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中國藝術品拍賣第一人拉克·馬森：我喜歡探究東西背后的故事

余穎

當馬森先生40多年前剛開始接觸中國藝術時，美國或西方世界幾乎沒有人敢把自己稱為這方面的專家，中國的水墨畫和瓷器也只有在像大都會博物館這樣的世界頂尖美術館中才可以看到。大學畢業后第一次在大英博物館中看到中國的精美藝術品，馬森就踏上了這條道路。40多年來，從學習中文到頻繁參觀中國各地，他已經是美國人提到“中國藝術時”不可不想到的名字。

馬森本人對中國藝術的熱愛，和他在美國藝術和拍賣界的地位，使得“中國藝術”這個部門在美國的拍賣行、畫廊中迅速地站上了一個舉足輕重的地位，并被稱為“紐約中國藝術品拍賣第一人”。同樣是因為他，更多的西方人第一次看到和接觸到中國藝術，了解到這些精美工藝后五千年的歷史。

就像他本人所說，“我喜歡歷史，喜歡探究這些東西背后的故事”。與其說他熱愛中國藝術，不如說他也同時熱愛著這份文化。

人們收藏來自不同時代觸動心靈的物品

收藏·拍賣：能跟我講講您是如何踏上藝術這條路的嗎？

拉克·馬森：讓我想一想。我年輕的時候，跟很多人一樣，對歷史非常感興趣。當你在學習歷史的時候，和物體會有很多接觸，而這些事物或物體是真正講述故事的那個。我很渴望知道那些故事是什么，比如人們為什么造出這些東西、是怎么做成的、用途是什么，這些都在挑動我的神經。所以從很年輕時開始，我就買賣它們。在我上大學時，就有了自己的古董店。大學畢業后，我申請了倫敦蘇富比“藝術作品”這個部門的職位，從美國去了倫敦，在那里學習了一年，然后從那里又被聘請回了紐約，在“鑒賞”部門得到了一個職位并工作了7年。那段時間的最后，我發現我一直都對中國藝術情有獨鐘并且希望學到更多，因為它包含了太多不同的形態、材料、質感和悠久的時間積淀。我之后加入了蘇富比“中國藝術”部門，一直工作在那里，后來又成為蘇富比網上拍賣的總監之一，最后決定離開蘇富比開始我自己的公司iGavel。

收藏·拍賣：那您之前就學習過中國藝術嗎？

拉克·馬森：我在大學時沒有學過。第一次接觸是在倫敦的大英博物館。雖然我出生在紐約，但成長在亞特蘭大，當時那里并沒有中國藝術的存在，所以我當時什么都不知道。但在大英博物館，我第一次看到很多非常驚艷的物品，觸動著我的心。從那時起，我就希望可以學習更多中國藝術。當有一個機會可以轉入蘇富比“中國藝術”部門，我是非常興奮的。

收藏·拍賣：跟現在相比，四十年前您走上藝術之路有何不同之處？

拉克·馬森：現在和我剛起步時的上世紀70年代，其實并沒有太大的不同，除了當時藝術讓人們感覺是深刻的和高高在上的。現在你還是需要跟物體接觸，因為物體會跟人說話，這是一種非常私人的交流方式，這點始終沒變。現在有更加多機會去學習和接觸物體，獲取信息更加方便。我當時沒有這種機會和渠道，這都要感謝網絡。

收藏·拍賣：您在藝術行業近半個世紀，您看到了何種變化？

拉克·馬森：最大的變化肯定還是網絡。信息更加民主，當然并非所有信息都是好的，需要有專業背景的人進行篩選。另外一個變化是潮流的輪回。人們對某些東西失去興趣和需求，又對另一些之前沒有聽說過的發生興趣，這些東西就冉冉升起，變得非常流行。

二戰結束后出生的那一代人，他們繼承了19世紀初形成的那種根深蒂固的“收藏”的價值觀，他們會思考什么是流行的、什么是用來衡量藝術和物體的標準。如今更多的年輕一代進入到藝術和收藏的領域，他們看到的作品大都來自一個更加廣闊的社會。他們已經不再要求用某一個時期的一個風格的物品來裝飾自己的家。他們的收藏來自不同時代的觸動他們心靈的物品，而這些東西在一起并不會顯得格格不入。例如現在你很難在某個人家里看到滿眼的18世紀法國家具。這就是一個大的改變。

中國藏家的注意力會轉向西方藝術品

收藏·拍賣：您剛才提到的輪回，您覺得中國藝術現在處于冉冉升起的狀態嗎？

拉克·馬森：中國藝術一直都非常流行。沒有哪個時期中國的藝術不受歡迎。但并非中國藝術的每一個類別都一直流行。現在中國人有了更多財富，也有機會購買和收藏對他們有意義的藝術品。我們知道早先有來自香港、新加坡或者美國的中國買家，但來自大陸的買家幾乎沒有，這不僅僅是經濟原因，也因為對藝術感興趣的人沒那么多。藝術本來就不是一個大眾的興趣愛好。因為中國人口巨大，有良好經濟來源的人現在都在買藝術，但如果算一算百分比，其實并不是那么多。我認為在不久的將來，中國藏家會漸漸把注意力放在西方藝術品上，我們現在已經有看到這樣的趨勢了。

收藏·拍賣：在您看來，現在中國藝術市場的繁榮，是經濟的原因，還是更多人開始了解藝術了？

拉克·馬森：我認為中國藝術市場繁榮的原因，跟美國人或者法國人一樣，首先是因為中國人都以自己國家的文化為榮，并且有興趣去收藏這些對他們有意義的東西。這是一種非常有力的關聯。中國人本身是對于中國藝術品最熱愛的一群藏家和買家。

收藏·拍賣：對中國當代藝術有何看法？我個人認為中國當代藝術現在就是政治性的，如果藝術家不做政治性作品，就無法成名或成功。

拉克·馬森：藝術家永遠是那個推動邊緣的人。法國沙龍系統下的展覽，是一群有影響力的“評審”來決定什么可以展出，什么可以在比賽中獲獎，你會發現當時也是被政治驅使著，因為評審人都是由國家挑選。藝術家想要成功就得畫出評審喜歡的作品。當時也有一群人不接受這種體系，在沙龍外自己辦展覽，這就是當時的印象派。這些“運動”很多是成功的，之后他們逐漸成為了為大眾接受、社會流行的、有影響力的藝術家。我們現在也覺得他們是標志性的人物。從歷史的角度看，這些不循規蹈矩的藝術家成為一個時代的標志。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現在的藝術機構，包括學校、博物館、畫廊等，都在展示這種政治性的藝術，就讓這個主題變成了主流。所以說，現在讓大眾完全接受的中國當代藝術的主題，就是這種推動邊緣的政治性主題。與此同時，誰是這些藝術作品背后被抨擊或被歧視的對象，是一個耐人尋的問題。

收藏·拍賣：這種帶有政治性的藝術作品，會給西方人傳達一種錯誤的印象嗎？比如讓西方世界認為中國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拉克·馬森：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誤的印象，我覺得是一個不同的印象。我想只有時間可以告訴我們什么和誰才可以成為一種強有力的聲音。在將來追溯過往的時候，才可以知道真正的畫面是什么。

收藏·拍賣：我知道這個話題被談了很多，但是您認為什么是中國藝術？它必須需要一個身份標簽嗎？

拉克·馬森：哈哈，什么是中國藝術，這是一個好問題。我認為，這個概念在今天的界限在慢慢延伸。一個有著中國血統，但是出生和成長在法國的人，他是中國藝術家還是法國藝術家？只不過他有著中國的祖先就代表他是中國藝術嗎？這一個好問題。這完全取決于作品中呈現出的感覺，從作品的材質到想傳達給大眾的信息。對于“什么是藝術”這個問題有太多不同的答案。有著實用功能但又帶有技巧和社會反應的物體，是藝術還是工藝品？這種問題已經被討論了數百年。“什么是中國藝術”，是一個很難的問題。

收藏·拍賣：當我們提到中國藝術，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瓷器和水墨畫。您有想過介紹更多種類的中國藝術品給西方市場嗎？

拉克·馬森：我喜愛所有的中國藝術。我覺得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展現給美國或者任何一個觀眾是一個很好的事情。給那些不懂中國藝術的人講述中國人是如何通過活力、創意、用不同材質來表達他們自己是非常有趣的。我自己希望接觸所有的中國藝術，我也希望把我的這種熱情分享給更多的人。

把物品展示的盡可能精細和準確

收藏·拍賣：現在您擁有自己的網上拍賣公司iGavel，什么讓您決定創建它？

拉克·馬森：我一直是一個有企業家精神的人。當我還年輕的時候，我就有了自己的店，雖然不是非常的盈利，但對于一個小孩是一種很好的學習經歷。我也有很多嘗試的經驗，看看什么可以做成，什么是不可以，然后繼續嘗試新事物。

我大學時候的古董商店，讓我認為擁有自己的企業非常吸引人，也讓我變得非常獨立、擁有自己的生活，并且生活在我認為有趣的事物身邊。我從每一個錯誤中吸取教訓，雖然我們都會在不同情況下犯錯誤，但我非常喜歡這種自我的掌控力。在蘇富比工作的那幾十年，工作的靈活性和所學習到的東西，讓我覺得那也是一段非行美好的時光。當有一個機會我可以創造自己的公司，那并不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收藏·拍賣：當年在蘇富比擔任網上拍賣業務總監的那段經歷，對您今日運作iGavel有何幫助？

拉克·馬森：當然。1998年蘇富比開始網上拍賣是一個非常好的想法，但是當時對于大眾來講還太超前，所以最后并沒有成功。現在的網上拍賣平臺都是按照我和我同事當時在蘇富比建造的模板開始的。那是一個非常好的模型，現在還在使用，這讓不能到實地拍賣的人們有了一個競拍的機會。但在九十年代，這個想法太前沿了。

iGavel也是從那個想法衍生出來，被證明是一個可持續的、突破性的、接近透明的網上市場。這讓那些不能親眼看到實物的買家們有信心——他們買到的東西就是他們看到的，讓他們沒有疑慮地進行交易。在具體實施過程中，藝術市場中實現完全透明非常非常難，但我們在提供給顧客足夠多的信息方面是非常成功的，他們會想進行第二次交易。這是一個我們一直在推動精化發展的模型。科技不斷革新，我們的平臺也必須跟著改變，更多的高質量信息可以被創造和傳遞。

收藏·拍賣：網上拍賣今后會變成主流嗎？現在的網拍大部分都是限制于低價作品。

拉克·馬森：iGavel一直都是網上拍賣高價、高質量物品中的佼佼者。至今我們最高價是2014年拍出的402萬美元的一件作品。其他拍賣品也都是高等級的。到現在，一萬美元之上的作品，我們一共銷售出去了1500件。這個成績比其他網上拍賣平臺要好得多。

收藏·拍賣：在網上買高于百萬美元的作品，是什么給了買家足夠的信心？

拉克·馬森：在網絡上賣給別人看不到實物的東西，這種交易取決于能否給買家一種自信心——哉買到的東西就是我看到的東西，并且提供給買家足夠多的信息，讓他決定這是否真正是他想要的東西。

我們完全站在買家的角度來考慮問題，比如“我希望知道什么信息來完成交易？”“萬一我犯了一個錯誤，可以退回嗎？”雖然我們盡量減少讓他們犯錯誤，但是萬一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我們可以接受不符合敘述的物品。與此同時，我們會保護買家，減少這種錯誤的發生頻率。作為中介，我們需要照顧好買賣雙方。我們的工作就是把物品展示盡可能地精細和準確，讓雙方對交易非常放心和舒服。

收藏·拍賣：有買家希望在網上拍賣前看一下實物嗎？

拉克·馬森：太多太多了。我認為一個成功的網上拍賣平臺，給買家提供一個觀看實物的機會非常重要。如果你在網上的信息非常全面、精準、有說服力，那么買家是不會拒絕這種機會的。

收藏·拍賣：iGavel的買家都來自美國嗎？

拉克·馬森：買家非常的多元化，但大多數還是來自于美國。對于國外買家，他們需要支付高額的關稅、運輸等費用。尤其低價物品的附加費用會顯得非常高，加之很多國家有法律限制藝術品的買賣，所以大部分網上交易是在美國本地發生。

收藏·拍賣：您很了解中國文化，經常訪問中國，也會說中文，您想過把事業發展到中國去嗎？未來有何計劃？

拉克·馬森：我喜歡這個想法，但現在還不夠成熟。我會一直繼續這項我愛的事業。對于iGavel，我希望買家和賣家能有更好的交易體驗，我們的平臺能更加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