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沈善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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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是中華民族的脊梁(上)
上海沈善增
摘 要:對于《論語》首章,不同人有不同的解釋,還有學者說因為缺乏語境而不好解釋。本文認為,第一句的關鍵詞不在“習”而在“學”,明乎“學”字在先秦時代“教育”的本義,這個句子就會迎刃而解。而對第二句的理解,難點在于“朋”字,很多人都忽略了“朋”字與錢財有關的含義。這樣理解并不會降低孔子的精神層次,事實上《論語》首章提出了一個“師文化”的概念,它也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概念,而且標志著中國知識分子群體從此誕生,并且成為民族的脊梁。
關鍵詞:《論語》 孔子 學而時習之 師文化
《還吾〈論語〉》系列之一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段話,位于《論語》的第一篇第一章,可以說是中國古文中流行最廣的語錄之一,但千百年來能正確理解這個句子的人卻寥若晨星。
說理解這么一段著名古文很難,并不是我提出來的。照現行通常的解釋,這段話翻譯成白話文是:“學了能按時溫習,不也很快樂嗎?有共同見解的人從遠方來,不也很快樂嗎?不為他人所理解而不怨恨,不也是君子嗎?”這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金良年先生《論語譯注》里的白話譯文。金良年先生是做學問很嚴謹的專家,他的《論語譯注》我認為是現行比較可靠的通俗注譯本。所以簡縮后作為“教育部《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指定書目”又在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作為嚴謹的學者,他指出:“這一章的三句話,由于缺乏語境,很不容易確切解釋。”按他酌定的譯法,三個反問句各說了一層意思。第一句說“復習”的重要性,因為如果“學而不習之”,就談不上什么“悅”了,“學”是前提,而話的重點卻在“習”;第二句說“遠交”的重要性,因為若“有朋從近處來”,就沒啥可“樂”,“遠”也是這句話的重點;第三句說調節情緒的重要性,因為假使“人不知而慍”了,就不“君子”了,“不慍”是這句話的重點。這三句各有側重、意思并不連貫的話放在一起,又要表達怎樣的統一的意思?這樣一段似乎沒有統一的意思,像隨口議論、莫名其妙的話又怎么會放在一部《論語》的頭條位置呢?這成為幾千年來研究《論語》的學者頗感頭痛的難題。不肯采取回避態度的學者,都想對此做出合理的解釋。因此,對《論語》頭條的解釋,似乎變成了研究者有沒有推陳出新的創見的第一塊試金石。因為現在的注譯,等于承認孔子是個只會發表些哪怕是真知灼見的零星見解的睿智老人而已。南懷瑾先生說:“孔子因此便可以做圣人了,那我是不佩服的。”南先生在《論語別裁》中做了一番新解,而他的解釋,還是不能使我“佩服”。
現在,來談談我的理解。
南先生認為第一句話的關鍵詞是“時”與“習”,而“習”更重要;只要把“習”理解為“見習”“體驗”而非“復習”,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但把“習”提高到相當于今人所說“實踐”的高度,那是南先生的發揮。熟悉先秦古文的人應該知道,“習”在當時一般只有“復習而熟知”義,“見習”,就是按照所見的操練。“見習”與“實踐”是不同的,“習”只是重復老師所教,只求學到、學像;而“實踐”則不僅是重復老師所教,而且主要是按照學到的理論、原則去做,具體怎么做要自己去發明。實踐還有檢驗學到的理論的任務,還可能修正學到的理論或原來對理論的理解。表示“實踐”,與“學”相對而言的,先秦時另有一詞“行”,或用“道”。“習”恐怕到南先生發現其價值前,從未擔負過“實踐”“體驗”之重任。
所以,第一句的關鍵詞不在“習”而在“學”。按《說文解字》,“學”有“學習”與“教育”相反的兩個義項。繁體“學”是個會意字,就是用幾幅代表某種意思的圖畫湊在一起表示一個意思。上部中間的“爻”代表知識(“爻”指《周易》中的“爻”辭),上部外部是個“臼”字,代表膝蓋。膝下有子,膝上有《易》書,會意父親把《易》學之類的知識教授給兒子,或兒子在父親的膝下學知識。《老子》中,據我考證,所有的“學”都作“教育”解,而《論語》中,也有許多“學”字應該作“教育”解。這個意義的“學”,后來加上“攴”字旁(反文旁的字也在這部首中),寫成“斅”或“敩”,讀如“效”。雖然《現代漢語詞典》中還有這個字,但到《孟子》《莊子》《荀子》成書年代,“學”就主要是“學習”義了,因此,以后的學者就難以想到《老子》《論語》里的“學”會有“教育”的義項。中國的語言文字,總的來說是一脈相承,文脈不斷,自有文字以來的歷史沒有斷裂,古代文獻今人有辦法讀懂,但是,每個時代的語言、詞義、語法實際上還是有差別的。我們今天所用的白話文,與文言文的差別比較明顯,我們的差別意識也比較明顯;而兩漢的文言文與先秦的文言文實際上也有差別,以后隋唐、宋元、明清的文言文與以前的文言文更有差別,但因為所用都是文言文,語法差別不大,詞義差別也是漸變的,所以差別意識不強。反映在古文注釋方面(古代叫“訓詁”),就是往往望文生義而不自知,在“學”的解釋上就典型地反映了這一點。所以要還《論語》的本意,還是要回到《論語》寫作時代的語境中。
回到當時的語境有沒有可能呢?當時的文獻資料雖然少,但還是有,只要花工夫考證,有些問題還是可以得到澄清的。譬如,我說的這句中的“學”,與《老子》中所有的“學”都是“教”,那么,《老子》《論語》中不是也有“教”字嗎,這又做何解釋?我通過考證得知,“學”作“教”解時指的是“身教”,而“教”則指“言教”。先秦時有本主要記載戰國策士言行的書《國語》,在《晉語九》中就有話說:“順德以學子,擇言以教子,擇師保以相子。”這句話是晉國大夫郵無正對權臣趙簡子說的,意思是:您父親趙景子“遵照德行來教育您,選擇一些觀點、理論、知識來教授給您,選擇師傅來輔助您”。從這句話可以明顯看到,“學(敩)子”的是“德”,“教子”的是“言”(觀點、知識)。老、孔時代,身教重于言教,“禮、樂、射、御”都非身教不可,只有“書、數”可言教,故泛指教育,也用“學”。到孟子時代,“教”就泛指教育了,也許反映了其時已言教重于身教的現實。
從上面例句還可以看到,“學(敩)”又從具體的知識、技藝教育引申為“教化”,“教化”是西周以來政治的重要手段。《老子》里的“學(敩)”指的都是教化,《論語》里許多“學”,如“好學”“博學”“志于學”,其實指的也都是教化,這一點對理解《論語》本意相當重要。這里,我們先按照把“學(敩)”理解成“教育”來白話意譯這句話:在教別人的同時,又能經常復習學過的東西,這不是很開心嗎?
別的工作,只有體力、智力、精力的付出,只有在得到物質回報時才可能有一份快樂;唯有教師這份工作,教別人是他的付出,而付出的同時就有收獲,再加上物質回報,這不是比從事別的職業的人有加倍的快樂嗎?這是孔子對他的弟子們說的,他用發現教師職業特有的雙倍的樂趣,來誘導學生們熱愛這一份職業。
第一句話說了民辦學校教師精神上的樂趣,第二句話接著說民辦學校教師物質上的樂趣。第二句的關鍵詞在“朋”。“朋”字歷來都被解釋為“朋友”,其實是錯誤的。《論語》中除這一處外,如果指“朋友”,或者單稱“友”,或者“朋友”連稱,再沒有單稱“朋”而指“朋友”的。而且,“朋”如果指朋友,指的是密友,“同門為朋,同志為友”。為什么“朋”是指密友呢?因為“朋”還是古代的基層行政單位,“八家為鄰,三鄰為朋”,二十四戶人家組成一個朋,若按現在的“家”的概念來比擬,比現在農村里的自然村、過去人民公社年代的生產小隊還要小,相當于一梯四戶的六層舊公房的一個樓組,你說關系能不親密嗎?當然,上古時代的“家”指的是幾世同堂的大家庭,乃至指一個家族,比現在的“家”要大得多,但即使這樣,“朋”還是近鄰密友,怎么會“自遠方來”呢?即使有密友長期外出,現在回來了,那確實是相當高興的,但孔子為什么要特地到這兒來提呢?按照以前的解釋,剛說了學習以后經常溫習是很快樂的事,馬上接著說,關系親密的老朋友從遠方回來(按照古文的習慣用語,如果這里真的是指從遠方回來,應該說“自遠方歸”,而不是“自遠方來”),也是很值得高興的事,這樣說話,不是太意識流了嗎?所以,我們應該要找一找“朋”是否還有其他的意思。一找,我覺得這千古疑團就豁然開朗了。這里的“朋”,其實應該取字的本義,當初造“朋”字,就是用連在一起的兩串貝殼來象形,甲骨文中寫作,所以“朋”就是古代的錢幣。這句話的意思是:“有持幣從遠方而來拜師的,不很令人快樂嗎?”
也可能有人認為,這樣解釋,不是說明孔子很在乎經濟收入,不是可能降低孔子的精神層次嗎?這種擔憂,一方面有研究問題從既定的概念出發(這里,是從“孔子作為圣人,是不講利的”概念出發)的弊病,也是沒有回到當時的歷史環境考慮問題所造成的。孔子當時辦的是民辦學校,是收學費的,他也以此為生。孔子一生,除了早年干過一些小辦事員的差使,只在五十一歲到五十五歲做過將近五年的官,其他時間大多是教師的身份,即使周游列國,也還是一個帶著一幫弟子的民辦學校教師。說是民辦學校,是相對官辦學校而言的。據史料記載,夏、商、周三代都有官辦學校,但對象都是貴族子弟。夏代的官辦學校叫“校”,“校”就是“教”的意思;商代的官辦學校叫“序”,“序”是“射”的意思,也就是以軍事教育為主;周代的官辦學校叫“庠”,“庠”是“養”的意思,是指教育注重品格的修養,就是教養。但三代又共稱官辦學校為“學”,就是教育人的地方。所以我認為夏、商、周三代的官辦學校其實也應該念“敩”的,只是后來“學”一般沒有了“教”的意思,漢代又把郡國的官辦學校稱為“學”,把縣、道、邑、侯國的官辦學校稱為“校”,后人才認為三代的官辦學校都稱“學”的。三代的官辦學校到底念“敩”還是念“學”還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到孔子所處的時代,春秋末年,禮崩樂壞,官辦學校名存實亡,學生已經學不到什么東西了,作為周公倡導的禮教文治的政治制度,也面臨著崩潰的危險。所以,孔子辦私學,就不僅是教育普及的意義,更有政治上的教育救國、救族的用意。孔子不是最早辦私學的人,也不是辦私學影響最大的人,但他辦的私學,所教的是官辦學校都已經覺得不實用而廢棄的“仁義禮智”等有關“教化”的內容。他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可能影響不了當時的政治,但可能決定以后的政治走向,而實際上也確實決定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發展走向,至今仍在發揮深層的影響。所以,他辦私學不是謀一份好職業,而是干一項大事業。但一項大事業,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要靠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個團隊,一個群體,世世代代來接力完成的。對一個團隊、一個群體來說,只靠理想,沒有實現理想的基本的物質條件,是不可能聚集起來、發展壯大、長期存在的。孔子認為民辦學校教師,是適宜擔當這一項文化任務的群體,他就要吸引人們來從事這一份職業。上一句說了教師這項工作比別的職業具有更多的樂趣,這一句是說,教師這份職業,做得好,是有穩定的收入、有更好的發展前景的。他根據自身的經驗告訴弟子:你教得好,遠方的人都會前來拜師求學。遠方的學子前來求學,不僅帶來了錢,更表示你的價值得到了社會的承認,因此令人特別高興。
在孔子當時,“有朋自遠方來”這點物質利益,比起做官、經商的收益來,實在是少得可憐,但孔子已經認為很有說服力了,“不亦樂乎?”問得很理直氣壯,勝過財大氣粗者。是孔子沒有見過世面,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坐井觀天,沾沾自喜嗎?當然不是。不管說這話時是在孔子五十一歲做官之前,還是之后,孔子對當時社會上層的生活、人們追求的功利價值都是一清二楚的。孔子早期的學生中,孟懿子和南宮敬叔兄弟倆,就是魯國的貴族大家,他們是奉死去的父親孟僖子的遺囑,來拜孔子為師的。孔子做官前,與魯國的貴族、權勢人物就有交往,在社會上層有很大的影響,像他這樣的交際層次,會不知道做什么、怎么做能獲取更大利益嗎?但孔子為有人持幣從遠方來拜師而“不亦樂乎”,不僅體現了他安貧樂道的情懷,更有相當重要的意義。什么意義?這就引出了下面“人不知而不慍”這句話。
“知”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知道”“了解”。在孔子的時代,“士”民(包括武士與文士)只有充當官吏、門客才可謀生。選士還沒有科考制度,全靠鄉里推舉、官長賞識選拔。這賞識、選拔與推舉,就是“知”,“知遇”之“知”。所以當時就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話。據《史記》記載,“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是春秋末期晉國人豫讓說的。豫讓是晉國大夫智伯的門客,說這話時,智伯家已被晉國另三家大夫趙、韓、魏聯手給滅了。豫讓逃到山中,聽說后悲憤萬分,發誓說:“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仇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于是,他改姓換名,把自己弄成好像受刑殘廢人,進入趙家的內宮,當了個廁所清潔工。他懷里總是揣著一把匕首,要找機會行刺趙襄子。結果,在動手前被趙襄子察覺了,被拿下。趙襄子問明情由,被豫讓的義氣所感動,就把他放了。豫讓又用漆涂身,使皮膚像生癩瘡似的,又吞炭啞嗓,扮成乞丐,連妻子也認不出來。他埋伏在趙襄子要經過的橋腳下,準備第二次行刺,又沒成功。抓住豫讓后,趙襄子說:“你不是曾經在范氏、中行氏手下都干過嗎?智伯把他們兩家都滅了,你不為他們報仇,反而到智伯門下為臣;如今智伯也已經死了,你怎么特別執著地要為他報仇呢?”豫讓說:“我在范氏、中行氏門下,他們像待眾人一樣對待我,所以我也像眾人一樣對他們。至于智伯,他待我如國士,因而我也像國士那樣報答他。”趙襄子聞言,流著淚嘆了口氣:“您為智伯報仇之名已經成了,而我赦免過您,也仁至義盡了。這是您自己一心所求,我也不再放您了。”豫讓情愿伏誅,但請求能用劍在趙襄子的衣服上戳幾下,以完成報仇的心愿。趙襄子同意了他的請求,豫讓拔劍三躍而擊之,曰:“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
先秦時代,按社會分工,把“民”分成四類:士、農、工、商。豫讓的例子典型地說明了“士”民與農、工、商民的不同,在于他們的依附性。士的價值,要由“知”他的貴族、君主來決定。所以,士除了用他們的技能來實現他們的價值,更要用“信”“義”來作為他們價值的擔保。但“士”所謂的“義”,是一家之私義,而不是天下之公義。豫讓說得很明白,之所以不為范氏、中行氏報仇,而要為智伯報仇,就因為他給我的待遇要比范氏、中行氏給的高。至于智伯與趙襄子之爭,誰是正義的,誰是非正義的,豫讓是不問的。不光是豫讓不問,就是先秦其他著名的義士、俠客,如荊軻、聶政、專諸、要離,都只問事主待他們是不是好,不問事主要他們去干的事是否正義。而當時的士,對豫讓、荊軻等人的義舉、義行是高度認同的。豫讓死后,“趙國志士聞之,皆為涕泣”。因為這些義士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確立了士的使用價值和價值,使士有了充分的存在理由,所以士的群體中人,當然要大力肯定他們,宣傳他們的事跡。肯定他們,就是肯定“士”的品牌,為“士”在人才市場上爭取到一個良好的環境。但后人編演這些義士的戲,就要添加“為了伸張正義”的動機上去。之所以要加上這些動機,就因為后來的人,受到孔子倡導的價值觀的影響,不能接受只講私義、不問公義和社會正義的人為英雄。由此可見,孔子對只講私義的價值觀是不以為然的。孔子認為,要破除“士”的只講私義的價值觀,首先要去除“士”的依附性。所以,孔子說,民辦私立學校教師,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弄得好,還有人從遠方跑來供養以求學,這樣,不是就可以做到“人家不賞識也不煩惱,這不很有貴族(君子)風度(人格之尊嚴、獨立之精神)”嗎?
“君子”這一概念,在這段話中,還是“貴族”或“合格的貴族”的意思,和《老子》中君子的概念基本一致。但《老子》中“君子”是與“圣人”相對而言的,而《論語》中“君子”主要是和“小人”相對而言的,所以,孔子是對傳統的“君子”概念做了改造的,使之從一個標志社會地位的概念,變成了一個標志倫理水準的概念。
我在發表于2004年7月12日《文匯報》的《〈論語〉頭條》一文中說:這樣理解,整段表達了民辦教師的價值觀。盡管可能有自嘲之意,但已充分證明孔子是自覺建立中國知識分子話語的第一人。尤其是他使民辦私立學校教師與貴族老爺平起平坐,同稱“君子”,在當時具有革命意義。這段話奠定了孔子萬代師表的地位,放在《論語》頭條,得其所哉。
隨著我對《論語》研讀的深入,我覺得以上認識,還不是很到位。目前我又認識到,《論語》頭條,開宗明義,提出了一個“師文化”的概念。“師文化”概念非常重要,不僅因為它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概念,而且標志著中國知識分子群體從此誕生,成為民族的脊梁。
2006年11月在美國國會圖書館接受了素有“人文諾貝爾獎”之稱的克魯格獎的旅美學者余英時先生,寫了一本《士與中國文化》,1987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這本書在當時就有很大的影響,因為我們這一代人,是在“打倒孔家店”“批林批孔”的觀念籠罩下形成對孔子、《論語》、儒學的概念的,所以看到余英時先生的著作,有耳目一新之感。從此,孔子倡導的是“士”文化,“中國史上的‘士’大致相當于今天所謂的‘知識分子’”,成為當代學術界的共識。這次重讀《士與中國文化》,我發覺用“士”文化這個概念來標志孔子倡導的儒學,還不到位。“士”作為四民之一,在孔子之前早就存在了,他們的價值觀、他們的文化心態也早就形成了。而“師”與“師文化”,則是孔子首先提出的,也是他以一生的努力、實踐來確立的。官辦學校里也有“師”,但這“師”是由貴族來擔任,或由官方聘任的,就是吃皇糧的,所以還帶有依附性的。而孔子身體力行的“師”,民辦學校的“師”,要確立的“師”的概念,是獨立性的,這個“師”是個全新的概念。在孔子之前,也有人做民辦學校教師,也有做得很紅火的,但一般是權宜之計,是以后出仕做官的進身階。這就是所謂的“學而優則仕”(按我的理解,應該是“學(敩)而優則仕”),但在孔子的理念里,更重要的是后一句“仕而優則學(敩)”,即做官優秀的就要抓教化。孔子早年也有“學而優則仕”的想法,這也是當時的習慣性思維使然,但孔子晚年,是明確“師”不僅是一份可以謀生的職業,而且是一個像貴族一樣可以保持人格高度獨立的社會身份,因為他從事的是教化這項高尚的事業。
作 者: 沈善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海市作家協會專業作家、理事。文學創作代表作長篇小說《正常人》,長篇紀實文學《我的氣功記實》。學術專著:《善增讀經系列》(《還吾莊子》《還吾老子》《老子走近青年》《孔子原來這么說》《心經摸象》《壇經摸象》等),《崇德文化系列》(《崇德說》《人總要回家——沈善增評點〈舊制度與大革命〉》《崇德?尚義?尊禮?享福》《營生經濟學》等);創立崇德文化話語體系。
編 輯:張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