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麗 瓊
(中國人民大學 國學院,北京 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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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治氣”與“修人事”
——《尉繚子》思想研究
章 麗 瓊
(中國人民大學 國學院,北京 100732)
先秦兵書相關記載中,“氣”既指“士氣”,也指戰爭過程中需要把握的“氣機”,是治軍作戰的關鍵因素。有關“治氣”之論,先秦兵書皆有所涉及,其中尤以《尉繚子》論述篇幅最為集中和系統?!段究澴印吩诓煌钠露继峒啊皻狻痹趹馉幹械淖饔?,并對如何“治氣”提出了多種相應的措施,其對“士氣”“氣機”的關注,是春秋戰國時期重人事思想的體現。
《尉繚子》;士氣;氣機;治氣;人事
莊公十年(前684年)齊魯長勺之戰中,曹劌指揮時避敵銳氣,抓住有利戰機,取得戰爭勝利。魯莊公問他指揮作戰藝術時,則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盵1]183可見在戰爭中把握敵方的士氣,并利用其規律來采取適當的應對措施,是戰爭勝利的關鍵。先秦兵書中對戰爭中“氣”的論述多處可見,其中《尉繚子》直接提出“戰在于治氣”[2]308。目前學者在研究《尉繚子》時大都傾向于版本學或者軍制史方向的研究,有關《尉繚子》中“氣”與“治氣”所涉及的先秦軍事思想研究的論述,尚有很大的探討空間。本文試圖通過《尉繚子》中關于“氣”的內涵及“治氣”手段的論述,結合先秦時期社會思想發展的趨勢,分析先秦兵家思想中所蘊含的人本主義關懷。
“氣”是先秦史研究的一個重要概念,它既指構成自然界的客觀物質,也指人的身體血氣。兵家在著書立說時重視“氣”在治軍作戰中的重要性。如《司馬法·嚴位》篇中有“凡戰:以力久;以氣勝”[3]102?!秾O子兵法·軍爭》提及“三軍可奪氣”[4]113?!秴亲印ふ搶ⅰ吩唬骸胺脖兴臋C:一曰氣機,二曰地機,三曰事機,四曰力機。三軍之眾,百萬之師,張設輕重在於一人,是謂氣機。”[3]79上述文獻皆強調“氣”在先秦戰爭中的重要作用,前兩則所論之氣是指將士之“氣”,后一則是指在戰爭過程中需要把握的“氣機”,即通過對敵我雙方士氣的把握,而選擇適當的作戰時機。此外,《左傳》也有對戰爭中“氣”的論述,如莊公十年曹劌論道:“戰,勇氣也?!辟夜四?前632年)晉楚戰爭過程中,當楚國軍隊要追趕晉軍時,晉君撤退,當時的晉國軍吏說:“以軍辟臣,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子犯說:“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1]458子犯之言即是說在出兵作戰中,“師直”就是氣壯,“師曲”就是氣衰,軍隊的士氣決定戰爭的結果,而不在于軍隊作戰時間的長短?!蹲髠鳌分袑κ繗?、氣機的論述也與先秦時期的兵書意旨相合。由此看來,先秦兵書中的“氣”,一方面是指治軍作戰中將士們的“士氣”,可理解為士兵作戰時英勇殺敵的斗志,又可解讀為旺盛勇銳的士氣[4]114,也可歸結為軍事戰爭中的“精神力量因素”[5]33,還可解讀為戰爭中主客雙方作戰氣勢的“氣機”,作戰時需要將領去激勵和把握,以便取得戰爭的優勢。先秦時期的軍事論著中無論是將士之“氣”,還是戰爭的“氣機”,都是影響戰爭勝負的關鍵性因素。
《尉繚子》一書中多次強調“氣”作為一種獨特的戰斗力,對戰爭的結果會有決定性的影響。如“傷氣敗軍,曲謀敗國”,士氣沮喪就會導致軍隊潰敗[2]353。“講武料敵,使敵之氣失而師散,雖形全而不為之用,此道勝也”,這是說講求武備,分析敵情,設法使得敵人士氣喪失而軍隊渙散,雖然軍隊完整但卻不能用來作戰,這就是用謀略取勝。所以“將之所以戰者,民也,民之所以戰者,氣也”,即是指在戰爭過程中需要把握好軍隊將士之“氣”,掌握“氣實則斗,氣奪則走”的規律,以取得戰爭的主動權[2]293。為充分說明士氣的重要性,在《制談》篇中,作者以一個亡命之徒作形象的比喻:“一賊杖劍擊于市,萬人無不避之者,臣謂非一人之獨勇,萬人皆不肖也。”[2]288這一亡命之徒在鬧市中行兇,周圍的眾人都躲避他,并非因為他一個人勇敢,而是因為抱著拼死決心的氣勢遠遠勝于貪生怕死的怯弱??梢娫凇段究澴印返能娛滤枷胫?,戰爭中的士氣與對戰爭氣機的把握是戰爭取勝的一個關鍵因素。為更好地把握運用戰爭中的“氣”,《尉繚子》最終提出“戰在于治氣”。
“氣”在先秦兵書的論述中作為一種獨特的戰斗力,是決定戰爭結果的重要因素,如何提高“士氣”,把握好作戰的“氣機”,是兵家治軍作戰理論的重要內容?!段究澴印け睢酚性疲骸鞍偃f之眾不用命,不如萬人之斗也;萬人之斗(不用命),不如百人之奮也?!盵2]360即是說,若是百萬的軍隊不拼死戰斗,還不如一萬軍隊齊心協力殺敵,一萬人的軍隊如果士氣不振,還不如百人的軍隊凝聚成一股士氣奮戰。所以書中強調“戰在于治氣”,將“治氣”的成功與否作為戰爭勝敗的關鍵因素。孫子也提出“治氣”一說:“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避婈爠偼度霊鸲窌r士氣飽滿,過了一段時間士氣就逐漸懈怠,到了最后士氣就完全衰竭了。所以善于用兵的人總是先避開敵人初來時的銳氣,等到敵人士氣懈怠時再去進攻它,這是掌握運用軍隊士氣的作戰方法[4]113-114。莊公十年齊魯長勺之戰,曹劌解釋為何在“齊人三鼓”之后再擊鼓,是在于“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的軍事謀略,即根據對敵我雙方士氣消長的規律的判斷,對戰爭過程中“氣機”的把握與運用?!秾O臏兵法·延氣》對“氣”也有專門論述,并結合不同境況下的軍氣提出了“治氣”的幾種方略,如“利氣”“延氣”“激氣”“勵氣”等[6]94。
從已有文獻材料來看,“治氣”是先秦兵書的一個重要議題?!秾O臏兵法》有以“治氣”為專題的《延氣》篇,遺憾的是殘簡缺失內容較多,其他兵書也有零星論及,僅《尉繚子》中論述較為豐富,其“治氣”主要表現為治軍與作戰兩個層面:治軍時需要提高軍隊中士卒的斗志,或者說保持士卒積極作戰的精神面貌;戰爭過程中需把握主客雙方的士氣消長,以抓住最佳時機,取得戰爭的主動權。
首先,制定嚴格完善的軍事制度,保障軍隊的穩定和將領士卒心理情緒的穩定,是維持士氣的一個關鍵因素?!胺脖票叵榷ǎ葡榷?,則士不亂,士不亂,則形乃明”?!段究澴印钒讯ㄜ娭谱鳛橹伪氖滓獌热?,二十四篇中除《制談》專論法令制度外,《重刑令》《伍制令》《分塞令》《束武令》《經卒令》《勒卒令》《將令》《兵教》等篇都是對軍制的詳細描述與規定,涉及作戰現場的軍隊法紀、部隊的詳細編組、部隊編組內的不同標志、指揮信號,以及行軍時保持的序列等等。只有有了完善系統的軍事制度,將領、士卒方可依制行事,這樣才能“士不亂”,保證軍隊將領、士卒心理情緒穩定,從而達到“金鼓所指,則百人盡斗;陷行亂陣,則千人盡斗;覆軍殺將,則萬人齊刃。天下莫能當其戰矣”的狀態[2]287。當然,這也是保持部隊士氣的一個重要方式。所謂“百人盡斗”“千人盡斗”“萬人齊刃”的強大氣勢,能讓人從中聯想到在嚴格軍制規定下,列隊整齊的將士們在戰場上勇敢殺敵的精神面貌。
既然軍制是保障部隊戰斗力的重要因素,那么,只有軍制嚴明,才能保證士卒在戰爭中奮勇直前?!懊穹菢匪蓝鴲荷?,號令明,法制審,故能使之前”。若軍制松散,則戰爭中軍心渙散,士氣也會受到消極影響。“將已鼓,而士卒相囂,拗矢、折矛、抱戟,利后發。戰有此數者,內自敗也”[2]288。士氣大亂則會導致內部崩潰,所以國家應實施嚴明的軍事制度,加強對軍隊的治理,以便保證軍隊高昂的士氣?!懊髦贫扔谇?,重威刑于后”才可以“刑重則內畏,內畏則外堅”[2]329。在實際治軍過程中嚴格落實軍事制度,通過“修吾號令,明吾刑賞”,最終達到“使天下非農而無所得食,非戰無所得爵,使民揚臂爭出農戰,而天下無敵矣”[2]289。在嚴明賞罰制度的激勵下,天下廣大民眾爭先恐后從事農耕,投入戰斗,這種團結一致的求勝精神的發揮,是士氣高漲的體現。
其次,要有專門的軍隊訓練和明確的作戰法令,并通過具體可行的方式來保證法令的實施,以保證戰爭過程中軍隊具有高昂的士氣,最終克敵制勝?!独兆淞睢份d:“金、鼓、鈴、旗四者各有法: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鈴,傳令也。旗,麾之左則左,麾之右則右?!奔唇稹⒐摹⑩?、旗,四種指揮工具皆有自己的用法:擊鼓是命令軍隊前進,再次擊鼓是命令軍隊發起進攻;鳴金是命令軍隊停止戰斗,再次鳴金則是命令軍隊后退[2]339-340。將士根據各種指揮工具所發出的信號,來判斷戰斗中的進退,以此來保持軍隊陣勢不亂,并適當借機激發士兵氣勢。再配合《經卒令》提到的布陣法:“以經令分之為三焉:左軍蒼旗,卒戴蒼羽;右軍白旗,卒戴白羽;中軍黃旗,卒戴黃羽?!敝鲝垖⒆?、中、右三軍與青、黃、白三色相配,各行次依次配色,并配以金鼓等指揮法,保證軍隊士氣的高漲[2]337。有了如此嚴整劃一的指揮,配合派兵布陣的方法,就會形成“百人而教戰,教成,合之千人。千人教成,合之萬人。萬人教成,合之三軍”[2]340的作戰氣勢,此陣勢足以震懾敵人,而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至高目的[4]36。
此外,嚴格遵從賞罰的原則,利用適當的賞罰形式,來激勵將士作戰的積極性。如“殺之貴大,賞之貴小”。殺戮,貴在敢于向大人物開刀;賞賜,貴在能夠給小人物獎賞。即“貴重必殺之,是刑上究也。賞及牛童馬圉者,是賞下流也”[2]310。這樣才能達到“使民揚臂爭出農戰,而天下無敵矣”的戰斗熱情。
最后,注重發揮將領在激發士氣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加強軍事將領自身的素質培養。在軍隊建設方面,《尉繚子》把將領與士兵之間的關系比喻成“心”與“肢”的關系,“將帥者心也,群下者支節也。其心動以誠,則支節必力;其心動以疑,則支節必背。夫將不心制,卒不節動,雖勝幸勝也,非攻權也”[2]300。將帥被視為軍隊的核心,是軍隊的靈魂,同時也是“治氣”的主體,是保持軍隊戰斗力的主要力量。國家的存亡安危就在于將領帥鼓槌頭的指揮:“夫將提鼓揮枹,臨難決戰,接兵角刃,鼓之而當,則賞功立名,鼓之而不當,則身死國亡。是存亡安危在于端,奈何無重將也?!盵2]310因此,要重視培養和運用軍隊中將領的指揮才能?!段究澴印返摹稇鹜菲M一步總結道,戰爭之本就是“戰者必本乎率身以勵眾士,如心之使四肢也。志不勵則士不死節,士不死節則眾不戰”[2]294。領兵作戰的人,必須本著自身的表率作用來激勵全體士卒,如果士卒的斗志沒能激發出來,士卒就不會為國捐軀,全軍就不能奮戰。在《孫臏兵法》的論述中,對將士在激勵士氣過程中的重要性也有類似的觀點:“[上缺]以威三軍之士,所以敫(激)氣也,將軍令[下缺]?!薄癧上缺]其令,所以利氣也,將軍乃[下缺]?!薄岸桃聺嶔茫詣钍繗?,所以勵氣也?!盵6]94從殘缺簡文中的“將軍令”“其令”“短衣潔裘”等關鍵詞,可見將帥的指揮乃是士氣消長的重要因素。
據《尉繚子》中的記載,將領在激勵全體士卒斗志時,都不乏有“勵士之道”?!稇鹜菲岬剑骸耙蛎袼浦?,因民所營而顯之,田祿之實,飲食之親,鄉里相勸,死喪相救,兵役相從,此民之所勵也?!蓖ㄟ^這種方式,制定出百姓滿意的制度,實惠的田地俸祿,同鄉同里相互勸勉,喪禮葬埋互相幫助,以此激勵百姓的斗志,保證軍隊士氣穩定,實現“什伍如親戚,卒伯如朋友,止入堵墻,動如風雨,車不結轍,士不旋踵”的“戰之道”[2]294。
將領在軍隊中的特殊地位,決定了其必須具有非常良好的修養。《尉繚子》提出:其一,將帥必須心胸豁達,要有“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寬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財”的氣質,同時也要克服“心狂、目盲、耳聾”三大弊端[2]285,保證在戰爭中法令的一致性,這對于提高軍隊的士氣至關重要?!傲钫?,一眾心也。眾不審則數變,數變則令雖出眾不信矣”[2]293。其二,將領要愛護士卒。士卒在戰斗中拼死奮戰的斗志,奮勇向前的士氣,都是需要自愿效力的基礎,所以《尉繚子》強調將帥要處理好體貼關心士卒與樹立威信兩者之間的關系,認識到“古者率民,未有不信其心而能得其力者也,未有不得其力而能致其死戰者也”[2]294。即是說,善于領兵的將領,必須“愛在威先”。因為愛撫施行在下,士卒就會順從;權威樹立在上,將軍就會得到士卒擁護。愛撫部下,士卒便忠心不貳;威震全軍,士卒便秋毫無犯[2]300。將帥只有自身具有很高的德行,才能真正在軍隊中樹立威信,讓士卒信服,才能保證軍令的實施,使全軍保持“兵如總木,弩如羊角,人人無不騰陵張膽,絕乎疑慮,堂堂決而去”的戰爭熱情與高昂斗志[2]285。對此,《吳子》的《論將》篇也提到“三軍之眾,百萬之師,張設輕重,在于一人,是謂氣機”。即軍隊士氣的盛衰與戰爭中作戰氣機的把握,全扛在將領一人身上。
將領必須掌握運用士氣變化的規律,把握主客雙方士氣的消長,抓住最佳時機。這要求將領在軍事戰爭過程中,要有思想精神上的充分準備?!段究澴印分赋觯骸皺鄶硨弻ⅲ笈e兵?!薄跋攘蠑扯髣??!睂㈩I必須充分了解敵我雙方的詳細情況,反對冒昧出擊[2]293?!氨穑强梢苑抟病保荒艹岩粫r之氣而戰,也就是“不起一日之師”、“不起一月之師”、“不起一歲之師”[2]285?!读w·犬韜·練士》篇提到“有銳氣壯勇強暴者,聚為一卒,名曰陷陣之士”[7]277,即將銳氣之士聚為一卒,使其先去沖鋒陷陣。曹劌論戰中也特別強調“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由此可知,士氣變化的一般規律是始時銳不可當,繼而漸趨懈怠,最終完全衰竭,故“善用兵者,當其銳盛則堅守以避之,待其墮歸則出兵以擊之”[4]113。
《尉繚子》非常細致地注意到這些治軍作戰的精髓。在把握敵我雙方情況后,要實施相應的策略,若策略不正確,就會大傷士氣出現負面結果。比如在布置防守時,如果把英雄豪杰、精銳部隊、優良武器全部集中在城內,同時收集城外地窖倉庫糧食物資,拆毀城外民房,讓民眾全部退入城堡,這就是消極防守。此種做法會導致“客氣十百倍,而主之氣不半焉”的負面結果[2]305。所以將領要懂得用兵之道,適可而止,能事先估計到不知適可而止所帶來的失敗后果。與此同時,也特別忌諱那些只知一味出擊的軍事行動。如《戰權》篇就說:“凡奪者無氣,恐者不可守;敗者無人,兵無道也?!盵2]327即輕易進兵而速求決戰,敵人就會設計阻擊,貿然中計前往,敵人便穩操勝券。
《尉繚子》強調“士氣”、利用“氣機”在作戰中的重要性,并且在如何“治氣”方面著重從將領對軍制的制定與執行、將領本身的基本素質以及將領與士兵的關系等方面來尋求答案,這是其軍事思想中對將士與士兵,即對人的關注的體現,這與全書首篇《天官》中提到的“謂之天(時)(官),人事而已”的主旨相一致[2]282,也同先秦時期社會思想發展的大勢相吻合。
自《尚書·西伯戡黎》中記載當周人大軍壓境之時,祖尹對紂王說:“天子,天既訖我殷命。格人元龜,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戲用自絕。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則責命于天?”[8]1047,1055即祖尹將天命不會眷顧殷商的原因歸結為君主的統治無道與民眾對君主執政失望。商周天命觀的發展所涉及的一個重要的方面則是對人事的關注。羅新慧在《周代天命觀念的發展與嬗變》一文中認為,周人所說之“德”還并非完全是道德的概念,更多的是指具體的統治方式,即懷柔民眾的治術和上天所賜,周人的具體所得,并直接指出周人常常以人事來論天命[9]。可見雖周崇天命,但周人已經認識到人事對天命的影響。因此,“敬德保民”的思想逐漸發展起來。至春秋時期,天命的思想逐漸被淡化,《左傳》中所記與戰爭相關的卜筮之事,據學者統計達20次之多[10]26。此時雖有卜筮,但人們已非完全崇信卜筮。如僖公十九年關于衛人伐邢之卜,所卜結果雖是不吉,但寧莊子依舊伐邢,也并未因此而受到天的懲罰,反而在出師之日出現天降甘霖之吉兆;又昭公十七年“吳伐楚,陽匄為令尹,卜戰,不吉”[1]1392。司馬子魚請求改卜,對前卜持有懷疑態度。這些都是對“天命”決定戰爭勝負的懷疑,是對人的主動性與能力認識增強的體現。
先秦兵書中所論的“士氣”指向的是人的精神、意志層面,其對人的關注,是對主觀性的把握,這恰是春秋戰國時期傳統“天命”觀受到沖擊,人本思想發展的體現[11]。疑天重民思想在先秦時期軍事思想中非常普遍,如《左傳》直接提出“無民,孰戰”的觀點[1]873,《尉繚子》也有“將之所以戰者,民也;民之所以戰者,氣也”的看法[2]293。因此,戰爭取得勝利的重要前提是以民為重、“修人事”,否則就如《武議篇》武王伐紂事例,“武王不罷市民,兵不血刃而克商誅紂。無祥異也,人事修不修而然也”[2]293。軍制、軍令、將領的素質都是決定軍隊士氣的重要方面,戰爭的勝利不是依賴于天官,而是依賴人事,所以有“天官時日,不若人事也”[2]282和“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12]78之論。對“士氣”的重視是用兵作戰過程中“修人事”的體現,強調調動士氣以把握有利的作戰時機,即對戰爭之“氣機”的運用與把握,亦是強調人對戰爭的規劃與控制的體現,突破已有的對“天官”、“時日”的依賴,這是人自身得到重視的表現。
《尉繚子》強調“戰在于治氣”。其對“氣”的重視,即是對人的重視以及對人精神力量的強調,這是先秦軍事思想中人本精神的體現,是諸子時代豐富文化的組成部分,也是春秋戰國時期人們思想觀念變化趨勢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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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羅 操
The Qi, Application of the Qi and the Human-orientated Thought——The Research on Thought ofWeiLiaoZi
ZHANG Li-qiong
(School of Chinese Class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732, China)
Recorded in the pre-Qin books on strategies, the content of Qi refers to the soldiers’ mental outlook as well as the timing of grasping the troop’s spiritual power in the warring. Qi is the critical factor in governing the troops and directing their operations. On the Qi theory, all the pre-Qin military books are involved, especiallyWeiLiaoZi, which gives the most concentrated and systematic exposition. In different chapters,WeiLiaoZimentioned the role of Qi in the war and proposed a variety of appropriate measures on how to apply the Qi. Its focus and concern on the soldiers’ subjectivity and the way to improve it reflects the trend of pre-Qin ideas.
WeiLiaoZi; the soldiers’ mental outlook; the timing of grasping the troop’s spiritual power; the way to apply the Qi; humanistic thoughts
2016-05-16
章麗瓊(1986—),女,安徽蕪湖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思想史。
E892
A
1671-9824(2016)06-007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