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鴻儒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 北京 0000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 海口 5703
當前我國企業創新的特點及挑戰:來自全國企業創新調查的證據*
■ 熊鴻儒1,2
1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 北京 1000102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 海口 570311
[目的/意義]企業的創新活力和創新能力是反映一個國家創新水平的關鍵指標,也是評估創新政策實施效果的重要參考。[方法/過程]本文對國家統計局2015年全國企業創新調查的統計結果進行了數據分析,歸納了當前企業創新的進展情況和主要問題。[結果/結論]我國企業創新已進入規模提升、形式豐富、潛力強勁的快速發展期,呈現出多個行業并發、多種類型并舉、多數企業家重視的良好局面。但同時,創新的企業仍是相對少數,創新效果難以凸顯削弱了企業創新的動力,創新表現的差距在內部、外部都較大,總體創新活力仍顯不足。多數企業的創新能力進入爬坡、攻堅階段,面臨知識產權保護不力、人才匱乏、成本居高、開放合作不足的多重挑戰。為此,政府必須正確、高效地發揮作用——既要在營造創新環境中破除資源配置扭曲,也要在保護知識產權、激勵創新人才、降低創新成本、促進開放合作方面幫助企業補足短板,不斷壯大創新群體,提升企業創新的動力和能力。
創新調查 企業創新 創新活力 創新能力
隨著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提質增效的新階段,創新已成為結構調整和產業轉型升級的第一動力。企業作為科技和經濟緊密結合的主要載體,也是最重要的創新主體之一,其開展創新活動的進展和水平既是反映我國創新質量和效率的關鍵指標,也是分析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執行效果的重要參考。利用國家統計局2015年開展全國企業創新調查的統計結果,我們進行了大樣本的數據分析和比較,總結了當前我國企業創新活動的主要特點。對企業創新活動總體圖景的描繪和關鍵瓶頸的剖析,將為政府決策者和企業管理者提供參考。
過去30多年的快速追趕為我國企業創新奠定了良好基礎。進入新常態以來,開展創新活動的企業數量和比重有了大幅提高,尤其體現在技術密集型的行業領域。同時,多種類型的創新活動并舉,創新的信息來源越來越豐富。新一代企業家也普遍重視創新的作用。
1.1 企業開展創新活動的規模有所提升
2013—2014年間,調查64.6萬家企業中有26.6萬家企業開展了創新活動,占比41.3%。這與10年前的規模相比,有了大幅的提升。以工業領域為例,開展創新活動的企業比重從10年前的28.8%增長到了46.8%。同時,企業創新活躍度高的領域大多分布在技術密集型行業。
1.2 多種類型的創新活動并舉
當前,我國企業開展產品創新、工藝創新、組織創新和營銷創新的企業比重分別達到18.7%、20%、27.9%和25.8%。這表明企業在重視技術創新的同時,也更加注重提升管理效率、創新商業模式,拓展了創新范圍。在活動形式上,除了內部研發和購置機器設備、軟件之外,企業也注重相關培訓、市場推介等創新活動,致力于提升吸收能力和市場能力。
1.3 創新的信息來源趨于多樣化
過去我國企業創新以跟蹤、模仿為主,開展產品或工藝創新的信息主要來自一些國外同行或國際機構,導致原始創新不足、創新層次不高。如今,客戶、高校及研究機構、政府部門、行業協會、互聯網以及企業(集團)內部等都已成為創新信息的重要來源,創新潛力大幅提升。
1.4 新一代企業家崛起,多數重視創新
企業家群體呈現出年輕化、高學歷的特征。50歲以下的中青年企業家占比接近八成;在一些高技術或新興產業領域,30歲以下企業家占比超過15%。學歷方面,擁有大專及本科以上學歷的企業家占比也超過八成。同時,多數企業家重視創新的作用。認為創新對企業的生存和發展“起重要作用”和“起一定作用”的合計占比接近九成。
1.5 創新直接帶動了新產品的市場擴張
2013—2014年,實現產品創新的工業企業100%都有“本企業新產品”,超過六成的企業有“市場新產品”,超過兩成的企業有“國際市場新產品”,新產品的市場擴張成為當前企業創新的直接成效。同時,企業2014年的新產品銷售總收入超過了23萬億元,占主營業務收入比重達13.1%。
盡管企業創新規模有所提升,但考慮到新常態下創新驅動發展的迫切需要,同時與國際上一些創新型發達國家相比,我國企業的總體創新活力仍顯不足,創新活動仍局限于少數企業。創新效果的不突出抑制了企業創新的積極性。國內不同類型、不同部門間的創新表現也存在較大的差距。
2.1 創新仍主要局限于少數企業,投入強度和產出質量均落后于國際先進水平
2013—2014年,我國開展創新活動的企業占比雖已升至41.3%,但仍低于歐盟27國2008—2010年52.9%的平均水平。其中,開展技術創新的企業比重僅26.9%,低于德國的55%、日本的27.5%和韓國的37.2%。同時,創新的投入強度和產出效果方面更加落后。與德國相比,2014年我國制造業創新費用支出強度僅1.58%,遠低于德國的4.5%;技術創新對企業的盈利貢獻率也不高:我國制造業新產品銷售收入占比為14.5%,也不及德國的23.3%。
2.2 企業創新的經濟效益不顯著,抑制了創新動力
創新對于企業當前的利潤貢獻十分有限。調查的37.8萬家規模以上工業企業2013—2014年的總體平均利潤率為6.22%,其中有創新活動的企業平均利潤率僅6.28%,沒有創新活動的企業平均利潤率為6.09%——開展創新的企業并不比未開展創新的企業有明顯的利潤增值。這可以部分解釋創新動力不足的現狀,也說明很多企業尚未真正進入到完全依靠創新脫穎而出的發展階段。
背后的原因值得深思:除了創新投入的效果顯現可能會有滯后性之外,主要與企業自身的創新水平不高、創新風險較大以及獲取創新收益的外部環境有關。由于多數企業或缺乏原始創新,或處于產業價值鏈的中低端環節,或關鍵技術、基礎元件受制于人,導致創新活動的低水平、高成本、低收益并存,企業不得不面對產品附加值小、市場認可度低、沉沒成本和轉換成本高等問題,“后發劣勢”遠大于“后發優勢”,創新的利潤貢獻自然十分有限,更會加劇企業投入創新的高失敗率。另外,一些企業僅靠非市場化手段占據壟斷地位、甚至違規侵權就能獲得收益,而其他一些創新的企業反而受制于不公平競爭或創新成果被違規“抄襲”,應有的創新收益也難以顯現,甚至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
這種狀況不僅抑制了企業創新的內生動力,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企業家對創新必要性的認知。調查顯示,有14.6%的企業家認為創新對企業“不起作用”,這一比重在一些傳統行業更高。許多傳統產業中的企業正面臨去產能、去庫存、降成本的經營壓力,往往對創新無暇顧及。
2.3 國內不同規模、不同所有制、不同行業間的創新表現差距較大
與企業規模有關的創新表現差異——數量占比超過七成的小企業在創新動力和創新效果上均不及占比不及一成的大企業。以工業為例,小企業開展技術創新的比重僅29.6%,而大企業為75.3%;小企業的新產品銷售收入占比僅4.8%,而大企業高達22.1%。
與企業所有制形式有關的表現差異——國有、集體企業的創新動力相對不足,創新成效也不及私營、外資企業。國企中缺乏創新動力的企業比重近20%,高于私企的14.3%。這與一些領域管制過多、競爭不足有關。
與產業類型有關的創新表現差異——服務業創新水平整體落后于制造業。缺乏創新動力的服務業企業占比23.9%,遠高于制造業的13.9%;而開展創新的服務業企業僅占32.6%,不及制造業的48.2%。服務業創新不足不僅影響生產率提升,更不利于結構調整和經濟增長。
我國企業創新能力的發展進入了爬坡、攻堅階段,正面臨多重阻力。主要表現為:創新成果的保護方式落后,創新人才匱乏和成本居高不下,開放與合作創新水平不高。
3.1 企業保護知識產權的能力不足
伴隨創新產出數量的快速增加,我國企業開始注重對創新成果的保護。但是,當前企業保護知識產權的方式比較單一化、層次不高,保護創新成果的能力亟待提升。我國企業將“技術秘密內部保護”和“發揮時間上先發優勢”作為最常用的保護方式,相應的占比達12.3%和17%;而申請過專利的企業僅占7.3%,形成國家或行業技術標準的企業僅占6.3%,應用難以復制的復雜技術的企業比重低至2.5%。
這種狀況一定程度上說明我國企業保護知識產權的認知水平和能力均相對落后,更折射出知識產權保護環境的不盡完善。過去對一些侵權行為的處罰不力,導致侵權成本低、維權成本高。加上受一些行業技術特點影響,企業只好選擇內部保密或“打時間差”這類保護方式。
3.2 企業創新人才匱乏,創新成本過高
創新具有高投入、高風險、高門檻的特點,創新能力在不同發展階段都會遭遇一些特定的阻礙因素。此次調查了12項阻礙因素發現:除動力不足外,人才匱乏或人才流失、創新成本過高是當前制約我國企業創新最突出的兩類因素。
在企業家看來,“人”是影響企業創新是否成功的最重要因素;缺乏人才或人才流失已成為我國企業創新活動的第一大阻力。這種狀況與我國已成為R&D人員規模世界第一大國的優勢地位極不匹配。究其原因,既與創新人才激勵機制落后有關,也與科研人員市場化流動不足,人才培養缺乏創造性、包容性,人才引進機制缺乏靈活性等因素有關。
創新成本過高、缺乏穩定的資金來源是制約我國企業創新能力提升的另一大阻力。企業創新需要長期、穩定的投入,過高的創新成本不僅削弱動力,更不利于創新能力的提升。對我國企業而言,一方面是與創新投入直接相關的研發成本過高,在直接引進核心技術變得困難的同時,內部研發周期長、不確定性大,而銀行信貸、政府補貼、引導基金等外部來源十分有限,資金成本居高不下;另一方面,一些制度性成本、機會成本偏高,如稅收負擔、產權保護、行業準入、產業間相對收益率差異等,是企業加大創新的隱性成本。此外,當前國內金融體系對實體經濟的支持相對不足,有利于創新型企業成長的多層次資本市場尚未建立。
3.3 創新的開放與合作程度不足
當前企業創新活動的開放性不足,利用和整合外部資源的能力不強,至少存在3類失衡。一是企業多以內部創新為主,外部創新較少,直接引進技術也變得越來越難;二是創新費用存在內部研發與外部研發的支出比例嚴重失衡;三是依靠獨立開發與合作開發實現創新的比例也失衡。
企業開展創新合作的意愿也不強,圍繞創新鏈的合作相對不足。僅20.1%的企業有過創新合作,開展創新活動越少的產業或企業,創新合作的水平也越低。同時,企業更愿意選擇供應商、客戶等處于產業鏈上下游的合作伙伴,而對高校、研究機構、政府部門以及風險投資等處于創新鏈上的伙伴選擇比重普遍較低。這種狀況不僅不利于企業創新生態網絡的擴展,還將加劇產業鏈和創新鏈的脫節。
我國企業的產學研合作深度也十分有限。從產學研合作形式看,大多以共同完成科研項目、聘用高校或研究機構人員到企業兼職為主,而建立聯合研發機構的比重并不高。這說明當前產學研合作仍以完成臨時性科研項目為主,產學研深度合作的協同創新體系尚未形成。
經歷了數十年的快速追趕,當前我國企業創新已進入規模提升、形式多樣、潛力強勁的快速發展期,體現出了“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新局面、新趨勢。企業創新正加速從“數量擴張”向“質量提升”轉型,這有利于培育轉型時期經濟增長的新動能,助力若干產業邁向中高端,引領經濟穩步進入新常態。通過面向企業創新的大樣本調查分析發現:集中突破我國企業當前在創新動力和能力方面的發展瓶頸,是當前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緊迫任務。
要讓不創新的企業投入創新,也讓創新的企業更好地獲取創新收益,離不開政府正確、高效地發揮作用。政府應尊重創新活動的市場導向規律,既不能代替企業和市場做判斷、定路線、配資源,也不能以硬性考核個別中間指標的方式來評估短期內的創新成效。特別是在營造創新環境的過程中,政府重點要破除因干預不當或監管缺失造成的制度壁壘或政策歧視,扭轉部分領域創新資源的低效配置,減少非市場行為對創新的“擠出效應”,壯大創新群體。
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增長動力的階段轉換開始,客觀上要求企業創新能力實現從“跟蹤、并行”并存到“跟蹤”為主向“并行、領跑”為主的躍遷。改進傳統的創新方式,補足創新活動的多重短板,也離不開政府的積極作為。結合當前形勢,5個方面的政府作用亟待加強:一是應加大對侵犯知識產權行為的懲罰力度,切實降低維權成本,保障創新的合理、正當收益;二是改進創新人才的引進、評價和激勵機制,提升企業家的創新素養;三是多措并舉地幫助企業降低創新成本,如:增強對小企業、私營企業研發投入的減稅力度,提高政府引導基金對共性技術研發的支持力度和運作效率等;四是從資源共享、要素流動、投融資體制改革等方面創造條件激發企業通過開放與合作創新提升能力,擴大創新網絡;五是加速淘汰落后產能,強化公平競爭、 監管約束及價格機制對企業創新的“倒逼”,推動更多自下而上的社會創新。
說明:本文所采用的統計數據均來自國家統計局2015年全國企業創新調查的問卷統計結果。
Research on the Feature and Challenges of Firm Innovation in China: Evidence from the National Firm Innovation Survey
Xiong Hongru1,2
1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er of State Council of PRC, Beijing 1000102China Institute for Reform and Development (CIRD), Haikou 570311
[Purpose/significance] The firm-level innovation vitality and capability are not only the key indicators of refecting the innovation capacity, but also the important reference in assessing the effect of innovation policy implementation. [Method/process] Using the statistical results of the data analysis from the national innovation survey conducted by the 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 in 2015, this paper summed up the progress of the frm-level innovation in China, together with some critical challenges. [Result/conclusion] It is found that Chinese frm innovation has already entered a “golden” time of rapid growth, which presents the increasing scale, plentiful modes and strong potential. However, the innovative frms are still the minority, especially the proft-making effects from innovation are diffcult to show up, which greatly weakens the activeness of frm innovation. In addition, both 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gaps of the innovation performance are quite large, and the overall vitality is still inadequate. Regarding the innovation capability, the majority is experiencing the crucial transition phase, and facing the lack of the protection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innovative talents, and innovation collaboration, as well as facing the high cost of R&D. Therefore, the government should correctly and effectively play its role while supporting the frmlevel innovation. Concretely, it is necessary for the government not only to dispel resource allocation distortion by building the innovation-friendly environment to stimulate more innovative activities, but also to help indigenous frms make up their critical short boards by developing their innovation capabilities.
innovation survey frm innovation innovation vitality innovation capability
C936
10.19318/j.cnki.issn.2096-1634.2016.05.15
2016-10-13
2016-10-25 本文責任編輯:唐果媛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項目編號:14CGL007)、中國博士后基金課題(課題編號:2014M562257)研究成果之一。
熊鴻儒(ORCID :0000-0003-0346-7901),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員,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博士后,E-mail:egbert_xion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