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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徐時棟的治學精神及治學方法
林坤
(寧波大學 人文與傳媒學院, 浙江 寧波 315211;南陽師范學院 圖書館, 河南 南陽 473061)
徐時棟(1814—1873),字定宇,一字同書,號柳泉,學者稱“柳泉先生”,晚清詩人、學者、著名藏書家。徐時棟一生博覽群書,在當時文壇有很高的威望,“主四明壇坫三十余年”,并有大量著作留存。購書藏書亦是徐時棟的喜好之一,“十齡外即喜聚書”,故居煙嶼樓藏書六萬卷。
今人對徐時棟的研究大多限于徐時棟的藏書活動,但是徐時棟的學術貢獻遠不止于此。和同時代的藏書家相比,徐時棟在經史方面的成就顯著,且思路大膽、觀點新穎,“其論史獨推史遷,班范以下則條舉而糾之,多前人所未發”。在封建社會的晚期,清王朝處于內憂外患、岌岌可危的困境,徐時棟卻能夠在四明文壇獨樹一幟,反映了其在學術上的突出貢獻。
一、自強不息、堅韌不拔的治學精神
青少年時期的徐時棟就喜購書、讀書、藏書,且愛書如命。他曾經給自己定下一條這樣的藏書原則:勿卷腦、勿折角、勿捶揭、勿爪傷、勿夾別紙、勿作枕頭、勿巧式裝璜、勿率意涂抹、勿出示俗子、勿久借他人。故居煙嶼樓曾藏書六萬卷,但在1861年,太平軍攻入寧波時煙嶼樓所藏之書或遭劫掠或被燒毀。“后遷城西草堂,藏書益富,學亦益進”,但不幸的是城西草堂所藏之書在同治二年(1863)亦因火災大多被毀。這一次對徐時棟打擊很大,但他還是沒有泄氣。1864年,他在城西草堂的舊址上重建新宅,繼續收藏書籍。經過幾年的收集,藏書又恢復到以前的規模。
晚年的徐時棟重病在身,即使如此他仍未放棄讀書、寫作。他在《五十七歲小像記》中曾自述“蓋四十年來茍無事,故吾手中未嘗一日而釋卷也”。梳理《煙嶼樓文集》中所收集的著作可以發現,其中有關徐時棟生命的最后三年所做的文章相對于以前并沒有減少,尤其是在1871年其著述算是他一生當中較多的一年。在辛未年(1871),徐時棟著有:《西河楊氏譜序》(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一),《封振威將軍谷亭黃公六十雙壽序》(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三),《周茹香六十壽序》(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四),《先義行府君事略》(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十四),《周氏世德記》(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十五),《重修鄞大里黃公廟碑記》(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十八),《徐氏先德碑銘》(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二十),《跋熹平石經存字十六首》(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三十四),《跋舊搨虞恭公溫彥博碑十一首》(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三十五),《陸東岑像贊》(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三十七)。徐時棟逝世于同治十二年(1873)十一月八日,就在他去世這一年當中仍有幾篇文章,如:《亡妻朱葉兩孺人葬記》(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二十二),《戶部郎中慈溪葛君墓碑》(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二十三),《翰林院編修同年周君哀辭》(收錄在《煙嶼樓文集》卷三十八)。其中“集中朱葉兩孺人墓志銘為先生病中絕筆”,真正是一生筆耕不輟。“臨歿,執其友董沛手鄭重相委,語不及私。”徐時棟自強不息、堅韌不拔的治學精神,由此可見一斑。
二、經史兼顧的史料觀
浙東史學一直秉承經史并重、義利雙行的學術思想。徐時棟作為鄞縣人,深受浙東史學的影響。從《煙嶼樓文集》中也能明顯地看出徐時棟經史兼顧的史料觀及研究方法。
首先,從《煙嶼樓文集》的體例編排上看完全是按照史書的體例來編排的。40卷的《煙嶼樓文集》是徐時棟留給后人最完整的一部著作,是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40卷的文集內有傳、記、書、表、志、論、說、略等卷目,儼然是一部史學著作。
其次,從《煙嶼樓文集》所著的內容中可以看出徐時棟在經史方面都有研究,且主張經史兼顧,反對“舍經就史”的片面研究方法。葛祥熊在《煙嶼樓文集》序中有過這樣記述:“先生之言曰古文之根底六經尚已,然非旁涉乎子史及有資考證掌故之書以盡其變而博其趣,則體不備,非泛濫于古今名人家之集,含咀其精華而遺棄其糟粕,則詞不粹而氣不充。”而好友陳勱也曾贊譽徐時棟“敘事似子長,物體似子厚,持議似子瞻,其他詩歌浩落自喜樂府,入漢魏之室尤其至也”。陳勱夸贊徐時棟記述史書的風格類似司馬遷,描述事物方面類似柳宗元,持論評說類似蘇軾。從陳勱的贊語中也能看出徐時棟治學過程中經史兼顧的研究方法。
三、重視資料辨偽和考證的治史態度
讀《煙嶼樓文集》時,發現徐時棟特別重視資料的辨偽和考證,分析其中有兩大原因。一是徐時棟受父親影響,從小即養成嚴謹的性格和治學態度。在《先考義行府君家傳》中有這樣的記載“顧慮事常慎重周密,其訓兒曹必以小心謹慎”,可見,徐父要求徐家兄弟從小就要謹言慎行。二是徐時棟受乾嘉考據學風的影響。 其著名的史學代表作《徐堰王志》就是徐時棟根據對周秦古書和《史記》等資料辨偽和考證而作,對此,陳勱在《內閣中書柳泉徐君墓志銘》中明確寫到“吾浙徐氏多祖堰王,漢以后記載每有貶詞,王墓在鄞錢志,疑之,吾據周秦古書及史記正義以匡其失,成徐堰王志”。
徐時棟論史大膽,觀點新穎,證據確鑿,他在文章中曾自嘲自己的學術觀點是“駭人聽聞”。他治學不墨守舊解,就連最受他推崇的《史記》中如有記載不實,他也會通過各種資料對其進行駁正。例如,他認為《史記》中記載的夷齊讓國這件事是司馬遷寄憤之作,真實的歷史是根本不存在夷齊讓國一說。他明知“漢至今二千年,士大夫莫不無智愚賢賢不肖,知夷齊讓國事,當此而欲辟其說而廢之,未有不掩耳孩走者也”。但他通過種種論證分析,使自己“駭人聽聞”的觀點立有一席之地。
四、貫穿五常理念的歷史觀
徐時棟經史兼顧的史料觀使其養成以經解史的治學路徑,在他的著作中可鮮明地體會到經學與史學的巧妙結合。因此在評價歷史人物時,徐時棟堅持以儒家道德理念為評判標準,以傳統的仁、義、禮、智、信為價值取向。這一點在《煙嶼樓文集》中徐時棟也多次提到過。1863年徐時棟為八十歲的范雨叔先生作壽宴之詞時,曾明確表示他之所以樂意寫壽詞,主要有五個原因:“先生以世宦子孫身廁華朊在貴介之列,乃夷猶今古視人世名位煊赫壹不足以動其心宜壽一也。……錢榖出入主自先生,先生謹身節用未嘗以茍苴請謁
累其兄,清廉八年于外蕭然歸橐宜壽二也。始娶李孺人卒而繼之以仇,仇孺人生邦棠而病,啜粥糜臥床簀者逾四十年,先生相敬如賓不蓄姬妾……宜壽三也。待人甚和,販夫賤子必禮貌之,無疾言遽色,與時輩商榷經義尚論史事,或故執一解,持一說難先生,先生頷而受之,雖固知其不可勿辯也。嘗日毋多言,多言損氣宜壽四也。身不謁當道,名不入公府,足不履市井,數十年來風俗凋敝叫囂奢靡之習盈乎,目機械變詐之巧盈乎耳,先生節樸敦厚不改往昔……宜壽五也。”從文中可以看出正是由于范雨叔先生始終踐行著仁、義、禮、智、信,所以徐時棟愿意為他作壽詞,并進一步褒獎他。
徐時棟所稱贊的人物都是君臣之間有禮義之忠,父子之間有尊卑之孝,兄弟手足之間有至親之悌,夫妻之間有摯愛之忍,朋友之間有誠信之善的道德楷模。如他曾稱贊王筠叟先生“在朝廷為人瑞,在鄉黨為人師”,贊美陳馀山先生“循循勤施,所至問疾苦救災患修廢舉墜凡百,就理又皆為之興書院育其俊秀而親教之,士民相見舉欣欣然若家人父子”。
徐時棟在世僅有六十年之久,但卻經歷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四朝。王朝腐敗、政權衰落、外敵入侵、農民起義是他所生活的時代主題,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他所藏之書也兩次被焚。即使如此,他藏書和治學的熱情從未曾受到動搖,居家著書不輟,最終使他藏書益富,學亦益進,“上自經訓,旁及子史,百家靡不究覽”。徐時棟堅韌不拔的頑強意志和對學術孜孜不倦的追求正是對“浙東學術博采、創新、求實、重史、愛國等優良傳統”的繼承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