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懷與漢冶萍日本借款問題新論
孫波
(安徽工程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蕪湖241000)
摘要:盛宣懷是中國近代史上功績卓著的實業家,也是清末洋務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當時稱雄亞洲的鋼鐵聯合企業——漢冶萍煤鐵廠公司便是由他一手操辦建立的。1903年始,公司因發展需要而舉借外債,其中以向日本借款最為甚。日本方面覬覦之心昭顯,借借款之際向盛宣懷提出諸多借款條件和要求。盛宣懷也因此備受矚目和爭議,以至于被扣上了“資本主義大買辦”的帽子。而以其記述的史料來看,實際在向日本借款交涉的過程中,盛宣懷曾對日本的要求和借款條件進行抵抗,也曾竭力維護漢冶萍公司的利益以及保護民族產業,并沒有全盤接受。因此,研究和探討這一課題,對重新認識盛宣懷頗有裨益。
關鍵詞:盛宣懷;漢冶萍公司;日本借款;維護權益
收稿日期:2015-02-28
作者簡介:孫波(1987—),男,助教。
基金項目:安徽工程大學青年科研
中圖分類號:G127文獻標志碼:A
盛宣懷(1844—1916),字杏蓀,又字幼勖,號愚齋,孤山居士。江蘇武進人,是清末洋務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在中國近代化實業建設當中,盛宣懷功勛卓著。他以既是政府官員又從事商業的雙重身份,開創了中國近代史上的多個“第一”。例如,中國第一個民用股份制企業——輪船招商局,中國第一個鋼鐵聯合企業——漢冶萍煤鐵廠公司,中國第一個電報局——中國電報總局。此外他還創辦了中國通商銀行、京漢鐵路以及中國紅十字會。在近代教育方面,盛宣懷也極有建樹,例如,近代新式學堂的北洋大學堂(現天津大學)、南洋公學(現上海交通大學)等。盛宣懷晚年還曾幾次赴日本考察,學習日本近代先進的制度性經驗,為中國近代化實業建設尋求典范[1]。因此,盛宣懷在中國近代史上的地位可以說舉足輕重。慈禧太后曾評價盛宣懷說他是不可少之人,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先生也評價盛宣懷“熱心公益,而經濟界又極有信用”。
然而,因東南互保運動、“中日合辦漢冶萍”借款問題等事件,對于盛宣懷的政治地位以及他的歷史評價,學界歷來頗具爭議。20世紀80年代之前,關于盛宣懷的研究也多數為基于意識形態領域的批判性研究,盛宣懷憑資源舉借外債,其中以漢冶萍公司向日本貸款最為多[2]1112-1120,被認為是出賣國家權益,具有極大的舊封建權貴性與資本主義買辦性[3]44,同時認為盛宣懷“有著追逐利益的本性,……又極為依賴洋人”[3]44。而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以夏東元教授為主要代表的盛宣懷研究學者主張從中國近代經濟發展之角度去重新認識盛宣懷,并評價他為“非常之人、處非常之期、做非常之事”[4],揭開了盛宣懷研究新的一頁。此外,盛宣懷教育思想[5]、救災賑災等慈善事業實踐[6]、鐵路思想以及經濟倫理[7]等一系列研究逐次展開,日益豐滿了盛宣懷這一歷史人物的學術形象。
筆者擬從漢冶萍日本借款交涉中盛宣懷的形象這一視點出發,基于盛宣懷往來信函、清代外債史資料、日本方面等信函資料以及日本外務省所藏史料,對盛宣懷在交涉過程中所秉持的態度、作為進行對比性的考察,為能夠更為深入地了解盛宣懷做一學術上的初探。
一、盛宣懷對日本所提出的“漢冶萍須聘任日本技師”條件的抵抗
1903年年初,盛宣懷擬在大冶設立制鐵分廠,需要資金以為開辦資本之用[2]47。盛宣懷遂向日本駐上??傤I事小田切萬壽之助表示想借一筆款項,在二百萬兩到三百萬兩之間[8]620。后因諸多事情阻礙,借款交涉之事一直拖到8月份。在起草大冶借款協議的同時,日本方面寄希望以借款附加條件的形式讓漢冶萍公司聘請日本技師,以進一步滲透并且參與漢冶萍公司的管理。盛宣懷察覺到日本方面極力要求聘任日本技師背后所含的用意,對于日本方面的要求未做積極的正面回應,而是采取消極態度應付了事。然而為了維系同日本的借款關系,又不致使局面僵化,盛宣懷以各種理由和借口,予以推諉。
日駐上??傤I事小田切復外務大臣小村第一一二號機密函,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八月二十五日
(前略)
1.對第一次協議合同草案的討論及其達成
本領事對此非常反對,并提出聘用我國工程師,乃伴隨借款必要條件,遂對彼進行說服。但對方表示希望聘請日本人或者他國人為工程師,一任大冶局來決定;并謂過去曾聘請某外國工程師,動不動就同他國工程師鬧意見,使事務陷入停頓,雇主感到很為難,似此情況很多,并援引各種前例,故對聘用我國工程師一節,提出異議。雙方反復辯論達二小時之久,仍未做出決定,乃商定明日再議。(后略)
(《舊中國漢冶萍公司與日本關系史料選輯》,第59—60頁)
盛宣懷對于日本方面提出的聘任日本技師這一要求是極為抵觸的。他曾一度親自草擬借款合同,并將日本方面提出的這一條件刪減。此舉致使日本方面極為惱火,他們f通過其總領事向盛宣懷表示反對之意。盛宣懷迫于無奈,只得勉強接受這一要求。但是,盛宣懷對聘任日本技師這一條件提出若干限制性要求。首先,日本技師必須絕對聽從盛宣懷的管理和安排。其次,在今后漢冶萍公司有可能聘任他國技師之情況時,該技師不得橫加干涉,要服從公司的決定。再者,盛宣懷對聘請技師的人數也予以限制,即只聘用一名。
日駐上海總領事小田切復外務大臣小村第一一三號機密函,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八月二十九日
(前略)
一、過去盛所提出覺書,刪除關于招聘本國工程師條款,本總領事曾表示反對,結果,對方提出如下草案:
用日本礦師在取礦之山,歸盛大臣所用之總礦師節制調度。
本總領事在說明我國工程師,不能不歸盛節制之后,擬草案如下:
聘用日本礦師在取礦之山,歸盛大臣節制,俟盛大臣聘用不論何國之總礦師時,該日本礦師即應遵從盛大臣之命令,歸總礦師調度。
(中略)
又,對方曾提出我國工程師人數,擬限定一名。(后略)
(《舊中國漢冶萍公司與日本關系史料選輯》,第63頁)
在盛宣懷有條件地接受該要求的情況之下,聘任日本技師一事暫且告一段落。不過,由此事件也可以看出,盛宣懷為了阻止因向日本借款而導致日本插手漢冶萍事務、向漢冶萍安插日本技師這一事情上,所持有的反抗態度和付出的努力。
二、盛宣懷以不有損漢冶萍公司的利益作為向日本借款的出發點
漢冶萍公司的大冶借款根據其擬定的《大冶購運礦石預借礦價正合同》中第四款規定:“此次借款,言明以制鐵所按年所購礦石價值給還本息,不還現款。”[8]626即以向日本制鐵所出售大冶的鐵礦石作為償還借款的方式。盛宣懷仔細衡量其利弊關系,在滿足漢冶萍公司及國內生產的基礎之上,大冶的鐵礦石仍有富余。因此,可以用剩余的鐵礦石來抵日方的借款,一舉兩得。
盛宣懷咨外務部文——大冶預借礦價借款合同簽訂原有
光緒三十年(1904年)六月二十二日
(前略)
將來就萍鄉煤礦添設新爐,不僅就煤,并須就近采取萍鐵,則冶礦只是供給漢廠舊爐所需,自用實系有余。所訂十萬噸之外,或須加售兩萬噸,冶局亦可照售,仍須先時商辦,庶操一切在我。凡此改訂之處,總冀三十年本利全清,日后毫無遺累。(后略)
(《中國清代外債史資料》,第624—625頁)
而同時,他也考慮到,倘若之后日本國內制鐵所規模擴大,對我國鐵礦石的需求大增,為了滿足其需求而大量供給大冶鐵礦石,勢必影響漢冶萍公司及國內生產。在《盛宣懷致張之洞勘電》[2]90中,盛宣懷闡明了他的這一擔心,并說倘若有此情況發生,因其“礙我自用”[2]90,所以“不能盡多供給”[2]90。
盛宣懷致張之洞勘電,光緒二十九年十月二十八日(1903年12月16日)
(前略)
日本制鐵所現只一爐,已運七萬余噸,如四爐齊開,只慮多運,礙我自用,不能盡多供給。至采挖礦石,自應先盡商購之山,設有不足,后來或須采及官山,屆時擬請商代官挖開,除工費外,余利悉數歸官,并由官派稽查工費,自當先行立案。日人處似不便揭破官商字樣,慮其借端徑向官索,利權盡失去。
(后略)
(《舊中國漢冶萍公司與日本關系史料選輯》,第90頁)
如上面引文中所述,當時日本制鐵所一爐所需鐵礦石約七萬噸。所以,為了保障漢冶萍公司及國內生產,同時防止日本方面因制鐵所規模擴大而要求大冶鐵礦增加鐵礦石的償還額度,盛宣懷在擬定《大冶購運礦石預借礦價正合同》時就明確規定:“五、照光緒二十六年原訂合同改為每年收買頭等礦石七萬噸……如須于額定七萬噸之外,添購一萬噸至三萬噸,應按其數多寡,于一年至少四個月前,由制鐵所長官與督辦大臣彼此商量定奪。……”[8]627由此可見,盛宣懷在對日借款時,是以漢冶萍公司利益為交涉和簽約的出發點的。
三、盛宣懷在借款交涉中竭力保護民族產業、維護本國利益
在和日本方面進行借款的交涉時,盛宣懷時常小心提防,盡量維護民族產業,不讓借款合同的條約有損我方利益。如遇到有類似可能發生的事,便立即將借款協議予以擱置不決,在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小田切萬壽之助的信函中,經常提及借款交涉過程中盛宣懷為本國利益積極爭取的相關內容。以至于到最后,日本方面不得不做出讓步。
日駐上??傤I事小田切復外務大臣小村第八十九號機密函,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七月十八日
(前略)
近來,日煤與萍鄉煤在漢口有競爭趨向,盛大為憂慮。本協議之所以遲遲不決,主要原因即基于此。本總領事明確表示,當對此采取適當救濟措施。(后略)
(《舊中國漢冶萍公司與日本關系史料選輯》,第54頁)
在與日本方面進行擬定借款條約的交涉當中,盛宣懷巧言善辯,機智有佳,在多數情況下,均能維系本國利益,從而使得日本方面不得不服從,為了促成借款合約的擬定,無奈只能向盛宣懷妥協。
日駐上??傤I事小田切致外務大臣小村第一二八號機密函,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十月二日
(前略)
第七款本款原希望由借貸者與盛宣懷之間自行協議,但隨著其他事項協議之進行,目前已到了必須連帶進行商議之地步。本款是昨天將尊示末段旨意明告對方后,經過多次商議才由對方起草者,其規定看來大都完全符合對方利益,但鄙意認為如對此進行過于強硬爭論,恐有影響整個合同之虞,故只得適當加以克制。(后略)
(《舊中國漢冶萍公司與日本關系史料選輯》,第71—72頁)
由此可以看出盛宣懷在漢冶萍公司對日借款的交涉過程中,曾努力保護本民族產業發展,竭力維護本國利益,乃至使得日本方面不得不屈服。
綜上所述,盛宣懷在漢冶萍日本借款問題當中,既有反抗日本方面通過借款向漢冶萍派遣日本技師的一面,也有暗自維護本國利益、保護民族產業不受影響的一面。然而基于當時歷史環境以及漢冶萍亟待發展所用資金的困境(如表1所示),對于日本方面所提出的不合理要求,盛宣懷似乎也無可奈何,只能被迫接受。盛宣懷也曾在漢冶萍借款問題上,積極謀求向日本以外的第三國借款,如德國、比利時等,以通過此方式達到制衡和防止日本勢力在漢冶萍公司過分擴張的目的。

表1 到1908年漢冶萍正式成立時公司所借日債表 [2]1112
自1850年太平天國運動爆發而產生的內耗,到1895年中日甲午戰爭失敗的戰爭賠款以及1900年的義和團運動的動亂,50多年來的清王朝早已從康乾盛世的天朝上國蛻變為積貧積弱之國,處于風雨飄搖當中。在國力衰退、財政枯竭背景之下的實業興國,似乎也不得不求借外債而韜光養晦、伺機發展,也勢必會在對外交涉方面采取迂回方式。而盛宣懷也正是在此大背景下,一面舉借日本外債,一面努力謀求本國產業——漢冶萍公司的發展。
[參考文獻]
[1]孫波.晚年盛宣懷的日本觀及對中國的反思[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13.
[2]武漢大學經濟學系.舊中國漢冶萍公司與日本關系史料選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3]趙曉雷.盛宣懷與漢冶萍公司[J].史學月刊,1986(5):44-49.
[4]夏東元.盛宣懷年譜長編[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4.
[5]楊慷慨.盛宣懷教育思想研究[D].蘭州:西北師范大學,2006.
[6]李棟.盛宣懷慈善事業研究[D].揚州:揚州大學,2010.
[7]周毅.盛宣懷經濟倫理思想研究[D].重慶:西南大學,2011.
[8]中國人民銀行總參室.中國清代外債史資料(1853—1911)[M].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1991.
責任編輯:莊亞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