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豫韜
兩宋西湖百詠詩考
陳豫韜
兩宋時期,圍繞著西湖這一名勝的詩歌創作層出不窮——詩人們或吟詠風物,或憑吊懷古,或寓志抒情,在西湖的山水間留下了自己的筆墨。而在以西湖為主題的諸多作品里,又有一種以“百詠”為題的組詩,組詩每篇以一處勝跡為題,并擁有上百篇幅的龐大體量,相較于其他作品有其獨特之處。本文僅就現存的三種宋代西湖百詠詩,對其文學淵源與價值進行初步的考究。
西湖;百詠詩;兩宋
“百詠”這種組詩形式,最早在唐代就已經出現,最早的“百詠”詩是王建的《宮詞》百首,不過未以“百詠”為名。以百詠命名同時也是最早的地理類百詠的是唐代張又新所著的《永嘉百詠》。實際上,圍繞著西湖的百詠作品在宋代一共有四部,從楊蟠的《錢塘西湖百詠》起,依次是郭祥正的《錢塘西湖百詠—和楊公濟蟠作》,董嗣杲的《西湖百詠》以及黃立軒的《西湖百詠》,黃立軒的《西湖百詠》今已完全佚失,所以本文主要談前三種。
目前學界關于西湖百詠詩的研究尚無專著,但有一些論文有所論及,浙江工業大學杜雋的碩士論文《唐至北宋西湖詩歌研究》對于這一時段的西湖詩歌有著詳細考究,但唯獨涉及西湖百詠詩時只是略微提及了一下。河北師范大學魏倩的論文《宋代風土百詠詩研究》則是針對宋代風土百詠詩的泛論,其著眼點并未主要放在西湖百詠詩之上。此外,如張煥玲《宋代史地雜詠與地方志德文化價值》、陶琳《北宋詩人楊蟠與杭州西湖》、李吉光《元代作家董嗣杲的朝代歸屬與作品輯錄》、林家驪、楊東睿的《楊蟠生平與詩歌考論》、葉曄《拐點在宋:從地志的文學化到文學的地志化》等文章都從不同方面有一些涉及,除此之外,則缺乏進一步深入的論述。
西湖的百詠詩,從楊蟠起,現存文獻中宋代一共出現過四部,下面謹就這四部作品在后世的流傳與整理問題進行一些考究。
①脫脫等纂,《宋史》.卷四百四十二.國子監萬歷刊本楊蟠《錢塘西湖百詠》
楊蟠,字公濟,章安人,其詩集名為《章安集》。楊蟠跟西湖很有淵源,根據《宋史》的記載: “蘇軾知杭州,蟠通判州事,與軾倡酬居多。生平為詩數千篇。”①,由于《章安集》今天早已散佚,我們今天所能知道的僅僅是《宋史?藝文志》中記載的“楊蟠詩二十卷”,所以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楊蟠《錢塘西湖百詠》實際是后人所輯,現如今只剩下四十一首,浙江大學的林家驪、楊東睿在《文學遺產》中發表有《楊蟠生平與詩歌考論》一文,文中認為目前我們所看見的版本一是《臺州叢書》中的《章安集》,二是《全宋詩》中的“楊蟠詩”,實際上,這種說法是有誤的,《臺州叢書》為乾隆間宋世犖所編,宋世犖雖是乾隆、嘉慶間人,但筆者查閱宋世犖所輯的《臺州叢書》甲乙兩編,其中并沒有收錄楊蟠的《章安集》。林、楊兩位所指的《臺州叢書》,乃是清末楊晨所編的《臺州叢書后集》,根據筆者考證,《臺州叢書后集》關于“楊蟠詩”的整理引書部分與丁丙《武林掌故》一集中郭祥正《錢塘西湖百詠》后所附《附刻楊公濟原唱》完全一致。而《武林掌故》中楊詩這一部分是丁丙在光緒六年刊印的。是時楊晨尚未開始著手續刻《臺州叢書》,況且丁丙在卷末有后序稱:“公濟百詠,失傳已久,《南宋雜事詩》所引書目亦非實有其書也,余錄青山百詩,竟遍輯原唱僅四十一首,附卷尾略見其概。”①以此看來,無疑可證明首先對楊蟠《錢塘西湖百詠》進行整理的是丁丙的《武林掌故》而非楊晨的《臺州叢書后編》。
②郭祥正《和楊公濟錢塘西湖百題》
郭祥正,字功父,當涂人,有《青山集》三十卷,與楊蟠不同,其《和楊公濟錢塘西湖百題》一卷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收錄在《青山集》卷二十五至二十六中,至今還存有宋刊本。雖然保存情況很好,但是后世對于這百首和詩的關注不多,康熙年間的《御定四朝詩》列郭祥正時,曾選了他的西湖百詠詩二十首作為其代表作,收錄在其宋詩部分第六十一卷。除此之外,丁丙的《武林掌故》的第一集中也將其完整地收錄下來。因為是和詩,所以我們可以憑借郭祥正的西湖百題來了解楊蟠原詩其余五十九首詩所描寫的地點。
③董嗣杲《西湖百詠》
董嗣杲,字明德,杭州人,其《西湖百詠》在《四庫全書》中有收錄,集前一共有董嗣杲、張寧、陳敏政以及周藩南陵玉云樓子(朱睦楧)等人的序,從第一個董嗣杲自己作的序看,此集在董嗣杲序成之后應該是有刊行的,但不知道具體刻于宋還是元,據北京師范大學李吉光《元代作家董嗣杲的朝代歸屬與作品輯錄》中考證,董嗣杲在宋代沒有將其作品刻書。但從董嗣杲原序看:“予長茲此地,與山水為忘年交,凡足跡所到,命為題,賦以唐律,幾二十余年。”可知其作品的創作應該有部分是在宋末,其后明朝陳贄作有和詩百首,陳敏政為之作序,時人將其與董嗣杲的原詩合刻另外梓行,再后朱彥明、朱睦楧(嘉靖本)又先后重刻,從序來看,此集在明朝的刊行至少三次,據祝尚書《宋人別集敘錄》稱,此集的明刊本今天已經散佚,然而尚有清鈔本傳世。現在我們所看到的版本一般是鮑廷博的藏本,鮑本來自于西冷八家之一的黃易,無法考證此本源出哪個系統,據鮑廷博跋文曰:此集“楮墨極古,而無刊刻年月……今此本首卷四十九題,次卷五十一題,其詩二百首。”②嘉靖本只有一百九十二首,那么從時間上看,鮑廷博的刻本應在嘉靖本之前,也就是說有可能是天順本和朱彥明本其中的一種。由于陳贄的和詩,董嗣杲的《西湖百詠》應該說是很好地保留了下來,在很多書目中如《元史?藝文志》、《千傾堂書目》、《善本書室藏書志》乃至《四庫全書總目》中都有著錄。
此集的卷數,《元史?藝文志》著錄曰:“董嗣杲……《西湖百詠》二卷”。《元史》于洪武三年(1370)修成,陳敏政的序作于天順七年(1463),是時陳贄的和詩還未出現,是以其著錄的應是董嗣杲的原刻。而據明陳敏政《西湖百詠倡和詩序》中記載:“盧公……命工刻梓行以廣其傳。”序中可知除盧公所刻外,陳贄本人并未刻書單行,從今天四庫全書所收鮑士恭家藏本來看,陳贄的和詩附在董嗣杲每首之后,而不是整本附在董嗣杲原詩后,卷數就原刻應該不會變化,朱彥明本乃是翻刻,又在盧氏本不久后,嘉靖本同樣是翻刻,似都無變動卷數之理。考察現在的各種書目,可知此集在諸時都是兩卷,但后世一些書目記載中卻出現了一卷本,如:
①黃虞稷《千頃堂書目》記載陳贄目下曰:“又和董嗣杲西湖百詠一卷”。但在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中卻記載曰:“《和西湖百詠詩》二卷,靜傳居士董嗣杲明德作,余姚后學陳贄惟成和韻。”
②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著錄曰:“《西湖百詠》一卷,舊抄本,靜傳居士董嗣杲明德撰。”書目中還附有董嗣杲的原序,沒有提到陳贄的和詩。
假設董嗣杲的《西湖百詠》有一卷本,那么可能就是董嗣杲的《西湖百詠》在元到洪武三年(《元史》修成時間)這個區間內還有別的刻本,即一卷本,或是陳贄和詩三個版本之外的明清間的刊本有一卷的本子。另據筆者考證,今天我們看《西湖百詠》的刻本,不管是《四庫全書》本或是《武林掌故》本,今天我們所見到的分卷都是“卷上”、“卷下”,而《武林掌故》后附鮑廷博跋文有一段曰:“舊刻標題云和西湖百詠詩,雖分卷為兩,而無卷上、卷下字。”據此來看,鮑廷博所獲得的原刊本沒有“卷上”、“卷下”文字,而是鮑廷博重抄的時候增加上去的。很有可能是黃、陸二人手中的本子與鮑廷博的本子是一個刊本,在刊印的時候漏了“卷上”、“卷下”文字,所以造成著錄時卷數的出入。總之,目前沒有發現董嗣杲原唱的一卷本,所以我們仍舊將其卷數視為兩卷。
④黃立軒《西湖百詠》
黃立軒,《宋史》無傳,考證文獻中并無對此人的記載。今天知道他的《西湖百詠》,是源于蕭立之《蕭冰崖詩集拾遺》中的《題黃立軒西湖百詠三首》,據厲鶚《宋詩紀事》記載蕭立之曰:“立之字斯立,寧都人,淳祐庚戌進士。”此外《蕭冰崖詩集拾遺》中還有“校文京癢呈黃立軒朱南湖十首”以及“和黃立軒梅詩十首”。可知黃立軒應是蕭立之的同時代人,不僅如此,兩人還有一定的交往,其他信息就無從知曉了,可能黃立軒其人詩名不著,是以其作品沒有流傳下來。
兩宋期間,像《西湖百詠》這樣的地理風俗類百詠詩出現了很多,據魏倩的《宋代風土百詠詩研究》中統計,目前有文獻記載的一共出現了27種,而李黎《宋代百詠詩考論》中的統計則達到了47種。相比《永嘉百詠》作為唐代僅有的1種,確實有著十足的發展,這種發展的原因學者們已經有諸多闡釋,如宋詩生活化,宋代經濟重心的南移,南人政治地位的提高等等,這里不再贅述。應該注意的是,這類百詠詩的價值在哪里?具體到西湖百詠詩歌上來,除開其文學性質,它還有什么其他意義?
實際上,從宋代的各類地志頻繁引用這種地名百詠來看,人們對它的關注點除了在其文學層面,也很重視其“地志”的功能,葉曄在其《拐點在宋:從地志的文學化到文學的地志化》中就說到:“宋代出現的地名百詠,固然存在文體學意義上的研究價值,但在更大的文學史視野下,將之置于文學和地志相互動的跨學科層面予以考察,則它與都邑賦、竹枝組詞等多種文體類異中有同,都體現出較自覺的采風、補史的地志書寫目的。”①葉曄. 《拐點在宋:從地志的文學化到文學的地志化》.2013.04以西湖百詠為例,從楊蟠的《錢塘西湖百詠》作為宋代最早的地名百詠詩出現開始,到稍后的郭祥正,再到宋末的董嗣杲。葉曄所提出的文學地志化的趨勢在這三部作品中的顯現比較具有代表性。楊、郭二人詩中或詠史、或抒情、或諷喻,顯現出來的文學意識都很強,而董嗣杲的集中則很明顯地表現出了地志化的傾向,以三集中都吟詠之地《涌金池》為例:
楊詩:
涌金春色晚,吹落碧桃花。
一片何人得,流經十萬家。
郭詩:
眾沼皆涵碧,斯池獨涌金。
寶光中夜見,不是月華深。
董詩:
在涌金門里,錢氏書三字刻石其傍云:“清泰三年,丙申之歲,建午之月,特開此池。”楊蟠詩云:“涌金…….流經十萬家。”
一道香溝壓郭西,粉墻低護石堦危。
短碑數尺鐫何字,清泰三年鑿此池。
橋市浣衣無空處,廟門賣卜有靈時。
碧桃自趂東流水,暗老春光水不知。
比較三首詩可以發現,楊詩和郭詩仍舊帶有很強的文學性,主題尚在吟詠,兩位作者都仍在試圖營造一種詩境,或是以涌金池為題而作內容上的延伸,或是在“涌金”二字上做足文章。而董嗣杲的詩則不是這樣,從首聯“一道香溝壓郭西,粉墻低護石堦危。”起,以及其后的頷聯、頸聯,都是以實寫、甚至以圖志一樣的形式層層遞進,力圖囊括涌金池的景物布局,只有尾聯兩句帶有一些文學的性質。而且董詩的每一首詩前都會有詩序,為其所吟詠之地做扼要的介紹,《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稱:“每題之下,各注其始末甚悉,頗有宋末軼聞為諸書所未載者。”這種做法在楊、郭二人的詩中是沒有的,楊、郭二人也沒有這種很明確要為西湖作傳的意識。相反董嗣杲自序中則稱:“皆目得意寓,敘實抒寫,非但如楊、郭二子披圖按志,想象高唐而已......予狀景物耳,不暇恤歲月無情,陵谷易變。”①董嗣杲.《西湖百詠》.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1189冊.1986實際楊、郭二人的詩未必每首都是“想象高唐”,只是作品中有時沒有很直接的“就地論地”。實際上郭祥正到過杭州,楊蟠本人還在杭州做官,詩中的有些地方未必沒有親身去過。但是由此也可以看出董嗣杲態度上是否定楊、郭二人以文學為主旨的百詠詩創作的,他寫詩的目的就是“狀景物”,而非文學創作。從宋初到宋末,地名詩詩人們在創作目的上有所改變,從而也導致了這種地志價值在《西湖百詠》等地名百詠詩中的逐漸顯現。
地志化的趨勢是兩宋地名百詠的一大特點,但這種趨勢也造成了目錄分類上的困難,例如,有些書目是按常規將其歸入集部,如《善本書室藏書志》等等,而有一些叢書、書目則沒有將其列入集部或者說文學部分,如《晁氏寶文堂書目》就將《西湖百詠》列在“圖志”類,黃虞稷《千傾堂書目》也將明代陳贄的《西湖百詠》歸入地理類,這里以表格的形式以觀察各種書目文獻對其的分類:

楊蟠《錢塘西湖百詠》 郭祥正《和錢塘西湖百詠》 董嗣杲《西湖百詠》 是否四部分類法《晁氏寶文堂書目》 圖志類(未標明作者) 圖志類 否《元史·藝文志》 集部別集類 是《千頃堂書目》 1、集部別集類2、史部地理類(陳贄和詩版) 是《善本書室藏書志》 集部 是《八千卷樓書目》 集部別集類 集部別集類 是《續文獻通考》 經籍考地理類 經籍考詩集類 否《皕宋樓藏書志》 集部別集類 是《天一閣書目》 集部別集類 是《錢遵王述古堂藏書目錄》史部名勝類(陳贄和詩版) 是《讀書敏求記》 集部總集類 是《四庫全書》 集部別集類 集部別集類 是《叢書集成續編》(滬版) 史部地理類·游記之屬 是《叢書集成續編》(臺版) 史地類·地理部·西湖 否
從諸類文獻的分類我們可以看出,三部作品的分類主要在集部別集類和史部地理類,其他“百詠”類作品的目錄分類分歧也主要在這兩部,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書目甚至自己也將其分類混淆了,如黃虞稷的《千頃堂書目》把董嗣杲版的《西湖百詠》著錄在集部別集類而將陳贄和詩版著錄在史部地理類,而《續文獻通考》則將楊蟠《錢塘西湖百詠》著錄在經籍考地理類,將董嗣杲的版本著錄到了詩集類中。這種情況顯然是“百詠”類作品自身的特點所造成的。然而,在現代目錄學的視野下,我們應該對這個問題有更為深入的理解。地名百詠屬于文學作品還是地理作品,這個問題很難說清,因為各類作品的傾向性都是不一樣的,以西湖百詠而言,董詩就比楊、郭二人的作品的地志成分更多。但文學的地志化終究也是文學作品,地名百詠詩、竹枝詞、都邑賦等文學作品與傳統意義上的方志在學科屬性上仍存在有一定的差別。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當今目錄學在信息資源網絡化、數字化、集成化的大趨勢下,不僅要求書目情報的完整性,還需要提高信息關聯度來滿足檢索需求,提高運行效率。所以筆者認為,我們今天在對地名百詠詩進行目錄學分類時,應采取兩可的形式,特別注意要務必避免對這類型作品在目錄分類上采取雙重標準。
由于百詠詩地志化影響,后世的各類方志都逐漸認識到其地志方面的價值,實際上在南宋,西湖百詠就已經進入到方志中,據張煥玲《宋代史地雜詠與地方志的文化價值》一文中的統計,楊蟠和郭祥正的西湖百詠被《乾道臨安志》和《咸淳臨安志》大量引用,楊詩分別被引用28次和12次,郭詩則分別被引用23次和18次。除此之外,筆者查閱南宋另外一部《淳祐臨安志》,楊蟠和郭祥正的詩也同樣被引用,楊蟠詩被引用23次,郭祥正詩被引用30次。而董嗣杲的百詠詩也被如田汝成的《西湖游覽志》、雍正間的《浙江通志》、民國時期的《杭州府志》等方志頻繁引用,后代的研究學者也常常將這類地名百詠詩當成是山水游記和地理圖志一類的作品來看待。
但是,作為詩歌這樣一種特殊的體裁,西湖百詠詩的文學價值如何?通過對三部作品的研讀后筆者認為,從整體來看,確實如學者們所言,百詠詩以百篇之數夸耀才力,確實對作品的質量有一定的影響,一些詩的用意、布局、語言等方面都顯得比較普通陳俗。相比其他作家的作品還是有差距的。如
郭祥正《看經樓》:
樓下水連天,樓居即水仙。
何須把黃卷,極目盡江蓮。
再看蘇軾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看經樓又名望湖樓):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對比兩作,蘇詩中所表現的氣象無疑更為廣大,不論是場面的掌控,意境的營造,聲色詞語的掌握,還是技法的運用等方面都出手不凡,而郭詩就顯得較為乏味平常了。特別是寫看經樓下湖水一句,通過觀察雙方對同一景物的描寫,就可以看出兩詩間的差距。郭詩開篇即吟:“樓下水連天,樓居即水仙。”平鋪直敘,略顯平淡,。而蘇詩則放在最后一句:“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可謂點睛之筆,此句一出,將風卷雨去,水波不起的景象抒寫備盡,實在可以說是別開生面,氣勢盡顯。整體質量不好,這是西湖百詠的一大缺點,但也并不是說其中沒有使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如:
楊蟠《韜光庵》:
寂寂階前草,春深鹿自耕。
老僧垂白發,山下不知名。
楊蟠的這首詩,乍看之下沒有什么不尋常之處,但仔細讀來,還是別有趣味。韜光庵前野草寂寥,暮春時節只有野鹿造訪。特別是“春深鹿自耕”一句,“耕”字一出則整句皆活。又第三句“老僧垂白發”,可謂超出常識,老僧如何能“垂白發”?實際上這是詩人在暗示韜光庵中只有一位老僧,在山中隱居太久,無人助其剃發,經年歷久,所以只好“垂白發”。老僧常年不見外人,以至于山下都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寥寥數句,將山中那種遠離塵世的隱居生活勾勒殆盡,在諸詩中屬于使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再如兩首諷喻詩,先是楊蟠的《呼源澗》:
青松懸絕澗,日夜白猿吟。
掌握多相就,安知世上心。
此詩的亮點在于其最后兩句,“掌握”二字即人招手的動作,詩人觀察到澗中白猿不懼人,招之即來的這種現象,并沒有俗套地去描寫澗中的白猿本身,而是對當時的世態人心作出了揭露與諷刺,意寓深長,短小精悍,近乎警句。
再看郭祥正的《楊梅石門》:
顆顆龍睛赤,深深映石門。
自憐非荔子,不得薦堯閽。
郭祥正的這首詩構意同樣很巧妙,開頭兩句同樣是平鋪直敘,但是三四句寓意直轉,將楊梅擬人化,自傷自憐自己不是荔枝而無法得薦送入皇宮(此處“堯閽”即代指皇宮),諷刺了古代皇室窮奢極欲的生活。短短兩句寓意尖銳,同樣使人印象深刻。以上述例說明,西湖百詠詩中并非沒有佳作,希望今后學者們在研究其與方志的聯系及其地志價值的時候,也不要忽視此類地名百詠詩中的文學價值。
西湖自唐代以來就是文人吟詠的重鎮,本文對三部《西湖百詠》特點進行了研究,并從版本、目錄等方面對其進行了考辨,以求厘清其在記錄西湖歷史地理與詩人吟詠風月之間的微妙聯系,并借此以正視兩宋《西湖百詠》的實際價值,以及它在西湖文學作品中的特殊地位,就目前學術界對這類地名百詠詩及其相關研究來看,雖然長時間在學術界屬于罕有人問津的情況,但最近幾年這一塊的研究卻處于上升趨勢。就研究方向看,其中以總結性的概況研究居多,有針對性、具體的研究還尚且欠缺,實際上,這類規模龐大的組詩并不是學者傳統印象中的乏善可陳,相反的,其中還有很多有價值的問題值得研究者發現整理,包括本文所研究的西湖百詠詩在內,這類地名百詠詩的創作在后世一直沒有斷絕,不管是輔成一方地志還是記錄一地風土,其內在的文史地價值都不容小視,本文謹以淺薄的考究,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也希望在將來能有更進一步的研究與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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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2
陳豫韜,廣西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