達米亞人的名字,而且他很可能是一位巴比倫人,作為一名書吏,他很可能早在赫梯中王國時期就來到赫梯王國,供職于赫梯書吏學校,一些赫梯學者認為,阿努·沙爾·依拉尼很可能授命于巴比倫國王的派遣,他最初的使命主要是幫助赫梯國王用阿卡德語起草外交書信等文獻,后來,他在赫梯王國安家立業,撫養后代,并在哈吐沙城建立了一個書吏家庭,同時傳授阿卡德語和楔形文字符號的書些方法等等。*G.. Beckman, “Mesopotamians and Mesopotamian learning at Hattusa”, Journal of Cuneiform Studies, vol. 35, No. 1-2, 1983, p.107.

在赫梯文雷雨之神贊美詩中,DUB.SAR Pabilili,“來自巴比倫的書吏”的記載亦清楚地見于殘缺不全的題記部分,遺憾的是,書吏的名字不存。盡管如此,可以肯定,這篇文獻的赫梯語文本顯然是由這位巴比倫書吏在哈吐沙城從阿卡德文本翻譯過來的。此外,已知在赫梯王室供職的還有兩位亞述書吏,即瑪爾賽魯亞和那普·那沙爾*G.. Beckman, “Mesopotamians and Mesopotamian learning at Hattusa”, Journal of Cuneiform Studies, vol. 35, No. 1-2, 1983, pp.41-42.,他們在赫梯王室也從事阿卡德語的傳授和書寫工作。

根據赫梯國王哈吐什里三世致巴比倫國王卡達什曼·恩里爾二世的一封書信,我們看到了巴比倫醫生和祭司也遠道來到赫梯王國,供職于赫梯都城。這篇書信這樣寫道:*G. Beckman, “Mesopotamians and Mesopotamian learning at Hattusa”, Journal of Cuneiform Studies, vol. 35, No. 1-2, 1983, pp.106-107.

對我的兄弟說道:有關我的兄弟向這里派遣醫生一事,那時,他們接到了那位醫生,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當疾病纏繞他時,我自己為他竭盡全力。我為他主持儀式,破除病魔,但是,當他的日子[……]來臨時,他病死了[……]我絕沒有扣押這位醫生!對我的兄弟說道:“在我兄弟穆瓦塔里統治時期,當他們接到一位符咒祭司和一位醫生并要將他們扣留在赫梯,我與他爭辯道:你們為什么要扣留他們?扣留他們是不對的!我現在扣留了那位醫生了嗎?他們在這里接到的前一位符咒祭司可能死了。

[但那位醫生]還活著——與他結婚的那位女子是我的親屬——一戶美好家庭的主人。[如果他]說:我愿意回到家鄉!讓他起來,回去![……]難道我會扣留瑪爾都克神的一位偉大的醫生嗎?這篇文獻反映了巴比倫醫生至少前后兩次來到赫梯王國。其中后者長期生活在赫梯王國,診治疾病和傳授醫學知識。巴比倫醫學文獻相繼在哈吐沙城發現。這些巴比倫醫學文獻分別是藥典、治療結膜炎和感冒發燒的處方;還有兩篇文獻涉及自然分娩和治療陽痿的內容。赫梯人在很大程度上借助巴比倫醫學書籍行醫治病,許多蘇美爾語和阿卡德語的醫學術語在赫梯語文獻中得到應用。所以,赫梯醫學的發展可以說是建立在巴比倫醫學的基礎上。

此外,巴比倫人的祭司也進入到赫梯人的宗教生活之中,他們的神諭觀念和從事各種神諭活動的方法以及儀式也為印歐赫梯人所掌握。

根據赫梯國王哈吐什里三世致巴比倫國王卡達什曼·恩里爾二世的信:*H. H. Figulla et E. Weidner, Keilschrifttexte aus Boghazkoi, vol. 1, Leipzig: J. C. Hinrichs’sche Buchhandlung, 1916, No. 10, verso: 58-61.

[對我的兄弟說道]:我想要做一些雕像,把他們放在屋里各處。我的兄弟,給我[派遣]一位雕塑藝人,[當這位雕塑藝人]完成了雕像。我將送他回去,他將會回到家里,[難道我沒有將先前來的]那位雕塑藝人送回去嗎?難道他沒有回到卡達什曼·吐爾古身邊?[我的兄弟]不要拒絕派遣[雕塑藝人]。

巴比倫雕刻藝匠同樣在赫梯王國履行職責,參與了赫梯人的雕塑藝術作品的制作。許多學者認為,赫梯人從巴比倫吸取了諸如雕刻技巧、手法和圖形等技術和風格。赫梯人圓筒印章的使用無疑是美索不達米亞人影響的結果。所以,赫梯人在藝術上取得的成就離不開巴比倫雕刻藝匠的貢獻。

還有兩位亞述人的名字和他們在赫梯王國的活動情況亦見于赫梯文獻。依亞·阿述爾很可能是一位房產的所有人,根據記載他在赫梯人茲帕蘭塔城雷雨之神的節日活動中負責提供各種用品。*H. Freydank, Keilschrifturkunden aus Boghazkoi, vol. 51, Berlin:Akademie Verlag,1981,No. 33, Col.1: 15.另一位亞述人達達·阿述爾也參與了赫梯人的一個節日活動。*H. Freydank, Keilschrifturkunden aus Boghazkoi,No. 33, Col. 1:15.

由于許多赫梯泥板文獻殘缺不全,還有一些出現在赫梯王國的巴比倫人和亞述人的身份不明,如國王穆爾什里二世時期的阿什普。但是,不管怎樣,無論是巴比倫女子,還是來自巴比倫和亞述的具有專門技能的書吏、醫生、祭司、雕工和業主等,他們的到來是赫梯國王主動請求的結果,是赫梯人引進“人才”的結果。赫梯人對待美索不達米亞人的態度和一系列的舉措反映了赫梯人引進“人才”思想的成熟。所以,他們并不是在赫梯王國游歷,而是承擔了具體的義務和職責。特別是一些書吏、醫生、祭司和雕工在赫梯王國成家立業,他們不僅僅帶來了各個領域美索不達米亞人豐富的知識,還參與到了赫梯人對美索不達米亞文化的學習活動之中。這樣,他們不僅是文化的傳播者,而且也是赫梯文明的創造者。

很可能胡里特人在赫梯中王國時期已經出現在半島東部和東南部地區了。另一方面,隨著米坦尼國家被赫梯人的瓦解和滅亡,赫梯國王在帝國時期對該地區的統治也得到加強,便于進一步掌握和利用胡里特人的各項資源。

早在赫梯中王國時期,赫梯國王吐塔里亞一世或者二世迎娶了胡里特女子,即他的妻子尼卡爾瑪梯。盡管我們并不知道尼卡爾瑪梯來自何地,但是,這一場聯姻的導演者當然是赫梯國王。赫梯帝國時期,赫梯國王再一次迎娶胡里特女子,哈吐什里三世國王在途經半島東南部基祖瓦特那城時,與當地大祭司的女兒普都海帕完婚。赫梯人對胡里特人的接受再一次實現在統治階層這個層面上。

自赫梯中王國時期以來,胡里特人的書吏很可能為赫梯人所接受和引進。根據西方學者們的研究,一些赫梯語——胡里特語雙語文獻很可能是一位母語屬于胡里特語的赫梯書吏而為,這就是說,他的母親很可能是一位胡里特人。*G.Wilhelm, “Die Koenige von Ebla nach der hurritisch-hethitischen Serie, Freilassung”,Altorientalische Forschungen, vol. 24, 1997, p.281.那么,這位赫梯書吏當然也可以視為胡里特人。基庫里馴馬四塊泥板文書的四位撰寫人同為胡里特語的名字,他們很可能是四位不同的胡里特人。卡門胡貝爾認為,由于他們對赫梯語掌握的程度不一,使人們看到他們在把胡里特語馴馬文書翻譯成赫梯語時,如果他們不知道某些胡里特語詞匯的赫梯語形式,他們干脆直接在赫梯文本中使用胡里特語的形式。*A.Kammenhuber, “On Hittites, Mitanni-Hurrians, Indo-Aryans and Horse Tablets in the IInd. Millennium B.C.”, in H. I. H. Prince Takahito Mikasa, ed., 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1983, pp.42-43.總之,胡里特語畢竟不是印歐赫梯人的母語,而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赫梯語文獻從胡里特語文獻翻譯過來的,所以,胡里特人書吏在哈吐沙的出現不是不可能的。

胡里特人擅長施展各種巫術魔法,他們在赫梯人的巫術儀式文獻中被多次提到,有阿萊吐拉黑女巫師、阿爾泰什那、阿什努尼卡里、阿什塔比沙魯和埃哈爾泰蘇普巫師等等。在赫梯人舉行的諸如胡里鳥等與胡里特文化背景有關的神諭活動中,占卜者常常由胡里特人擔任,如阿祖和哈爾。此外,胡里特人的歌手們活躍在赫梯人的一些祭祀活動中,他們用本民族的曲調演唱。胡里特人的醫生已被證實在赫梯都城行醫治病,如阿扎里。同樣,馴馬文書的發現和赫梯人對馴馬方法的學習和掌握與胡里特人不無關系。一些學者甚至指出,來自米坦尼胡里特人的馴馬師對赫梯人的該項技術的掌握很可能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G.Wilhelm, The Hurrians, Oxford: Aris & Phillips,1989, p.19.

總之,無論是遠嫁赫梯王室的胡里特女子,還是巫師或者祭司、書吏以及醫生等胡里特人,他們在赫梯王國的出現和活動與印歐赫梯人同胡里特人的密切聯系,與印歐赫梯人對他們的接受聯系在一起。赫梯人從聯姻開始,在學習和接受胡里特人文化的同時,同樣他們也選擇了與胡里特人更為密切的交往,結合自身的需要,不斷接納了更多身份和技能各異的胡里特人,而且赫梯人很可能將接受調整為主動的引進,使得高素質的文化人才直接參與到了他們的社會文化生活的創造活動之中。

隨著赫梯國家的發展,特別是帝國統治的需要,促使赫梯國王在與周邊鄰國以及較遠地區的附屬國之間建立起更為廣泛的聯系,他們更加善于利用同盟國的力量保護和發展自身,接納和重用他國的力量,也是赫梯國王接受與引進“人才”的一個重要方面。赫梯條約中一項基本的規定就是簽約雙方或者一方提供軍事援助。我們在赫梯國王與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卡迭什大戰中看到了赫梯國王招兵買馬和引入外來軍事力量的記載。根據古埃及人的記載:*T. Bryce, The Kingdom of the Hittites, new edi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p.235.這里的譯文轉引自布瑞斯。

整個赫梯國家出動了,米坦尼的、阿爾查瓦的、達爾達尼的、卡什卡的、瑪沙的、皮塔沙的、阿拉瓦納的、卡爾基沙的、盧卡、基祖瓦特那、烏伽里特、科迪、整個努哈賽、穆薩奈特、卡迭什。他們占據了山脈和河谷,他們的數量就像蝗蟲一樣多。他在國家沒有留下白銀,他剝去了所有實物上的白銀,并且將他們給了所有其他的國家,目的是要他們同他一道去戰斗。

從這里我們不難看出,赫梯國王的確為了這場戰爭進行了精心的備戰,號召和動員且要求他的附屬國派遣軍隊,加入到對抗埃及人的戰爭中。赫梯國王的士兵不僅來自小亞半島西部的阿爾查瓦地區、北部的卡什卡地區、東部的米坦尼地區和西南部的盧卡等地區,也來自敘利亞北部諸國。赫梯國王穆瓦塔里二世的勝利當然與這支隊伍的建立和一致對敵的力量不可分割。的確,雖然這是附屬國應盡的義務,但是,赫梯國王作為主導將附屬國的援軍視為他們的一部分,而且是可用之才,盡其所能,確保赫梯國家的強大和赫梯國王的歷史地位。因此,這些外來的軍事力量又何嘗不是赫梯國王接受與引進的“人才”呢?

此外,一些魯維人和帕萊克人在赫梯王國的出現和活動同樣是赫梯人與他們的聯系和對他們接受的結果。赫梯法典的記載表明他們之間在商業貿易等領域很可能已建立起廣泛的交往。*H.A.Hoffner, The Law of the Hittites, Leiden: Brill,1997, p.9.在赫梯人的與魯維文化習俗相關的文化活動中,那些魔法術士很可能就是魯維人,如吐那維和普里亞尼。*事實上,赫梯人吐那維儀式、普里亞尼儀式和查爾皮亞儀式是從魯維人那里借鑒來的,這些宗教儀式文獻不僅有魯維語文本,還有赫梯語譯本。這說明后者很可能譯自前者。一篇赫梯語宗教儀式文獻記載了一位名為查爾皮亞的魯維人的醫生在哈吐沙城的情況。此外,赫梯人接受魯維人的象形文字和魯維語文獻赫梯語譯本的出現很可能意味著魯維人書吏為赫梯人所接納。近年來,一些學者指出,赫梯王國的人口數量絕大部分由講魯維語的人構成,至少在赫梯新王國時期(即帝國時期)。*S. Luragi, Hittite, Languages of the World, Munich: Lincom GmBH,1997,p.2. 我們在這里需要補充一點。赫梯中王國時期以來,魯維人的象形文字在赫梯王室內部的使用日趨明顯,這在赫梯帝國時期更是得到充分的發展。我們有理由認為魯維人的書吏很可能與赫梯王室有著密切的關系。當然,這需要今后文獻的證實。梅爾徹特認為,幾乎可以確信,操魯維語的人是晚期青銅時代在安納托利亞人口中占大多數。*C. Melchert, The Luwians, Leiden: Brill, 2003,p.55.這說明,居于主導統治地位的赫梯人與魯維人的融合和發展達到某種程度上的和諧,赫梯人的接受使得魯維人的發展和分布達到了如此的規模。同樣,現存赫梯文獻證實,赫梯人在商貿經濟和宗教以及習俗文化中接受了帕萊克人和他們的文化,帕萊克人的祭司或者術士很可能出現在哈吐沙舉行的那些與帕萊克人文化密切相關的儀式活動中。*李政:《論赫梯文明的創造者》,《史學月刊》 2015年第8期,第79—85頁。

三、公元前一千紀時期小亞半島諸國“人才”的接受與引進

公元前一千紀時期,安納托利亞先后誕生了弗里基亞文明、*弗里基亞文明是在赫梯文明消失后誕生的古代安納托利亞的又一個古老文明。弗里吉亞人和他們的國家也是安納托利亞這一千年興起的第一個具有影響力的國家。弗里吉亞人的強大統治(大約公元前800-前696年)十分短暫,曇花一現。他的興盛頂點在公元前8世紀中期,他們向西擴張,使其疆域從烏拉爾圖邊界到Sardis和呂底亞接壤,控制了安納托利亞的東部和中部乃至西部的一部分地區。由于文獻的匱乏和語言破譯的局限,我們至今對他們的歷史文化的了解非常有限。呂底亞文明、呂西亞文明和卡利安人的文明等。這些文明是印歐人的不同分支在這一時期的不同階段創造的。

呂底亞人的文明歷史只有幾百年,但是,它在小亞半島也曾一度稱雄,而且在政治上、軍事上以及外交上都有著重要的歷史地位,是公元前一千年古代安納托利亞半島歷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呂底亞歷代國王曾進攻希臘各邦,強迫他們繳納稅賦,并且使得呂底亞國王成為所羅門以來最富有的國王。但是,他們不僅保留了希臘各個城邦各自的風俗習慣和社會制度以及希臘的宗教制度,克洛伊蘇斯國王還歡迎希臘知識分子來到呂底亞人的都城宮廷,廣招人才。米里都的泰利斯(Thales)是古希臘哲學家、數學家、天文學家,而且是米里都學派創始人,被稱為‘希臘七賢’之一。他受到了呂底亞國王的高度重視,應邀成為克洛伊蘇斯國王的隨員。此外,伊索,古希臘寓言作家也是如此,曾受邀呂底亞國王。根據希羅多德的記載,克洛伊蘇斯在他的權利鼎盛時期曾接見過雅典著名的立法家和政治家梭倫。*戴爾·布朗:《安納托利亞文化繁盛之地》,王淑芳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2年,第128頁。此外,呂底亞人允許希臘人在他們的土地上定居和從事商業活動,而且自由建立與整個地中海世界各地商人之間的聯系。

實際上,早在呂底亞國王阿爾亞特斯(Alyattes)統治時期,米里都的泰利斯(Thales of Miletus)受雇阿爾亞特斯國王,作為呂底亞國王的軍事工程師。*J. C. Franklin, “‘A Feast of Music’: The Greco-Lydian Musical Movement on the Assyrian Periphery”, in Billie Jean Colins and etc. ed., Anatolian Interfaces, Hittites, Greeks and Their Neighbours, Oxford: Oxbow Books, 2008, p.193.此外,早在呂底亞國王蓋吉茲(Gyges)統治時期,呂底亞人遭受到外族辛梅里安人的進攻。根據記載,公元前663年前后,蓋吉茲向亞述國王阿舒爾巴尼帕爾請求援軍支持,對抗呂底亞人的敵人。*戴爾·布朗:《安納托利亞文化繁盛之地》,第121頁。可見,呂底亞人重視外來的各類人才。

呂西亞人的歷史久遠,雖然沒有建立起一個強大的國家,但是,他們的歷史文化成就并不遜色。呂西亞(lycia)位于小亞半島的西南角。*呂西亞人又譯利西亞人。一般認為,他們生活在薛托斯(Xanthos)河谷地帶周圍。這個地區成為呂西亞人活動的中心,并成為一個政治實體,直到波斯人征服的到來。

呂西亞人在政治上游離于希臘人和波斯人之間。作為小亞半島西南部地區存在的一個小邦國,雖然有過一段相對獨立的歷史,他們更多的是作為強國的附庸而出現的。但是,呂西亞人在對外關系中并不總是像在政治上那樣被動,他們廣泛借鑒和吸收周邊的,特別是古希臘人的文化,而且很可能也主要是通過廣招人才和開明納賢的途徑來實現的。

公元前6世紀中期以來,呂西亞與希臘世界的聯系日漸密切。薛托斯(Xanthian)王朝的最后一位統治者俄爾畢納(Erbbina)在呂西亞確定了希臘女神萊托(Leto)的祭祀活動。他們從希臘本土帶回一名祭司來主持這個宗教儀式。在薛托斯(Xanthos)王朝時期,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之后,希臘的許多工匠藝人來到呂西亞。公元前5世紀,呂西亞人的浮雕受到希臘風格的影響。希臘風格的陶器大量出土于呂西亞地區。此外,呂西亞在地中海東部的優良港口為希臘船隊提供了便利,這里來往的希臘商品和希臘定居者日漸增多,他們為呂西亞人所接受。

公元前5世紀以來,希臘語文獻逐漸在這里出現。公元前4世紀,雙語呂西亞語—希臘語文獻陸續出現,特別是希臘語開始并主要在呂西亞的上層社會使用。這些現象的出現很可能意味著呂西亞人學習和掌握了希臘語,另一方面,這很可能也表明希臘人的書吏出現在了呂西亞國家,他們得到呂西亞人的接受、引進和重用,從而,根本上實現了呂西亞人對希臘語的學習和運用。

卡里安人這支古老的居民分布在卡利亞地區,位于今天安納托利亞半島的西南部愛琴海沿岸。卡里安人沒有建立起強大的帝國,但是,他們同樣與周邊世界聯系廣泛。特別是公元前四世紀初以來,卡里安人在文化上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卡里安人的統治者阿爾泰米什亞(Artemisia)邀請希臘藝術家來到他們的國度,完成了他的兄長摩索拉斯陵墓的建設。這座陵墓長約39米,寬約33米,高達50米,臺基用白色大理石砌成,頂端有摩索拉斯和王后乘坐的戰車像,具有鮮明的古希臘人的建筑風格,后來被希臘人譽為古代地中海世界七大建筑奇跡之一。這個鮮活的實例足以證明安納托利亞希臘人建筑藝術的出現是希臘人的貢獻所為。

結 語

“人才”的接受和引進是一個有意識的思想活動,是在引入者對自身文化實力和他者文化實力發展水平有著一定認識的基礎上并清楚地明確其價值的交流行為。安納托利亞歷史上的“人才”引進最早始于何時今天還很難給出一個確切的時間表。但是,我們的確看到,早在公元前三千紀中后期和兩千紀初期的哈梯文明時代安納托利亞已經與兩河流域和敘利亞北部地區有著聯系和交往,哈梯人接受了周邊以及相鄰地區人們的定居,并與之交往和開展經濟貿易活動。這種主動的和有意識的思想活動在聯系和交往中逐漸凸顯并隨后實現了跨越。這個跨越的實現至少已經在公元前兩千紀赫梯人的文獻中看到了這個答案。正如上文所及,主動的接受與引進技能之才在公元前一千紀表現的更加突出,因此,它在安納托利亞文明的發展史上表現出了連續性,這成為整個古代安納托利亞文明發展的一個旋律,而且人才引進的規模和種類日趨擴大,成為古代安納托利亞各個階段文明史上的一個普遍現象。

“人才”引進可以是不同地區之間的,也存在于同一地區不同國家和不同民族之間。安納托利亞各個古老文明發展的歷程揭示了這個基本狀況。古代安納托利亞半島與周邊世界的聯系廣泛,包括東部的美索不達米亞與西部愛琴海沿岸及希臘半島。無論在公元前兩千紀還是一千紀,半島內部各個邦國或者部族之間同樣存在著各種“人才”的接受狀況。技能之才的流動和接受已不是偶然的現象。

引進的是什么樣的“人才”?為何引進?這是文明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各個古老文明自身發展的需要所決定的。生活在安納托利亞半島的古老居民適時地選擇了這樣一條文明發展道路,而且在這兩千多年里,他們的文明發展因此在這一點上較之古老的埃及文明和古老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表現得尤為突出,不失為古代安納托利亞文明的一個特色,在同時代的古代地中海世界,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

(責任編輯:郭丹彤)

2016-06-10

國家社會科學科基金重大項目“東方文化史”(編號:11&ZD082)。

李政 (1964-),男,河南郾城人,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西亞系教授。

A

1674-6201(2016)02-003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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