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Q:您對古人的生活方式有了解嗎?最喜歡哪種生活方式?哪些值得今天提倡?
A:我向往的理想家園是生活在宋代,那個時代的人物質生活豐足,精神生活也沐浴在高雅藝術文化中。從下至上全民尚文,“滿朝朱柴貴,盡是讀書人”,對藝術的追求達到了極致漣一國之君宋徽宗也不務正業到“不愛江山愛丹青”的地步。
茶興于唐,而盛于宋,真正的茶器也是在宋朝出現的。宋代的文人們將琴棋書畫融入茶事之中,大大提高了茶事的文化品味。他們將茶事器物作為寄托的對象,來顯示自己的志趣和品德修養。宋朝瓷器看似簡潔樸實,實則高貴典雅,其圓潤的曲線、含蓄內斂之美體現了東方文化簡潔素雅的崇高境界。
在當今這個喧囂的物質社會,人們一直生活在緊張焦慮、快節奏的狀態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反省。人越是忙碌,就越是需要片刻的歇息。茶具就可以扮演某種角色,可以幫助我們回歸到寧靜淡泊、深邃雅致的意境。
喝茶就是一種生活方式,它可以是生活中很平常的事也可以是非常崇高的行為。路途疲勞,口渴舌干之際,喝上幾大碗,既可解倦,又可止渴,其實這也是利用喝茶的間歇,趕路人在旅途中的一種停歇。而我一直認為茶事更可以是一件極具儀式感的行為,飲茶一定要在特定的場景才能體會到茶的意境。正是如此,我們才會不斷去追尋天地間的萬物造就器物,體驗茶境,回歸人類最自然最平和的狀態。茶本身的品質固然重要,但喝茶人對待茶的態度才是決定喝茶這件事最重要的因素。“歸來何事添幽致,小灶燈前自煮茶”,喝茶人追求茶的“清”,實際得到的是人生片刻的“閑”。清閑大概就是現代人追求的最理想的生活狀態了。
Q:茶文化的精髓是什么?用什么方式能體現出來?
A:我們現在談的茶文化其精髓就是“中國”,只有中國人(或者說東方人)才能讀懂茶的語境。沏茶、品茶的過程都是東方文化的最佳體驗。中國傳統的文人墨客幾乎無一不好茶事,他們認為茶能陶冶情操,自我觀照,體現出高尚的人格。茶事器物則成為寄托的對象,有點像日本庭院的枯山水,我希望茶器也能扮演同樣的角色,成為好茶之人寄情于山水自然的心靈寄托。
茶杯、茶壺情同手足,相互支持,形式與功能缺一不可。好的茶器可以幫助我們找到不同茶的感覺、味道和方向,他可以把山泉、茶葉的精華濃縮成一杯甘泉。
Q:這次主辦方是想找出一種跨界的語言式狀態,您認為呢?
A:作為一個建筑師跨界去做瓷器設計,區別可能在于設計手法、表現形式和切入點上。我認為我們今天去設計瓷器,就如同當今建筑師做建筑設計,我們一定是去設計當代建筑,而不會去復制仿制一個古建筑。同樣瓷器我也會嘗試去做當代的器物,當然,做好這個當代的器物會更具挑戰性。
我無意去挑戰傳統陶藝工作者的對瓷器的創造力,但當他們面對古人瓷器的輝煌成就時,當代陶藝工作者的確背負了太沉重的歷史包袱。就像國人面對幾千年的文化傳統,固然值得驕傲,然而無論是文化藝術還是哲學思想,似乎始終無法超越。
跨界的意義也許就在于對話、破局,從一個全新的視角去切入一個太過承重的話題,創造一個全新的語境。
對于一個生于江南、長于江南的人,對飲茶的環境總會預設一個特定的場景。品茶應該是在一個有雨的時節,有水,有舟,有橋,乍暖還寒。“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在萬物蘇醒之際,春雷喚醒大地,微雨滋潤草木,沏一杯清茶,目睹“田家幾日閑,耕種從此起”。選定“驚蟄”節氣作為這次瓷器創作的主題就是希望應景“新春甫驚蟄,草木尤未知”的特定場景,寄托喝茶人對清新自然的向往和寄托。
在這樣的超越現實的場景,產生超越器具的冥思,不含欲望,不含貪求,讓心靈接受洗禮,仿佛目睹先哲過著儉樸、純凈的生活,以這種方式與“道”交流,從藝術世界升華到精神世界,沉溺在靜謐的喜悅之中。
Q:作品和年齡有關系嗎?
A:建筑師是一個老年職業,閱歷、經驗的不斷積累會引發認識的提升,成熟的建筑師猶如經驗老到的品茶師,都需要時間的積累。多年前有人告訴我,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沏出的茶就有不同的感覺,當時我決不相信如此玄妙的說法。步入中年后,終于可以從瑣事中抽身,人定泡得幾壺好茶,才發現果真如此。究其原因,實則是沏茶人用平和之心才會張弛有度的控制泡茶水溫,出湯緩急。急吼吼的人要么不能掌握泡茶火候,要么根本無心領悟品茗的意境。
從業建筑師的我也曾年少輕狂,回過頭來才發現年輕時作品的幼稚。我也深知,步入中年的我其實還在路上。
按我的理解,建筑設計和沏茶真有相通之處,我都期望創造一個特定的場景來打動人,他們也都離不開形態、空間,就像老子所述:“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到更高的境界就是連設計手法、表現形式都不再局限,那是“無”的更高境界。
Q:建筑師與生活的關系是怎樣的?
A:建筑師的生活是特殊的生活狀態,選擇了建筑師這個職業就是選擇的另一種生活。建筑設計是在無限的可能中尋找一個正確的選擇,在解決無數矛盾中,經歷一個不斷肯定和否定自我的過程。他既要充滿激情,又要理性智慧,精力充沛。
建筑師是個人英雄主義者,同時背負歷史使命,社會責任。現在大部分建筑師,包括我自己,往往只做到了前者,個人英雄主義色彩濃厚,卻不太勇于承擔社會責任社會環境有一部分原因,建筑師本身也有原因。歸根結底,成功的建筑師必定是一個綜合素質過人的專業人士,我們都在努力往這個目標靠進。
Q:您對傳統的理解是什么?
A:傳統不是復制過去,文化的沉淀不是只停留在回憶歷史。對于設計來說創新是永恒的,因為我們就是在創造歷史。文化不用刻意尋找,他就在我們的基因里。
就像我從小生活在江南,即使離鄉多年,可是當回到這片土地總是感到那樣親切。步入中年后,曾經熱衷于咖啡的我,卻發現原來中國人的胃最適應的飲料還是熱茶。最近開始接觸一些中國傳統建筑的項目,又有新的感觸,過去做了二十多年的現代建筑設計,一直認為只有現代主義才能解決人類社會的需求,可在這次接觸中國傳統園林建筑設計的過程中,覺得原來那才是中國人最愜意的空間意境。
傳統就是這樣,他是最自然,最舒服的狀態。他是自發的,植入心底的,不去刻意挖掘的自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