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中令
(永州職業技術學院,湖南 永州 425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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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萊特》朱生豪譯本的生態翻譯學解讀
蔣中令
(永州職業技術學院,湖南 永州 425199)
摘 要:站在生態翻譯學視角,通過考察譯者的翻譯實踐活動,從“適應選擇”、“譯者中心”和“汰弱留強”三個方面對《哈姆萊特》朱生豪譯本進行解讀,試圖找到朱譯本在眾多的《哈姆萊特》譯本中始終熠熠生輝,經久不衰的某些原因。
關鍵詞:生態翻譯學;朱生豪;《哈姆萊特》;翻譯生態環境
《哈姆萊特》是莎士比亞在創作高峰期時所寫的巔峰之作,它在情節、語言、人物、思想方面都堪稱英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悲劇,是莎士比亞戲劇王冠上的一顆鉆石。[1]同時,由于其杰出的思想性和文學性,亦成為被翻譯次數和被翻譯語種最多的莎劇劇本之一。
從現有的資料來看,國內最早將《哈姆萊特》翻譯成漢語的譯者是林紓,但林紓不會英文,其譯本自然沒有太大的研究價值。1921年,田漢用時興的白話文翻譯《哈孟雷特》。1934年詩歌翻譯家孫大雨以漢字的“音組”對應莎劇原文的“音步”翻譯了《罕秣萊德》,1935年朱生豪以詩體散文和多種詩體翻譯了《哈姆萊特》。1954年詩人卞之琳也翻譯了《哈姆雷特》,他的方法是“以頓代步”。1967年梁實秋譯的《莎士比亞戲劇全集》出版,《哈姆雷特》位列其中,2000年,英若誠翻譯了《哈姆雷特》。可見,《哈姆萊特》在朱生豪之前就有許多譯本,之后也有許多譯本。翻譯作品的生命力需要時間的檢驗。著名的翻譯家羅新璋[2]認為,“鄙意,譯本興衰,五十年里或見端倪。”八十年來,《哈姆萊特》朱譯本備受推崇,卓然挺立于諸家譯本之上,在國內外擁有大量讀者,始終是中小學課本收錄、舞臺編排的首選,實屬難得。2013年,《哈姆萊特》朱譯本還被中國圖書館學會列入“中國家庭理想藏書”書目之中。此舉意義之重大,可見一斑。
本世紀初,胡庚申教授將生態學和翻譯學兩個學科交叉,提出了生態翻譯學理論,為翻譯學理論研究工作提供了一種嶄新的視角。在此背景下,本文擬站在生態翻譯學的角度,通過研究譯者的譯本,結合譯者所處的翻譯生態環境,從“適應選擇”、“譯者中心”、“汰弱留強”三個方面,對朱生豪翻譯的《哈姆萊特》進行解讀,試圖找到朱譯本在多如繁星的《哈姆萊特》譯本中始終熠熠生輝,經久不衰的某些原因。
2001年6月,清華大學胡庚申教授在香港侵會大學做學術討論會時,首次提出了“翻譯適應選擇論”的初步設想,同年12月,胡庚申《翻譯適應選擇初探》的論文宣讀,初步形成了翻譯適應選擇論的基本框架。[2]隨后,胡庚申出版了其生態翻譯學方向的第一部專著《翻譯適應選擇論》。2008年以后,胡庚申進一步研究這個課題,發表了《生態翻譯學的研究焦點與理論視角》、《生態翻譯學VS自然生態:關聯性、類似性、同構性》等一系列理論研究論文。2013年,胡庚申還出版他的另一部專著《生態翻譯學建構與詮釋》,對這一跨學科的理論進行了詳盡的闡述,引起了相關學者對生態翻譯學的濃厚興趣。
胡庚申認為,翻譯是譯者不斷適應和優化選擇的過程,是一串優化選擇的決定。[3]具體而言,生態翻譯學以達爾文生物進化理論中“適應選擇”觀點為指導,利用翻譯活動規律與自然生態法則之間的共通性和類似性,探索譯者在“翻譯生態環境”下進行“適應性選擇”時的本質特征、相關機理和一般性規律,進而以“適應”和“選擇”為基本出發點,形成生態翻譯學的相關概念、理論以及規則,用以對具體的翻譯行為和翻譯思想進行解釋。由此可以看出,生態翻譯學是一種以“適應選擇”為基本行為,以“譯者”為中心,以“汰弱留強”為基本原則的獨特的翻譯理論。
關于“翻譯生態環境”的概念,胡庚申在其《生態翻譯學——建構與詮析》一書中闡述得非常明確,所謂翻譯生態環境就是指原文、原語和譯語所呈現的“世界”,即語言、交際、文化、社會,以及作者、讀者、委托者等互聯互動的“整體”。[4]其涉及的范圍廣泛,甚至可以認為譯者以外的一切都可以視為翻譯生態環境[4]。
20世紀30年代,中國面臨外敵入侵,內亂不止,整個社會滿目瘡痍,動蕩不安,國家處于被動挨打的地位,中國文化也處于弱勢。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一部分愛國志士分子意識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他們積極探索救國之路,充分借鑒西方的哲學和科技文化。然而,對于文學翻譯來說,這一歷史時期還只是起步摸索的階段,莎劇的翻譯亦處于初始階段,僅僅只有零散的幾個劇本。正因如此,才被日本帝國主義欺侮,嘲笑中國文化落后,連莎士比亞全集都沒有譯本。這種社會大環境極大地刺激了朱生豪等樸素的愛國主義知識分子。1936年夏,他在寫給妻子宋清如的信中就表達了翻譯莎劇,為國爭光,成為民族英雄的決心。[5]
朱生豪對莎翁的四大悲劇非常喜愛,尤其是《哈姆萊特》。1935年他在給妻子的信中說:“Hamlet是一本深沉的劇本,充滿了機智和冥想,但又是極有戲劇效果,適宜于上演的戲。莎士比亞之所以偉大,一個理由是因為他富有舞臺上的經驗,因此他的劇本沒一本是沉悶而只能在書齋里閱讀。”[6]從他的自述中,可以看出朱生豪早在著手翻譯之前,就注意到了莎劇適于表演。他明確地點出了莎翁的戲劇是適合舞臺的,因此他在譯本中采用了流暢的口語化語言。
朱生豪譯莎劇之時,正值歐洲浪漫主義思潮進入中國之際。浪漫主義作為文藝創作的重要方法,側重于從作者主觀世界出發,熱情的抒發對理想世界的向往,其語言熱情奔放,想象充滿虛幻,表現手法夸張。朱生豪本人就是一個非常富有浪漫情懷的人,這一點可以從他給妻子宋清如的幾百封情書里可以看出。情書中他贊美妻子:“招落月,喚停云,秋山朗似女兒身。不須耳鬢常廝伴,一笑低頭意已傾。”[7]此外,正如他妻子宋清如回憶的那樣,西方浪漫主義詩人諸如雪萊、濟慈、拜倫等人帶給他的影響頗大。在富有浪漫主義的翻譯生態環境影響下,朱生豪的譯莎用詞講究,格調高雅,使得其筆下的莎劇人物血肉豐滿、感情豐沛,極易引起讀者的共鳴。下面選取《哈姆萊特》第二幕第二場的部分對白,通過比較孫大雨、梁實秋和朱生豪等人的翻譯,感受一下朱譯語言的魅力。
例1.HAMLET:……What a piece of work is a man!……
The beauty of the world! The paragon of animals! (Act 2, Scene 2)
朱生豪譯: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8]
孫大雨譯:人是多么神奇的一件杰作!……萬有的菁英!眾生之靈長![9]
梁實秋譯:人是何等巧妙的一件天工!……真是世界之美,萬物之靈![10]
孫大雨、梁實秋、朱生豪都是同時代的譯莎大家,譯本各有千秋。例1在表面上看,三人的譯文差不多,但仔細推敲,可以看出孫譯注重格律,梁譯忠實原文,而朱譯則采用白話散文的語言形式,例如口語“了不得”,更容易理解的詞語“精華”,側重實用,適合舞臺演出,便于不同層次的讀者雅俗共賞。羅新璋先生對這一句的朱譯特別推崇,認為“從字面上看,似較平易,遂成千古名句,令人擊節嘆賞”[2]。
生態翻譯學認為,翻譯過程是以譯者為中心,是譯者對以原文為典型要件的翻譯生態環境的“適應”和以譯者為典型要件的翻譯生態環境對譯文的“選擇”。[11]譯者中心將直接決定譯作的生命力。《哈姆萊特》的朱譯本中,朱生豪選用白話散文體來翻譯莎翁的無韻體詩劇,樸實自然,表達地道流暢,非常適合中國戲劇口語化的舞臺表演。
此外,朱生豪的國學知識淵博,古典文學功底扎實,是之江大學師生公認的“之江才子”。著名“詞宗”夏承燾先生對朱生豪的文學才華推崇備至,寧可看朱生豪的論文而不去聽精彩音樂會。夏先生認為“之江辦學以來,沒有過像朱生豪一樣的學生”。在他看來,朱生豪的才智在古人中只有東坡一人堪與之媲美。[12]此外,朱生豪就讀的秀州中學和之江大學都是教會學校,注重英語學習。在讀期間,他也是在《之江年刊》的編輯人員中同時在英文部和中文部都有任職的工作人員。大學畢業后,朱生豪進入世界書局任英文編輯,參與編撰《英漢四用辭典》,進一步提高了英漢兩種語言互相轉換的能力。[5]這種日益嫻熟的英漢雙語互換能力,使得朱生豪的譯莎完全成了一種忠實于原作的再次創作。
下面的兩個譯例就是他再創作的有力佐證:
例2.HAMLET:As by lot, God wot, It came to pass, as most like it was.
哈姆萊特:上天不佑,劫數臨頭,偏偏湊巧,誰也難保[8]。
例3. CLOWN But age with his stealing steps Hath clawed me in his clutch, And hath shipped me intil the land, As if I had never been such. [he throws up a skull] (Act 5 , Scene 1 )
小丑甲 誰料如今歲月潛移,光景催人急于星火;兩腳挺直一命歸西,世上原來不曾有我。(擲起一骷髏) 。[8]
在例2中,原文中的lot與wot有同一尾韻/t/,pass和was有同一尾韻/s/。譯文中,朱生豪分別用“佑”和“頭”,“巧”和“保”來對應原文中的尾韻。此外,譯文采用漢語中常見的四字格,讀起來朗朗上口,韻味十足,非常適合舞臺的表演風格。例3的臺詞是一個掘墓人所說,朱生豪把他的唱詞以一種詼諧直白的語氣譯出,使之符合一個小丑的口吻。同時,朱生豪用“移、西、火、我”來押韻,安排 8字一句,4句一首,使得原作的神韻和韻律的特點在譯文中得到了極好的重現,而且整首唱詞營造出音律上的和諧,真正做到了“詩本樂章,按節當歌”[13]。總之,朱生豪為使譯本符合舞臺表演需求,在翻譯中充分體現了譯者為中心的核心思想,賦予了其譯作長久的生命力。
生態翻譯學的另一個基本原則是達爾文生物進化論所提倡的“汰弱留強”,即是譯者通過修改,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過程,最終經過“事后追懲”的約束機制,將好的譯本傳承下來。也可以說,翻譯過程里的這種汰弱留強的過程,本質而言是譯本質量的不斷提高和完善過程。《哈姆萊特》朱譯本很好地詮釋了“汰弱留強”這一原則,我們可以找到與這一原則相適用的佐證:
例4.HAMLET : If it be now, ’tis not to come; if it be not to come, it will be now; if it be not now, yet it will come; the readiness is all.
哈姆萊特:注定在今天,就不會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今天;逃過了今天,明天還是逃不了,隨時準備著就是了。[8]
例5.HAMLET:So long ? Nay, then let the devil wear black, for I’ll have a suit of sables; ( Act 3, Scene 2 )
哈姆萊特:這么久了嗎?噯喲,那么讓魔鬼去穿孝服吧,我可要去做一身貂皮的新衣啦。[8]
《哈姆萊特》作為一個戲劇表演的劇本,其譯文也應適合于舞臺上的表演,因而,譯文要求口語化,且通俗易懂,適合讀者和聽眾的理解。在例(4)中,朱生豪用“今天”、“明天”分別翻譯now和to come,用極其口語化的詞譯出來原作中隱晦不明的指代。在例(5)中,朱生豪把把black譯成“喪服”。根據中國的習俗,“喪服”是披麻戴孝,與black無關。但是,朱生豪翻譯莎士比亞作品的目的之一在于譯文要通順流暢,以至莎士比亞著作能夠在中國普及,基于這樣的一個理念,朱生豪用“喪服”而不是“黑色衣服”來翻譯“black”,使譯作保留了與原作同樣的藝術效果。另外,作為一名譯者,朱生豪抱著嚴謹的學術態度,對前人的譯文不是簡單地借鑒,而是不斷推敲,每譯一段,必自擬為演員,再三大聲朗讀。朱生豪對譯文的仔細斟酌,是汰弱留強原則在他翻譯思想的體現,而汰弱留強原則又是朱譯本在莎劇譯本不斷推陳出新的情況下,仍然占有一席之地的根本原因。
在適應翻譯生態環境的前提下,優秀的譯者往往是精準選擇優美文字,再現原作神韻的高手。《哈姆萊特》的朱譯本語言流暢生動,風格樸實自然,音韻和諧優美,能在眾多譯本中脫穎而出,半個世紀以來,深受不同層次的讀者喜愛,好評如潮,一版再版,誠難能可貴。朱生豪在所處的翻譯生態環境下,充分發揮譯者自身的主觀能動性,不自覺地選擇“適應選擇”翻譯方法和“汰弱留強”的基本原則,使其譯作在適應翻譯生態環境中“適者生存”。可見,朱生豪的翻譯行為佐證了生態翻譯學的理論的核心思想,從而使得朱譯本成為經久不衰的長青樹。雖然《哈姆萊特》朱譯本好評如潮,瑕疵也還是有的,這是與朱生豪所處的翻譯生態環境息息相關的,但瑕不掩瑜。正如羅新璋先生所言,“莎氏,醇乎醇者也;朱譯,大醇而小疵[2]“。要充分欣賞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讀其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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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袁枚.續詩品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責任編校:周欣)
中圖分類號:G25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219(2016)07-0047-03
收稿日期:2016-05-15
基金項目: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 13C 972)。
作者簡介:蔣中令(1972-),男,湖南雙牌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翻譯與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