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童榕
華東理工大學法學院,上海 200237
犯罪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研究
朱童榕
華東理工大學法學院,上海200237
摘要:在我國的司法實務中,被害人作為犯罪行為的首要受害主體,其權利卻主要依附于公訴方權利而缺乏獨立參與表達的機會。隨著被害人權利的保護越來越得到法律界的重視,要求保障被害人合法權益的呼聲也愈來愈高,我國量刑程序改革已不能忽視被害人的作用。本文通過借鑒域外被害人量刑參與權保護的措施,并結合我國國情與司法現實,提出了我國賦予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若干具體構想,對于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行使主體、方式、時間、內容以及配套保障制度建設等問題進行探討和設計,以期為拓寬被害人參與量刑程序途徑,維護被害人的訴訟權利提出借鑒與參考。
關鍵詞:被害人權利;量刑參與權;量刑改革
一、我國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現狀
我國在保障被害人量刑參與權方面立法及司法現狀均不太樂觀。現實生活中被害人通過信訪、上訪、網絡發帖等方式表達訴求,甚者通過自殘對法院裁判施加影響的現象屢見不鮮。然而這些做法雖然在個別情況下達到了目的,但對刑事訴訟機制的正常運轉及發展產生了極其負面的影響。究其根本還是由于我國關于保障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相關立法缺失無法給被害人提供表達訴求的合法渠道,導致我國被害人對量刑程序參與度不高或盲目通過“私力”的方式解決。就目前司法實際案例來看,我國被害人量刑參與的困境不僅體現在上述立法、體制方面,被害人所提量刑意見的質量也有待提高,亟需得到法律幫助,同時司法機關一直秉持著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可以完全涵蓋被害人量刑意見的觀點使得兩者量刑意見產生混同,被害人量刑意見得不到重視。由此可見,面對被害人量刑參與的重重困境,在量刑改革中充分重視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保障是非常有必要的。
二、犯罪被害人量刑參與的必要性及意義
(一)被害人量刑參與的必要性
第一,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保障滿足了被害人在量刑活動中充分表達其訴訟意見的現實需求。在量刑階段,公訴機關并非被害主體,只是基于其所掌握的量刑情節及刑事政策,提出較為客觀的量刑建議,而被害人則是基于其受害程度、方式等各方面源于內心需求提出量刑意見。因此,被害人作為受害主體,往往具有不同于公訴方的立場與訴訟請求,賦予被害人參與量刑參與權有利于明確被害人的當事人地位,保障其合法權益。
第二,就量刑事實進行舉證方面,被害人參與其中是解決控辯雙方力量失衡問題的需要。在舉證階段,被告人及其辯護人自然極力提供證據,證明被告人無罪或罪輕;而檢察機關由于其作為國家利益代表的本質屬性,追求的是國家層面的客觀公正的刑罰裁量,因此其不僅會對罪重事實進行舉證,同時也會兼顧罪輕事實。加之量刑事實的相對獨立性使得檢察機關在收集運用證據的能力上顯然弱于被害人的切身感受,進而也并不強于作為另一當事方的被告,控辯雙方力量處于失衡狀態。所以,重新審視控辯雙方的力量對比,需要引入被害人的參與來填補公訴方因自身性質與職權造成的控方力量的削弱[1]。
其三,在刑事訴訟中引入犯罪被害人量刑參與權制度也是促使被害人充分理解量刑結果、體現裁判權威性的需要。檢察機關的主要訴訟目的是維護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被害人則是為了恢復自己遭受犯罪侵害的個人權益和反擊犯罪人而參與訴訟的。然而在實踐中,被害人的個人利益往往被忽視,其訴訟法律地位得不到應有保障,使得判決結果與被害人預期之間差距過大,由此帶給被害人二次心理傷害,甚者迫使被害人采取私力救濟等方式造成新的犯罪。賦予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為被害人提供了實際參與到量刑活動中的合法途徑,有利于增強被害人對量刑結果認同感,變“封堵”為“疏導”,息訴息訪,促進社會和諧。
(二)被害人量刑參與的意義
其一,有利于表達被害人訴求,撫平被害人心里創傷。電影《秋菊打官司》便是最好的例子,電影中秋菊就是想有個渠道說理,至于能得到怎樣的賠償付出多少代價并不是她在意的重點,這便是典型的樸素報復理念。“倘若某人不能參與訴訟,那他就被剝奪了去法院出口氣的機會”。[2]作為受到直接傷害的被害人,倘若不能針對傷害自己的犯罪人充分表達意見、見解和主張,最終不能認同與自己的利益有著直接影響的判決結果,自然會產生一種不公正感。因此,被害人參與量刑活動可以以最直接的方式表達自己希望對被告人處以何種刑罰的訴求,并以此最大程度地平撫犯罪行為所造成的創傷。
其二,有利于體現保障訴訟參與人訴訟權利的基本原則。保障訴訟參與人的訴訟權利原則是現代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則之一,《刑事訴訟法》第14條明確規定了“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應當保障訴訟參與人依法享有的訴訟權利。”此原則具體指的是:訴訟權利是訴訟參與人享有的法定權利,法律予以保護,公安司法機關不得以任何方式加以剝奪;訴訟參與人在其訴訟權利受到侵害時,有權采用法律手段依法保護自己的訴訟權利。刑訴訴訟參與人包括當事人與其他訴訟參與人,被害人作為當事人之一,理所當然屬于刑訴訴訟參與人范疇,其合法的訴訟權利應當受到保障。被害人參與量刑活動是其訴訟權利得到保障的具體體現,任何機關均不得加以干涉。
其三,有利于提高被害人對司法工作的認同度,增強裁判權威。被害人親自參與到量刑程序之中,直觀地見證量刑裁判的產生,其訴訟法律地位得到重視,能夠大大降低其預期與最終判決的差異程度,減少裁判形成過程中帶來的爭議,進而減少類似上訪、申訴的情形,增強裁判的信服力,維護司法權威。
三、犯罪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域外比較研究
(一)英美法系國家
被害人量刑參與權起源于英美法系國家。自上世紀70年代開始,被害人的權利運動在英美法系國家展開,對被害人權利的法律保護逐步了得到加強。1982年美國調查犯罪被害人的特別委員會提交的報告、1982年的美國《被害人與證人保護法案》和1996年的英國《被害人憲章》等一系列有關保護被害人權益的法案都是在這一時期頒布的[3]。
美國在刑訴在程序構建上,幾乎所有的州都規定了被害人接受通知的權利和在量刑前提交被害人影響陳述的權利。針對美國的重罪案件,在調查程序后的量刑聽證程序中,美國量刑聽證程序專門有一個“被害人影響陳述階段”——被害人影響陳述,主要是闡述被害人或被害人家庭因為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到的傷害,包括身體的、經濟的、情感的和心理的傷害[4]。在美國的刑事案件中,法院均不得將被害人排除在審判程序之外。
英國在其1996年頒布的《被害人憲章》中建立了“被害人影響陳述”制度,它可以被理解為:“你可以期待將會擁有解釋犯罪對你造成的傷害的機會,你的利益將會被認真考慮……警察將會進一步詢問你對被害的害怕以及你的損失、損害或者傷害的詳細情況。警察、皇家檢察官、治安法官和審判法官在作出最后決定的時候將會考慮以上這些情況。”[5]英國在2001年10月還正式實施了被害人個人陳述計劃,其被害人能夠在刑事訴訟中提交一份“個人陳述報告”,與美國不同的是,對于被告人是未成年人的特殊案件,委托人員也不僅限于緩刑官還包括社會工作者。
(二)大陸法系國家
在德國的法庭審理中,采用檢察機關和被害人先后提出定罪和量刑意見的方式,在最后的總結陳述階段,被害人可以就定罪和量刑問題發表自己的意見并參與辯論。《德國刑事訴訟法》第五編第395條到第402條的規定確立了附帶公訴制度,即在某些特定犯罪中,被害人及其辯護人可以申請參加公訴,與檢察官一起直接審問被告及證人,在檢察官陳述意見后,還可以陳述自己的意見。[6]
日本在2001年頒布的《被害人保護法》專門賦予了被害人求刑權,以法律形式明確賦予了被害人在刑事訴訟程序中享有的量刑參與權,強化了對被害人的程序保護。日本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第292條規定:“如果被害人希望在法庭就自己受害的經過和受害的情況作陳述,應該允許。如果被害人死亡,其配偶、直系親屬或者兄弟姐妹也可以陳述。”[7]據此,日本的刑事訴訟程序中,被害人在量刑活動中具有較高的訴訟地位,形成了包括被害人在內的量刑行情和檢察官的量刑建議標準,共同制約法官的量刑裁量權。
此外,聯合國于1985年通過決議確立了《被害人人權宣言》。在此宣言中,明確了保護被害人人權的各方面內容,其中第6條第b項、第c項具體規定了被害人在量刑活動中的各項權利。
總體來看,英美法系國家主要采用“量刑前報告”中的“被害人影響陳述”制度的方式來實現被害人的量刑參與權;而大陸法系的國家,如日本借鑒英美法系國家制定了“被害人意見陳述”制度,明確賦予了被害人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具有獨立表達量刑意見的權利。其它大多數國家定罪程序和量刑程序往往是合二為一的,基本都沒有具體獨立的被害人參與量刑的法律制度,而是以賦予被害人一定的“私訴”權利的方式保障其應有權利,不斷強化被害人的訴訟地位。不論何種方式均承認了被害人作為訴訟主體應當享有的權利,對我國被害人量刑參與權保障的完善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
四、賦予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若干構想
(一)被害人量刑參與權實體內容
1.權利行使主體
從刑事訴訟法學的角度來講,被害人包括在公訴案件中受犯罪行為直接侵害的自然人、單位或其他組織。當被害人是自然人時會出現許多特殊情形,需要由法律規定的第三人實施。其一,當被害人是無訴訟行為能力人時應當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為行使訴訟權利。其二,如若被害人死亡,被害人的死亡必然會引起例如被害人遺產繼承的開始、婚姻關系終止等一系列法律后果,而被害人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作為被害人財產的受益人,與已逝被害人基本訴求一致,因此被害人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有權代表被害人發表量刑意見。其三,同一刑事案件可能存在多名被害人,這時可以采用訴訟代表人制度,推舉一名訴訟代表人發表口頭或書面意見。當被害人是單位或其他組織時,量刑參與權便自然通過其法定代表人實施。
2.權利行使方式
量刑參與權作為一種權利,被害人在行使時具有一定的選擇性。既可以選擇出庭表達量刑意見,也可以選擇提交書面意見;既可以選擇親自參加庭審,也可以委托訴訟代理人參加或者委托公訴方代為宣讀被害人量刑意見,各機關不得對被害人的選擇加以強制干涉。
3.權利行使時間
被害人參與量刑活動應當貫穿整個刑訴程序,包括審查起訴階段和審判階段。在審查起訴階段,被害人基本可以采取提交書面意見的方式。由于我國大多數被害人法律專業知識有限,并不知曉自己的法定權利和相關法律程序,檢察院此時應積極履行其告知義務,必要時還可以制定規范的量刑建議書模版,以使被害人的量刑參與權更好地得以實現。
審判階段的被害人量刑參與,主要通過提出量刑建議、參與量刑答辯來實現。與檢察院相似,人民法院也應明確其審查及告知義務,在收到檢察院移送的案件后,審查是否有被害人的量刑建議書,并在合理期限內以書面形式告知被害人享有的權利。由于我國還沒有陪審團等制度,定罪與量刑的審判主體均為法院,加之長期以來缺少量刑方面的實體規則和程序規則,因此學界大多數學者比較推崇建立相對獨立的量刑答辯程序,而非定罪與量刑完全分離的模式,這也是我國現階段司法改革的輿論導向,即“……健全和完善相對獨立的量刑程序。”[8]此外,我國《刑事訴訟法》只賦予了被告人最后陳述權而沒有賦予被害人的最后陳述權。筆者認為被害人與被告人一樣同屬當事人,卻被剝奪了最后陳述權,易導致控辯雙方力量的失衡,于理不合。賦予被害人最后陳述權,可以使其與被告人的最后陳述權相對應,形成平等對抗,被害人有機會在庭審最后階段表達對整個訴訟過程的看法與意見。最后,應當完善裁判文書的量刑說理,法官在裁判文書中應對被害人的量刑建議采納與否進行說明并闡述理由,促進整個量刑環節更加公開公正。
4.權利行使內容
如上文所述,檢察機關由于其代表的是國家利益,著重維護的是國家和社會利益,公民的個人利益僅是其兼顧的對象。因此,被害人基于對犯罪事實的認識和案件對本身造成的消極影響,理所當然可以提出比公訴方量刑建議更為嚴厲的量刑意見。[9]被害人量刑建議權的內容可以參考檢察機關量刑建議制度進行設定,既可以是明確的量刑建議也可以是具有一定幅度的相對明確的量刑建議。此外,這種量刑意見應當與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產生同等的效力,即對法官并沒有絕對約束力,只是為法官提供確定最終量刑方案的參考因素。
由于定罪事實在定罪階段已進行調查質證,所以被害人的量刑意見應著重于定罪事實以外的量刑事實。具體內容可以包括被告人適用的刑種、是否單獨適用附加刑、是否適用緩刑、監外執行是否設定限制等具體內容,并應當注意適當說明理由,避免出于報復心態利用公權力給犯罪人強加過重的罪責,造成不公。
(二)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配套保障制度建設
1.加強對被害人人身安全的保護
被害人受到罪犯侵害后,往往會對罪犯產生恐懼的心理,害怕會受到二次攻擊而不敢參與到量刑活動之中。新《刑事訴訟法》第六十二條規定了對于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毒品犯罪等案件,包括被害人在內的證人,若其本人或近親屬人身安全面臨危險時,可以向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請求予以保護。由此看來,我國已在立法層面確立了被害人人身權利的保護制度,如若在司法實踐中認真貫徹實施將有助于緩解被害人的緊張情緒,積極參與量刑活動,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2.完善被害人訴訟代理制度與法律援助制度
由于被害人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并不是所有被害人都熟悉或了解法律,在司法實務中,被害人往往基于其所受傷害而向有關機關發表的量刑意見過于感性,無法從法律專業的角度切中要點,最終也就很難被法官直接釆納。因此,通過專業人士的協助來指導被害人更加準確地行使權利就顯得十分必要了。受聘的代理律師可以協助被害人從收集量刑信息到達成量刑意見,并在量刑答辯程序中幫助被害人提供量刑證據,進行量刑辯論,如此避免了被害人由于專業知識不足導致的不利影響,有利于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真正實現。
3.構建量刑參與指導機制
英美法系國家為了保障被害人量刑的有效參與,大多制定了相關的保障措施。例如在美國的司法實踐中,如果被害人申請,可以由中立的第三方組織制作關于被害人影響的報告作為法官的量刑參考資料。基于我國犯罪被害人知識水平參差不齊的現狀,加之量刑改革實踐中出現的通過誘騙威脅、“以錢買刑”等非法方式產生量刑意見的現象,由此構建量刑參與的指導機制極有必要。我國可以參照英美法體系中的相關保障模式建立量刑指南制度或成立量刑委員會,以此給予被害人專業的量刑指導,幫助被害人明確其權利的界限,做出真實、有效、合法的量刑意見。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現階段我國對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保護還遠遠不夠,相關制度、立法不健全導致被害人權利的充分行使仍存在著很大的現實阻力,因此對犯罪被害人量刑參與權的研究有著重大意義。筆者希望可以通過以上論述,為犯罪被害人量刑參與權制度構建提供有益幫助,使被害人的權利真正獲得應有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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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D9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379-(2016)18-0014-03
作者簡介:朱童榕,女,安徽蕪湖人,華東理工大學法學院,2013級法學專業本科生,研究方向: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