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爪女的背后

胡展奮

鳳爪女連同她的鳳爪最近都成了熱詞，那爪，固然淘寶上扒得火紅，而她本人則被炒得更紅，說好“主要看氣質”的，這會兒她的氣質也沒人搭理了，極端的兩茬，一茬人肉她，一茬呵脬她。

人肉的一伙擎著正義的劍鋒，打著“文明”的大纛，把她的陳年臭屁和隔宿食糜都掏了出來，這一點我有兩個想法，首先每個人嚴格地說都是經不起人肉的，因為人都做過傻事，任何傻事一經放大就是糗事，你比如孔夫子，他也只是多看了南子幾眼，那還根本攤不上事，但一放大，一拷問，就成了事，成了“圣人疑似也有綺念”的事，急得他老人家趕忙賭咒發誓;再拿我來說，年輕時做的傻事還少嗎，把我人肉出來，任何一件事都可以臭一條大街，網上還有臭我的帖子，你不問曲直（比如是否被我深度調查而雇人臭我等）而將其放大，我可就真的“一貫欺世盜名，厚顏無恥”了。

其次，鳳爪女的“拋爪”再強辯都是錯的，否則，那地鐵里屙屎的苦衷也許讓人更醉。問題是，她只是小惡，雖則百般狡辯，將其曝光也就夠了，“錯也抵罰”了，何必揭其底裙呢？這就是國人舊文化里的惡習了，叫做鞭尸奪爵貶三代，然而令人駭怪的是，鳳爪女被人肉后，反而更紅了，不但有公司年會請她加持，而且預約的檔期一直排到了年后，有人說這是“鳳爪背后的勾兌”，是知其不義而為之的“呵脬”。我以為，這是鳳爪背后的黑暗。

這種黑暗，總是定期閃亮，伺機走臺。

“9·11”時，此類黑暗在網上大聲為恐怖分子叫好，稱其為“反戰勇士”，而且殺戮平民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汶川地震，這伙人又熱烈追捧范跑跑，說是“維權潮人”，已臻“民族英雄”的境界;《沙爾利周刊》事件、巴黎街頭屠殺事件，他們都適時地涌出，說歐洲應該為800年前的十字軍東征重新買單……

總是常識性的反智。總是常識性的黑暗。差不多在所有的人類常識面前，他們總要乖張而深沉地悖謬一下。

這次是“鳳爪”。只要受過正常的教育，沒有人會旌揚這類行為，乃合格公民的道德底線。但“黑暗”沒有底線。不要懷疑這些人的良知不會墮落到無視公共秩序，無視公序良俗的地步，他們面目模糊、階層模糊地站在鳳爪女的背后，只要你無視公共道德，只要你無視公序良俗，他們就跨前一步說，打賞。

在鳳爪女的背后，在歷史的褶皺里，他們模糊而強大。曾有人問我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文革”時，民間有沒有道德底線？我想了一想回答，有。“文革”時，父母出首子女、妻子出賣丈夫、子女揭發父母，學生攻擊老師，看似“私德敗壞”，其實類似行為按當時的“政治規矩”解讀，都是索多瑪的“公德”，體現一種血腥的“忠誠”;反觀私德，則底線一直沒丟，至少在我生活著的上海，并非流氓或老克勒維持著底線規矩，而是市民們自己維護著底線規矩，不要說鄰居病倒有人送、老人跌倒有人扶，個體的坑蒙拐騙、奸邪淫佚的發生率也遠低于當下，類似鳳爪女的挑釁行為，即令不被罵死，也絕對不會有那么多的人為其張目。

人都說戰爭無情。其實戰爭也有道德底線，不殺降，不虐俘，不傷害紅十字人員，不故意射殺醫務兵，不殺戮平民……戰爭，并非“讓一切走開”，在我國，春秋時就有戰場道德——“君子不重傷”（不再傷害垂死的敵人）;“不禽二毛”（不捕殺頭發花白的老兵）不殺黃口（不殺小孩）。

說了半天，繞不開底線，鳳爪女背后的黑暗有底線嗎。看了半天，仍覺得深不見底。鳳爪女只是小惡，但她背后的黑暗，深不見底。

那是一群什么東西？

一定得設法平了它們。否則，會不會有這一天呢，滿大街忽然都是鳳爪，或豬爪，人們興高采烈地舉爪，彈冠相慶地重返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