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鵬(平頂山學院 政法學院,河南 平頂山 46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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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光緒“庚子西狩”對河南民間的騷擾
陳德鵬
(平頂山學院 政法學院,河南 平頂山 467000)
摘 要:從慈禧帶著光緒帝西逃到回鑾,河南遭受兵差滋擾之苦、供奉糧餉之難和迎接回鑾之累,因而,對于河南百姓來說,不啻于一場災難。
關鍵詞:河南;民間;騷擾;“庚子西狩”
關于慈禧、光緒西逃,學術界已經有不少研究,但其成果大多散見于各種相關論著中,尤其是此次“西狩”對河南的影響,少有專門的探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檔案等原始資料也罕見利用。本文擬就所見電報檔、軍機處錄副奏折,結合錫良、于蔭霖的奏疏,以及地方志等史料,簡要梳理一下“庚子西狩”對河南民間的騷擾。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之役的失敗,使京畿地區淪于敵手,慈禧太后帶著光緒帝倉皇“西狩”,山西、河南成為拱衛西安行在的第一線,也就成了兵差滋擾的對象。
慈禧西行后,為了保護自身安全,不斷諭令各省調兵拱衛。河南因兵力不足,巡撫裕長增募四營,與原有馬、步七營,每營添足五百人,以加強豫省兵力[1]117。閏八月,岑春煊奏聯軍抵達保定,誠恐西趨,清廷諭令:“河南、山西防務最關緊要……著裕長、于蔭霖、錫良通飭分扎各營,酌度地勢,迅速辦理。敵情叵測,萬不可因現辦款議,稍懈軍心?!盵2]九月,兩宮駐蹕西安之后,又令董福祥、程文炳統率所部,分駐潼洛、河北(這里指河南省黃河以北的地區)一帶,“擇要嚴防”[1]209。十月,新任河南巡撫于蔭霖為了加強河北地區防務,奏請調記名總兵李南華、游擊劉應貞和山東登州鎮總兵夏辛酉來豫[3]。因夏辛酉剛被山東巡撫袁世凱調回,清廷令李南華、劉應貞調歸于蔭霖差遣[4]。十一月,于蔭霖又奏調拔貢知縣陳正源等二員差委[1]264。不久,清廷還令宋慶在馬玉昆所統三十二營內酌撥若干營赴豫分扎[5]706。直到次年三月中旬,議和大局已定,程文炳所率五省援軍十五營才撤回,而宋慶、馬玉昆所部則仍在豫省河北地區駐扎[5]782,為后面的兩宮回鑾保駕。
各省援軍和隨扈各軍來源龐雜,紀律渙散,剽掠成性。對此,山西巡撫岑春煊抱怨說,援軍比八國聯軍還可怕,“洋兵雖圖西進,果能因應得宜,或尚易止。可慮者,駐晉客軍龐雜。如馬玉昆所部,現駐晉者,尚有二十余營。該軍半系潰勇,專以剽掠為能。又,方友升、張德朝所統兩湖之軍,多半票會匪類,將驕卒悍,統馭實難”[5]768,可謂“援軍猛于洋鬼子也”!駐豫各軍也是如此。據陜西布政使端方奏,騷擾河南的軍隊以安徽援軍為最,其次是江西援軍,他們在新安縣打死車夫騾子,在硤石鎮謊稱丟錢勒索驛丞賠償,在滎陽短發車價、強拉馬匹、毆打家丁和車戶[6]。
與此同時,地方胥吏也借兵差之機搜刮百姓。豫撫于蔭霖奏稱:“自屢過兵差,所需草束遂藉端加倍……查陜州大小客店共六家,兵差滋擾不堪。店戶衣服被兵搶掠,控州代為要回……至馬號應用麩料、草束,經管號家人段姓以過兵為名,多索麩料,折價勒交:其草先以三斤為一斤,后乃以十二斤為一斤。民不堪苦,咸為切齒,至聚眾數百,將期尋殺,該家人逃至靈寶藏匿……旋據該州境五路小飯店公同呈訴內稱,各飯店常被州號勒索。支應麩差向交濕麩,照京斗每斗約重六斤,每日交麩八斗九升四合,共重五十余斤;交麩一石,向發價銀一兩,立有碑記可查。近來麩差加重,復勒交干麩,甚又每斗改為四十斤,日交斗數如前,凈重三百五十余斤,應得麩價分文不發……此外,舊章尚有攤自民間者,每畝捐錢三十文,每年約共收錢六千六百余千。本年該州商同局紳,兩次每畝地復加派四十文,民已交怨;嗣又藉辦兵差,每畝又添派二十文,百姓嘩然,遂有先繳農器,而后來州算賬之舉……靈寶縣……兵差過境,有先兵而逃者,有后兵而歸者……麩料、草束向系民間支應,尚未格外加增,但催取時,差役輪流下鄉,需索飯錢數十文或一二百文,為數無幾,而催索頻煩,鄉民未免惡其滋累。閿鄉縣……馬號草料取之民間,號麩征之飯店。本年兵差,馬號即藉此為詞,多加數目。草料由鄉間加攤,系屬眾力,惟麩片只有飯店兩家,未免苦累,致有怨聲;且催取時系差役經手,每遇下鄉,動輒需索飲食,或數十文至百余文不等,名曰‘催費’。”[7]294?299
慈禧帶著光緒倉皇出逃后,一切用度,全靠地方供奉。七月二十三日,慈禧借用懷來縣印寄諭河南:“朕欽奉慈輿暫行巡幸山西,隨扈官兵為數眾多,餉項一切,深虞不繼。所有河南應解京餉,著裕長提前籌措,全數解送山西,切勿遲誤?!盵8]到西安之后,岑春煊奏稱:行在需糧浩繁,陜西適值荒歉,米價奇昂。清廷“即著(豫撫)裕長,無論何款,速提銀十萬兩購買米麥,由陸路迅即運陜”。又令調撥河南賑余糧三、四萬石運赴行在[9]。到十月二十五日,河南先后運大米一萬七千余石至陜西[7]280。十一月,河南又“將司倉備荒京斗小麥一千七百石,黃豆八百石,共二千五百石,作為頭批,委候補知縣吳壽祺等管解;又京斗小米二千石,小麥五百石,共二千五百石,作為二批,委候補知縣胡德元管解”[5]316。此外,還有光緒二十六年河南應解直隸軍餉十萬兩,于蔭霖“于無可設法之中,勉力挪湊銀三萬兩”解赴行在[10]。
采辦這些糧食,豫省撫藩諸官固然少不了折騰,而對于百姓則不啻災難。
其一是河南連年災荒不斷。自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至二十七年(1901年),河南很多州縣連年災荒。例如:光緒二十四年十二月,有人奏“豫省連年歉收,今年遽遭陰雨,秋禾盡淹,災重地方與光緒三年相同”[11]713。其他省的災民也流向中州,“河南地方,流民絡繹而來,不特山東蘭、郯等處之人,即江北徐海各屬災民亦復接踵而至”[11]719。光緒二十五年春,“河南被災州縣,糧價甚貴,小民轉徙流離”[1]775;夏,“河南省雨澤稀少”[11]851;接著,“河北三府,本年秋禾歉收;經冬無雪,二麥不能播種,災情甚重”[11]1001。光緒二十六年七月,豫撫裕長奏:“河北三府暨開、歸、河、陜、汝等屬,旱災已成”[1]111。光緒二十七年七月,蘭儀、考城兩縣被水災[1]413。同時,官府苛斂較以前有增無減。例如:有人奏,豫省丁漕折價過重,“州縣征收錢糧,竟有每兩銀折價至三千文以上者。似此任意浮收,殊屬不成事體”[11]945。裕長覆奏說:“豫省征收丁漕,并非概有贏余。現擬擇尤酌減,定價完錢之處,至多不得過二千六百文;汝、光所屬,內有差徭,以三千文為率,不準再加。”[11]988這實際上承認了完糧折價過重的事實。其他還有州縣辦案,“勒掯錢財;征收錢糧,加派苛罰;又復私自變賣倉谷”[11]989。因此,從河南購買糧食供奉行在及隨扈各軍,無異于奪民口中之食,以致閿鄉等縣“紳民不許米糧出境”[7]318,供奉行在之米石到此受阻。
其二是運輸困難?!坝稍ノ餍腥腙?,路最崎嶇,往往危巖峭壁中僅有一線行徑。當此冰雪填擁,路狹泥深,人畜均難跋涉,糧運艱阻”[7]280?281,何況“考城、蘭儀、商邱、鹿邑、夏邑、澠池、靈寶、閿鄉等縣……地僻民貧,并無大車可雇”[7]284,復又“自閏八月以后,東南各省方物、糧餉、軍械絡繹而來,沖要處所動輒需車數百輛不等;河南府陜州一帶,向非商賈輻輳之區,原備之車不敷”[7]319,而“旬余以來,連番大雪,西路既多深溝,并多山險,由鐵謝運至會興鎮三百數十里,泥淖股脛,日行十余里,沿途騾馬倒斃,車夫多棄車而逃?,F自陜州之會興鎮運至西安,車腳每石加至銀三兩,駝價每石加至銀三兩五錢,尚皆裹足不前”[7]281。
此外,河南還要疏通驛傳。河南原為陸路交通樞紐,驛站甚多,但清代驛傳主要是由南向北,東西向的驛站則較少。為了溝通行在與東南各省的聯系,河南就不得不重新設立驛站。于蔭霖奏道:“東南諸省本折文報,向系取道中州北上?,F在乘輿巡狩長安,西路限行文件絡繹不絕,向不當站州縣一旦變為沖繁通衢,不能不變通整頓,以肅郵政……一切文報向由河南北上者,今皆改道西行;地方向非通衢者,今皆成為大驛。加以軍情轉運,文報緊急,五六百里排單源源而來,各州縣額設驛馬無多,難資周轉……擬請自歸德府永城縣起至陜州閿鄉縣止,共二十二驛;酌量分別一驛或添馬十五匹,或添馬十匹,總計添馬三百五匹。所需馬匹由各該州縣趕緊自行采買,入解當差?!盵12]在供奉行在和軍糧運輸本已十分困難的情況下,雖區區三百余匹馬,購買起來,又談何容易!
光緒二十七年八月底,慈禧、光緒帝由西安回鑾。自光緒二十七年九月初五日進入河南境,至十一月十二日出境,共計兩個月零八天(錫良計算是六十九天),駐蹕二十五處、饘十四處、進茶四處[5]862?890,各項費用達一百八十七萬余兩[14]234?235。
對于各行宮的情況,我們可以從一則地方志的記載中略見一二:“行宮墻壁,以紅黃色涂之,輝煌耀目;門屏格扇,都令雕刻極其精致;御榻用黃緞繡,龍墩、廁所皆以紅氈疊鋪;御膳房所需一切器皿皆新置,大廚房山珍海錯,每味各歸一處專司?!盵13]58雖說“此次啟鑾回京,一切用費,均開正款,不至擾累民間”,且免所過之處當年錢糧[14]158,“而貿易傭趁,轉得藉謀糊口”,但“民間不惟無絲毫擾累”[14]194恐怕難免粉飾之嫌。
在閿鄉縣,時值饑饉之后,蹕路大臣黃履中因原有官道崎嶇不平,竟要鏟除農田即將成熟的莊稼修路??h令鄧華林認為,等農戶收完莊稼之后再修路,亦為時不晚,黃氏勉強同意,農戶秋收才得保全。該縣閿底鎮是進入河南的首站,“豫撫松壽先半月而至迎供,河南各司道大員除藩司外皆預至迎候,其各部扈從公館將該鎮附近村莊盡行占用,車馬招自鄰境,擁排數里……兩宮一至,從官山積,馬如云屯。一宿即過,而物品拋棄狼藉……是役也,費用耗濫雖正款,由上發給,而地方不堪其累云”[15]72?73。民國《陜縣志》也說:“是役也,所過之處,供張甚豐,而余物拋棄狼藉,雖開支正款,地方已不堪其擾。某生詠行宮七絕二句云:無限蒼生膏與血,可憐只博片時歡。”[13]58
在洛陽,河南知府文悌為了迎接回鑾,向河南布政使延祉要銀八萬兩,延祉只給三萬,文悌“怏怏而回,仍就地羅掘以供所需,故一切部署,無不力從豐贍”;“沿途烽候堆房,皆一律新修,煥然耀目……行宮,則局勢宏麗,陳設皆備極精好。(當地人)謂文守慘淡經營,已逾數月,殊不免有人勞鬼勞之感想”;“行宮工程,原估二千四百串,現用至三萬余兩”;“又以重賄深結李蓮英,終日在李室,手持水煙袋當戶而立,與出入官員招呼點首以示得意。豫中同僚,皆心鄙之?!盵16]101?102次年正月,文悌即遷升貴西道,時任豫撫的張人駿見面后說:其人“偽多誠少”[17]152。然而,豫省官員想趁此討好慈禧、李蓮英以求升官發財者,又豈止一個文悌?故開封有民謠說:“銀如山,金滿屋,不要錢,李太叔(指李蓮英)。”[18]6說的是李蓮英索賄金銀如山,還說不要錢。正因為隨扈與趕赴行在的官員行賄受賄、敲詐勒索公行,才出現了有人“冒充王公仆從,于各州縣供給,恃強攫食毀器”[1]435之事。
總之,拱衛行在、供奉糧餉和迎接兩宮回鑾,對于河南官員是一次表現“忠心”的大好時機,而對于沿途的河南百姓,說是一場劫難,亦似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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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牛建兵〕
作者簡介:陳德鵬(1961-),男,河南光山人,教授,博士。
收稿日期:2015-04-17
中圖分類號:K2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5261(2016)01?013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