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基層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實證研究

王育剛+尹海潔+王燁

軍人繼續服役意愿是指軍人完成法定的服役期之后打算繼續在部隊服役的意愿，是確保強軍目標實現的前提與基礎。軍人繼續服役通常包括兩種情況：一是指兩年制義務兵服役期滿后選擇繼續服役;二是指軍隊服役的士官或干部在法定服役期后選擇繼續服役。為深入探究影響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綜合因素，本文作者圍繞軍人生活狀況，從2014年4月至2015年4月，展開歷時一年的調查，共選取具有代表性的37個連隊作為研究樣本，獲取1783份問卷，其中含社會網絡數據問卷1591份，有效個案1580，調查內容包括軍人基本信息、以連隊為單位的軍人群體整體網絡資料、軍人個體網絡資料、軍人相對剝奪感、軍人群體凝聚力、軍人士氣、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等方面的資料。調查結果顯示：253名軍人表示不愿意繼續服役，占總人數的16%，393名軍人沒有給出明確答案，占總人數的24.9%，加上不愿意繼續服役的人數，大約41%的軍人未表現出明確的繼續服役意愿。表示比較愿意和非常愿意繼續服役的軍人有934名，約占樣本總人數的59%。作者采用統計模型分析方法，對所獲取的調查數據進行科學精確的數據分析，對現狀及各種綜合因素進行深入思考與分析，試圖找出影響當前基層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深層原因及癥結所在。

一、影響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社會因素的占比分析

影響我軍基層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社會性因素比較復雜，從這些因素的產生根源、性質及影響，可大致分為宏觀、中觀和微觀因素。各因素在影響軍人繼續服役意愿中的占比不同，其反映出來的現象也有所不同。首先，從宏觀層面上講，軍人繼續服役意愿受國家需要及政策調整的影響。美國著名軍事社會學家科茨等人在《軍事社會學-美國軍事制度和軍事生活之研究》一文中，從社會流動的視角利用檔案資料對軍人繼續服役意愿進行研究，研究結果顯示，軍人的社會背景和其繼續服役意愿存在關系。按照科茨等人的研究顯示，戰爭期間，國家需要大量軍人，這個時候即使軍人完成了法定服役期，也必須響應國家的號召繼續在軍隊服役，因此，戰爭年代，軍人繼續服役意愿比較穩定，不會出現大的波動。相比之下，國家政策的調整則更易引發基層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波動。科茨等人的科學分析與我國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實際情況也非常相符。自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實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歷著深刻的經濟社會轉型與社會變遷，不僅引發了社會結構以及社會各個階層的變動，同時也使得各階層成員的思想行為以及價值觀念發生了巨大變化。這種變化影響到軍隊，體現在價值觀、利益觀、責任感、職業選擇等多個方面，軍人在利益得失、自我滿足與義務擔當的權衡后，開始向社會流動。改革開放以前受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軍人有很高的政治地位與明顯的權益優勢，軍人群體在整個職業分層中處于較高層次，很多年輕人都以參軍為榮，同時，計劃經濟的職業流動也相對困難，所以，軍人表現出較強的繼續服役意愿。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經濟收入成為評價職業地位高低的主要標準。在此背景下，軍人在職業層級中的地位發生了變化，由較高的層位逐漸向下滑落，在整個職業分層中開始處于不利位置。據統計，1978年軍人群體平均工資在所有行業中排第8位，1988年這一排名下降到13位，盡管后來有所調整但總體上仍有下降的趨勢。鑒于此，一些軍人萌生了去社會上闖闖的想法，軍人群體開始向社會流動，出現明顯“階段性波動”的特征。

其次，在中觀層面上，軍人繼續服役意愿受軍人所在“社會環境”影響。社會環境對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影響主要表現在與軍人的生活環境密切相關的社會網絡位置及軍營生活環境、住宿條件、飲食條件、學習資源四個主要方面。軍人的社會網絡指軍人在軍營內部的社會交往情況，主要包括情感網、社交網和咨詢網。社會網絡是軍人獲得情感支持、關懷、財務支持、咨詢支持等各類資源的一種重要途徑。軍人的社會網絡位置決定了其獲得各類資源的多少和難易程度。目前，學術界通常用中心性表示成員的網絡位置，中心性顯示出軍人在社會網絡中構建網絡的能力、受其他行動者所喜歡的程度及占據其他行動缺乏聯系的位置。中心性包括：外向中心度、內向中心度和中間中心度。外向中心度表示行動者在網絡中積極構建網絡的能力;內向中心度表示行動者在網絡中受其他行動者所喜歡的程度;中間中心度表示行動者占據其他行動缺乏聯系的位置。學者們普遍認為內向中心度越高，軍人占據網絡核心的可能性就越大，其擁有的社會資本就越豐富。這些社會資本可以有效地幫助他們解決日常問題。中心性越高的軍人，其越可能留在軍隊繼續服役。

從微觀層面上看，軍人對軍營生活環境、住宿條件、飲食條件、學習資源的滿意度越高，其越傾向于留在部隊繼續服役。然而，現實中基層軍隊一般駐扎在相對偏僻的地方，即使駐扎在大城市的部隊也往往選擇相對偏僻的地方作為軍營，因而軍人的生活條件相對艱苦。調查顯示，當前部分基層軍人不愿意留在部隊繼續服役和其所在的軍營生活環境密切相關。尤其是進入21世紀，我國已經基本解決溫飽問題，正逐步邁入小康社會，在此背景下，軍人尤其是年青軍人對軍營生活條件的要求也在逐漸提高。盡管部隊為了滿足軍人日益增長的各類需求進行了營房等各類建設，但相比社會上的生活條件，軍營生活環境仍然有差距。此外，由于我國實行計劃生育，很多軍人是獨生子女，他們從小生活在相對優越的環境中，現有軍營生活環境往往難以滿足他們的需求。

二、相對剝奪感等內在因素對軍人繼續服役意愿影響不容忽視

相對剝（relativedeprivation）奪感是美國學者斯托夫提出，指當人們將自己的處境與某種標準或某種參照物相比較而發現自己處于劣勢時所產生的受剝奪感。研究結果顯示，相對剝奪感越強的士兵往往不能很好地適應軍營生活。在市場經濟體制下，軍人在整個職業分層中處于不利地位，經濟資源、社會地位和家庭生活條件優越感降低，往往會產生相對剝奪感。軍人把自己的職業發展空間以及由職業帶來的經濟條件、社會地位和家庭生活水平和周邊的人相比較，經過比較軍人會對自己職業的相對剝奪作一個評價，這種評價可能會影響軍人未來的職業選擇。目前，軍人在家庭生活水平、發展空間、身份地位和經濟收入均受到不同程度的相對剝奪感，在經濟方面受到的相對剝奪感最為嚴重。

影響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內在因素還有軍人的屬性特征。軍人屬性特征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是來自軍人自身的屬性特征，例如軍人的性別、學歷和政治面貌、獨生子女情況;二是來自軍人的家庭背景，如戶籍、父親的職業階層等。軍人屬性特征中有些是不變的如性別，有些是隨著社會發展而有所變化的學歷、父親的職業階層等，因此更需用常新的目光和思維跟蹤研究。一是從社會分工角度看，女性除了自身工作外，通常還要照顧家庭和孩子，因此，相比男性軍人，女性軍人在完成法定服役后，為了照顧家庭可能選擇轉業或者退役。二是從學歷層次看，學歷在求職者的職業選擇中所起的作用愈加重要，這一點已經被很多求職研究所證實。對于學歷低的軍人而言，他們在社會上沒有太大的競爭優勢，所以他們一般傾向留在部隊繼續服役。對于學歷較高的軍人而言，他們即使離開部隊到社會上求職，學歷優勢仍可以使其找到較好的工作，所以相比于學歷低的軍人，高學歷的軍人更可能離開軍隊。

此外，家庭背景除了戶籍因素外，家庭的社會經濟狀況也是影響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重要因素，主要表現在與軍人的家庭社會經濟狀況緊密相關的父親職業階層。按照新馬克思主義和新韋伯主義以及結構功能主義的階層分類和社會分層標準，以職業分類為基礎，結合生產資料的占有關系、人們在正式組織的權威關系、所掌握的專業技能及教育獲得、收入等指標，父親的職業階層可分為農民階層、工人階層、小雇主階層、普通白領階層和專業行政管理階層。一般來說，父親職業階層越高，整個家庭的社會經濟條件越好，父母越可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留在軍隊。所以父親職業階層地位越高的軍人，其越不傾向于留在部隊繼續服役。

三、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研究的結論及啟示

通過定量地分析當前我國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現狀以及相關影響因素，得出如下結論：

一是盡管當前大部分的基層軍人傾向于留在部隊繼續服役，僅有少數基層軍人不愿意留在軍隊繼續服役，但隨著我國軍人職業化改革和市場經濟改革的深入，軍人職業流動將會變得頻繁。軍人的職業流動對軍隊發展和建設既有有利的一面，又有不利的一面，其中的利弊仍隨著我軍體制改革的發展需進一步及時跟進研究。

二是屬性特征對軍人的繼續服役意愿的影響不容忽視。軍人在發展空間、社會地位和經濟收入等方面受的相對剝奪感越嚴重，其越傾向于選擇離開部隊。雖然在大多數人的眼中，軍人在權利、聲望和社會財富方面要遠遠好于其他社會群體，但一線或基層的軍官和士兵的生活狀況遠非常人所理解的那樣好，他們的待遇也并非人們所說的那樣高。基層軍人選擇轉業的主要原因往往因為相對剝奪感較強，尤其是國內名校畢業生，畢業之后參軍的具有較高專業技術的基層軍人，與很多地方發展較好的同學相比，他們在部隊的收入與地方同學差距較大，且生活環境相對也存在很大差別，這些高素質人才流失對部隊信息化建設及戰斗力形成造成一定損失。

三是軍營生活環境滿意度對軍人繼續服役意愿的影響越來越大。隨著市場經濟發展，國民整體生活水平提升，但一些部隊尤其是偏遠部隊在生活環境及文化建設上明顯滯后，致使一些年青軍人尤其是來自于條件較好的大中城市軍人對軍隊的住宿、飲食和娛樂設施不太滿意。在軍營駐地遠離城市的山溝里，基層軍人很難與外界交流，這種情況成為影響部隊建設發展的重要因素。

能否吸引和留住優秀人才是確保黨和國家的安全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是能否提高軍隊戰斗力的前提與關鍵，也是軍隊管理工作的重點與核心。基層軍人尤其是軍官的流動過于頻繁將會對軍隊戰斗力的生成產生不利影響，相關部門需給予高度重視，出臺相關政策，從制度、政策上給予軍人社會利益保障。同時，為了留住優秀人才，軍隊相關部隊應該從改善軍人群體內部人際關系、提高軍人待遇以及改善軍營生活環境質量方面入手。一是從貢獻與待遇的角度看，當前軍人的貢獻與其待遇并不對稱，尤其是偏遠地區的官兵，他們生存環境的惡劣程度可能會超出我們的想象，因此提高軍人的待遇是留住人才的關鍵，除了漲工資外，國家還需要在住房、家屬工作、子女教育等方面完善相關政策，免去軍人的后顧之憂，使他們能夠全心全意地服務國防。二是基層干部應該通過各種活動加深軍人群體成員之間的相互認識和了解，為他們建立良好人際關系提供平臺。三是軍隊相關部門應該加大力度，進行相應的生活和文化娛樂設施建設，滿足軍人日益增長的社會文化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