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化的歷史記憶

第一次聽說李駿虎，第一次見到李駿虎，都是在北岳文藝出版社的年度選題論證會上。我坐得很后，坐在主要位置的李駿虎同我們集團的領導在一起。一個年輕人，談吐還算敏捷。當他說到他的一本小說在一家私營公司策劃下，掙到的稿費能夠買一套樓房的時候，我盯了他很久。我的記憶還停留在李銳、蔣韻、成一、張石山等山西作家上，有時間就讀讀他們的作品。未曾想到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早就已經是一個社會上的大齡人，正在向不惑之年奔跑。一定要了解一下這位文壇的青年俊杰，讀讀他的作品。

也就是想想罷了，后來的兩年并未去讀李駿虎的作品，也沒有去“百度”有關李駿虎的信息。悄無聲息在家庭、單位、出差地之間疲于奔命，痛苦、煩躁、牢騷充滿了生活。空余時間擠牙膏似的寫點雜志上需要的命題式作文，雖也在京東、當當上偶有購買小說的記錄，但往往是擱置在書柜，不聞不問，暢讀文學作品的感覺漸行漸遠。

今年，一次偶然機會，和山西作協一位領導聊山西文學的情況時，他向我推薦了青年作家李駿虎和葛水平。回到單位，“百度”了他們的信息，并在當當上買了他們的新作。書回來后，還是束之高閣，不曾翻閱。

近期，在創刊《現代職業教育》之時，因羞澀難懂的學術性文章沖蝕的腦袋厲害，就躺在床上翻閱賈平凹的《秦腔》，閱讀的快感重新充實到了骨子里，一發不可收，業余時間不再上網也不再追電視劇，一本接一本的小說在枕頭邊更換著。我是一個快讀族，看上癮，往往是兩天就一本小說，常常是深夜兩點還在津津有味。

李駿虎的歷史小說《中國戰場之共赴國難》就是在兩天的業余時間內讀完的。躺在床上，完全沉浸在硝煙彌漫的近八十年前的故事中，毛澤東、彭德懷、博古、蔣介石、張學良、閻錫山、林彪、陳賡等耳熟能詳的人物，他們的音容笑貌在我腦子里打起了圈圈。記得介子平在一次培訓會上說，躺下看書，那是最為享受的時刻，大學畢業后，這種享受是少了，而今又躺，那叫個爽快呀。也許是囫圇吞棗吧，反正是看完了。腦內還是隆隆的炮聲和噠噠的機槍聲，還有就是毛澤東站在地圖前揮舞的手臂。

“一段鮮為人知的救亡史；一群我們熟悉的陌生人；一次改變中國革命進程的東征戰役；一曲世界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前奏”，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戰場之共赴國難》如是說。

紅軍東征是一次改變中國革命進程的戰役，而中國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是在共產國際指示下完成的世界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前奏。對我來說，紅軍東征是一個比較陌生的歷史故事，知道更多的是八路軍在太行山上的抗日故事。曾記得，2014年我主動請纓陪同山東作家高艷國同志到我的家鄉—左權采訪，與為抗戰犧牲戰士奔走的三位老人—王艾甫、高秉涵、鄭沂家一起走到老家馬廄無名烈士公墓敬拜和敬獻花環，在默哀聲中，我禁不住流下眼淚，我的家鄉，養育我成長的山山水水，埋下多少錚錚忠骨，年輕的生命隨煙而去，最值得記憶的姓名也被無名所取代。多年來的夙愿稍微有了點寬慰，靜靜的，靈魂在停留，槍林彈雨早已成為幸福安康。他們曾經在這里戰斗和生活，音容笑貌還有痛苦的堅持都留在大江山下的圣土。從牙牙學語始，我就聽著這一方水土關于八路軍的故事，記憶的深處也是攻打紅都炮臺的沖鋒號聲。

《中國戰場之共赴國難》主要敘述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形成之前在晉西發生的那段戰事，主角就是長征后到達陜北的那群衣衫襤褸的紅軍。《中國戰場之共赴國難》首次全面呈現了這段鮮為人知的救亡史，塑造了毛澤東、林彪、張學良、楊虎城等一百多位人物的鮮活形象，史詩般地再現了中國共產黨推動全面抗戰的歷史功績，以及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中國戰場波瀾壯闊的歷史進程。

我個人認為一部好的小說就是：一方面刻畫一個或者一群讓讀者能記憶深刻的人物，另一方面能夠麻溜地把故事講得騰挪跌宕，千轉萬轉，扣人心弦。李駿虎筆下的人物雖多，但各有自己的特點，一看就符合人物的性格。也許是電視劇看多了，看著看著腦袋里老是有唐國強扮演的毛澤東身影。歷史小說的人物應該來說是比較難寫的，難就難在這些人物大家都熟悉，讀者容易按照以前的感覺去判斷新寫小說人物塑造得成功與否。

《中國戰場之共赴國難》中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就是毛澤東和林彪兩位。“幾個人看到滿屋子掛的都是軍用地圖，毛澤東正披著青布棉大衣，赤腳蹲在炕上聚精會神地研究地圖，長發披散著遮住了臉。”“伸腿下炕，光腳踩進一雙棉鞋里，順手從炕沿邊破舊的桌子上拿起一支煙來，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地圖、炕、長發、煙這四樣物品構成了毛澤東指揮紅軍東征的要素，他運籌帷幄都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完成的。長發遮臉，沒有時間去修邊幅，戰役的勝利高于一切；滿屋地圖，那是運籌帷幄的保證；炕，陜北和晉西地標性生活用具；煙，思考的催化劑。往往聊聊數筆，一個形象的人物就出現在我們面前。李駿虎的人物塑造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值得我們去去細細品味其中的妙處。

“‘他們不了解前線的實際情況，只會看著地圖指揮，今天叫往西，明天叫往東，這樣下去不行。’林彪把電報甩給聶榮臻，叉著腰生氣地來回踱步，‘我看不如建議他們回陜北去，我們指揮部隊更能取得勝利。’他站定了用兩顆黑眼珠望著聶榮臻。”林彪那時只有30虛歲，但已經打過許多勝仗，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紅軍指揮員，年輕氣盛，把拿破侖作為自己的偶像，老想著獨立干一番事業。“甩”和“踱”把他的性格描繪得出神入化。毛澤東、彭德懷、林彪他們在東征的計劃上是有分歧的，毛澤東主張東征，彭德懷要北上包頭抗日，林彪要去陜南游擊。當毛澤東用超人的智慧講明白東征的重要性時，個性極強的彭德懷和林彪也就成了他東征勝利的保證。

“歷史比文學更重要，真實的歷史更有力量，真實的人物更加有血有肉。”李駿虎說，這是他此次創作后的最大感受。用小說的筆調寫出真實的人物，想起來都覺得難。李駿虎這一次嘗試是成功的，讓歷史人物顯得那么真實而又富有人的特性。當然，李駿虎在選擇手法上還是斟酌過的。

“首先面臨著創作失敗的巨大危險，因為不要說把握毛澤東、蔣介石、閻錫山、張學良、楊虎城等主要人物的思想、性格、文化背景、價值觀念等存在巨大的風險和困難，就算其中僅有寥寥幾筆的配角們，現在看來那也是近代史中響當當的人物，要想不露怯、沒謬誤地塑造好他們，對于沒有經歷過重大歷史事件的我來說，也是空前的挑戰。寫好歷史巨人，不單單需要對他們的相關傳記和在歷史事件中的表現下功夫，他還需要作家有一定的英雄情懷，一個心胸狹窄、蠅營狗茍之輩是無法洞察偉人的精神世界的。”這是李駿虎在《今天怎樣寫“救亡史”》中的話。不難看出李駿虎在選擇塑造人物的時候也經過了慎重思考。

人物是小說的靈魂，沒有個性鮮明和刻畫飽滿的人物支撐就沒有好的小說。李駿虎把握人物的能力再一次在《中國戰場之共赴國難》得到了驗證，不愧是新時代“山藥蛋派”的領軍人物。

《中國戰場之共赴國難》這部小說總計32萬字之多，史詩般的筆調，描寫了東北淪陷、華北事變之后，中華民族面臨亡國滅種的危急關頭，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在毛澤東的領導下，為奔赴抗日前線，組成了中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東征山西，同時通過政治談判，先后與楊虎城、張學良、閻錫山簽訂“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協議。在晉綏軍、中央軍的二十萬重兵“圍剿”下，毛澤東、彭德懷指揮紅軍分兵三路縱橫山西數十個縣，完成擴紅、赤化、籌款三大政治任務，將抗日火種在三晉大地點燃，并確定了“逼蔣抗日”的政治方針，直接促成了“西安事變”的發生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

故事講得好不好，也是衡量小說成功與否的一個方面。在那樣一個宏大的歷史背景下，哪個故事該講，哪個故事不講，也考驗著作者的腦袋。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局會議、瓦窯堡、太原綏靖公署、西安的楊虎城和張學良公館、南京蔣介石的憩廬、華北北平的救亡運動等場景下的故事，中華民族危亡之際，錯綜復雜，如何把握好故事的結構，是作品能否成功的關鍵。在此，我們不能不說李駿虎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他采用了電視劇或者電影的場景式講故事方法，場景多，但多而不亂。線索多，但主次分明。既從正面寫，也從反面寫。紅軍的東征山西、閻錫山的“剿匪”和抵抗，蔣介石中央軍的“一石二鳥”，華北的一二·九運動，張學良和楊虎城的聯共抗日，看似復雜，卻又明了。

還有一個特色的地方，就是小說中的電文，也是故事和人物刻畫的另一個推手。毛澤東指揮東征的一份接一份的電文，以及林彪給軍委的電文，從另一個方面體現出故事的激烈性和人物性格的個性化。毛澤東的電文是智慧的結晶，充分體現出毛澤東指揮打仗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神奇。

東征的意義是什么？毛澤東為什么要堅持東征？作者在小說中就是講明白，通過故事的推進，我們會大徹大悟的。東征山西，可以進一步向北轉進綏遠或東進河北，開赴抗日前線，爭取對日直接作戰，把國內革命戰爭同抗日民族戰爭結合起來，推動華北乃至全國的抗日救國運動走向新的高潮。同時東征可以避免同有抗日要求的國民黨東北軍、第17路軍作戰，有利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建立。其次，紅軍東征鞏固和擴大了影響，籌集了經費。紅軍進攻山西，威脅閻錫山的老巢，可以把晉綏軍調回山西，緩解陜北蘇區的軍事威脅。山西人口稠密，物產豐富，便于紅軍補充兵員，解決給養以及籌款和征集作戰物資。東征紅軍共消滅敵人7個團的兵力，繳獲大量武器，補充兵員8000多名，籌款30余萬元，達到了陜北蘇區“在發展中鞏固”的目的。同時紅軍東征山西時，在山西的20多個縣播下了抗日的種子，激起了山西乃至全國人民的抗日救國熱情，推動了全國的抗日救國運動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工作的開展，為日后八路軍東渡黃河到華北主戰場參加抗日戰爭打下了堅實的群眾基礎。

還有從讀者角度講，關于張國燾和紅四軍的部分，感覺有點不完美，只講了那么一段，再無蹤影，意猶未盡。

李駿虎的小說是第一次接觸，這部小說一出來就獲得了“第四屆漢語文學女評委獎最佳敘事獎”。頒獎詞中如是說：“在救亡圖存的主題下，作品成功刻畫了不同立場歷史人物的精神發展軌跡，形象地再現了他們在重要歷史關頭做出抉擇的過程。”

李駿虎是“70后”，但愿這位同齡人能夠創作更多膾炙人口的作品，讓我們能夠暢讀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