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國曹操是一個性格復雜、亦正亦邪的人物,不同視界中對這一形象的解讀呈現出明顯的不同:歷史視野中的曹操形象正中有邪,以肯定為主,但也不乏人格譴責;民間觀念中的曹操形象有邪無正,以道德批判為主,少有肯定;小說世界中的曹操形象邪中有正,吸收了民間意識的情感取向,同時也有客觀的肯定;影視形象的曹操則不離邪、正兩個方面做文章。
關鍵詞:曹操形象;亦正亦邪;歷史形象;民間形象;小說形象
三國人物中,以曹操形象備受后人聚訟,爭議最多。之所以如此,與這一形象亦邪亦正的復雜性格有關,也是評者視界不同所造成的結果:歷史記載、小說敘述、民間視野、影視傳播等種種視界,媒介有別,標準不一,定格的曹操形象自然有所差異。大致說來,歷史形象的曹操正中有邪,民間視野的曹操有邪無正,小說文本的曹操邪中含正,影視形象的曹操則與現代人的審美意識有關,但仍不離邪、正兩個方面做文章。
一、歷史形象:正中有邪
作為歷史形象,曹操無疑值得肯定,他推動了歷史的發展,具有多方面的才能,是一位卓越的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和文學家。他的才能贏得了時人的由衷稱許,陳壽《三國志》說他:“明略最優”,“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后漢書·何颙傳》記載:“初,颙見曹操,嘆曰:‘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曹操有統一天下的理想抱負,早期甚至是一位有忠君報國之心、憂憫天下蒼生的英雄。他雖然出身宦官家庭,但對宦官專橫亂國也持有不滿的態度。二十歲時作洛陽北部尉時,曾懲處了皇帝寵幸的宦官蹇碩的叔父蹇圖。他為官期間不懼權勢,狠狠打擊了豪強地主的囂張氣焰。曹操親自參加了關東諸郡討伐董卓的正義之戰,因為不滿軍閥們逡巡觀望,獨自領兵追擊董卓的軍隊,結果負傷幾死。曹操還有關心百姓疾苦、重視農業生產的一面。南征張繡時,號令三軍不準作踐麥田,不準擄掠百姓。攻克冀州后,宣布河北居民盡免今年租賦。其詩《蒿里行》云:“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流露了心懷天下,感慨蒼生的惆悵。
曹操多才多藝,文學、謀略、書法、音樂等均有一定成就。其文學創作開一代之風氣,樂府詩借舊題寫時事,四言詩獨具一格,散文風格通脫況達,對建安文學影響極大。其謀略超群,官渡之戰盡展風采,諸葛亮《后出師表》云:“曹操智計,殊絕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 他有卓出的政治眼光和政治才能。袁紹勸何進招外兵誅殺宦官,曹操則不以為然,預測“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后來局勢的發展果不出其所料。建安元年曹操聽從荀彧的建議,迎漢獻帝至許都,從此挾天子以令諸侯,在政治上掌握主動權。曹操的仕途發展也主要靠個人的能力,從校尉到東郡太守,最后被鮑信等擁戴而領兗州牧,成為占據一方的諸侯,奠定了統一天下的實力基礎。
曹操十分重視人才,在人才的使用上能破除傳統觀念,不拘一格,不念舊惡,所以手下人才濟濟。其性情不乏寬容和坦蕩直率的一面,如善待有殺子之仇的張繡,官渡之戰燒通袁書信等都是明證。正因為如此,人才也喜為之所用,甘心為其賣命,這是他雄踞天下的重要因素。
以上所說都是曹操的正面,歷史形象的曹操也有道德上的缺憾,可謂正中之邪,如殘暴、奸詐、多疑等等。關于曹操不好的方面,亦不乏文獻載記,如裴注說他:“歷觀古今書籍所載,貪殘虐烈無道之臣,于操為甚。”陸機《辨亡論》云:“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徐州屠城,陳壽《三國志》抨之:“所過多所殘戮”。曹操本性多疑、嗜殺、妄自尊大,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楊修 、禰衡、孔融、崔琰、荀彧等眾人之死無不與其陰暗品性有直接關系。
總之,歷史形象的曹操是一個性情復雜的人物,堪稱正中有邪。他推動了歷史的發展,有許多值得肯定的地方,魯迅認為:“曹操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1]但不可否認,他也有一些讓人憎惡之處。這種復雜多面的性格特征,東漢許劭概括曰:“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二、民間形象 :有邪無正
歷史評價與道德評價不同,前者重視對歷史人物歷史作用的考量,后者更關注道德標準下人物的是非善惡。雖然曹操早期不乏忠義、悲憫的情懷,也有豪爽寬容的氣量,但隨著勢力的發展,個性逐漸膨脹,道德缺失越來越嚴重。因此,進入道德評價視野中的曹操越來越彰顯出邪惡的一面。而民間評價尤為重視道德評價,這樣,曹操的民間形象人氣指數越來越低,乃至成為全然邪惡的人物——有邪無正。
戲劇中的曹操長期以來以白臉亮相,代表著民間意識對曹操人格評價的定格。民間稱呼曹操多以小名呼之,可見一種輕蔑、不滿、憎惡情緒的流露,如裴松之時代有關曹操的傳記署名《曹瞞傳》,浙江富陽一關帝廟之對聯云:“河北醉歸,怒斬曹瞞六將;江南赴宴,笑傾魯肅三杯。”都是證明。
南北朝時南朝宋代劉義慶的《世說新語》搜集了不少關于曹操的民間傳聞,大多是展現其奸詐、陰險、歹毒等負面信息,傳遞出了民間真實的對曹操的感情。如《世說新語·忿狷篇》:
魏武有一妓,聲最清高,而情性酷惡。欲殺則愛才,欲置則不堪。于是選百人,一時俱教。少時,還有一人聲及之,便殺惡性者。
因為別人性情不好便要除之而后快,且殺其人而留其聲,不動聲色殺人于無形,曹操的陰險、狠毒可見一斑。此外像防刺客的兩例,為了讓別人相信自己能預知刺客、能夢中殺人,不惜用他人性命做圈套,曹操的草菅人命、自私自利昭然若揭。《容止篇》曹操接待匈奴使者一件事似乎例外,他自覺身材不夠威武,讓相貌威嚴的部下崔琰冒充自己接見來使,自己握刀立在一旁。接見之后,派人詢問使者的印象,使者回答說魏王雖儀表堂堂,但是旁邊持刀而立的那個人更是一位英雄。表面上看,記載這件事似乎是在贊美曹操,但考量魏晉敘事往往注重結局經營的特點,接下來寫“魏武聞之,追殺此使。”顯然是明褒實貶,還是要揭露曹操之陰險、毒辣。
宋代說三分盛行,蘇軾《東坡志林》記載:“涂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頻眉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擁劉反曹的傾向已經十分明顯,連孩子都厭惡曹操,盼其失敗,可見曹操人氣之低。
宋元以后曹操的這種民間形象都沒有多大的改觀,甚至在《三國演義》的影響下有所發展。明代馮夢龍《古今譚概》收錄了一個民間傳說,說曹操在府中設宴宴請百官,吩咐侍妾用玉盤盛瓜獻上。第一個侍妾捧來一盤瓜,曹操沉下臉問熟不熟,回答“極熟”,被推出斬首。第二個侍妾獻瓜,回答:“不生”,又被殺。第三個侍妾恭恭敬敬舉案齊眉,曹操臉色有所緩和,又問熟不,回答:“甚甜”,曹操大怒,此女亦被殺。赴宴的官員個個驚慌失措,伏地請罪,曹操才說出殺人的原因:殺頭兩個侍妾,因為她們不知道獻瓜必須擎盤到齊眉的規矩,回答問話用了開口字,所以被殺。第三個知道高捧玉盤的規矩,而且回答能用合口字,正中曹操心意,但因為她能猜中自己內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該殺。顯然,曹操這是殺雞駭猴,蓄意立威。但以別人的性命為草芥,其奸譎、殘暴、變態可見一斑。
簡言之,民間的曹操形象有邪無正,老百姓對其態度充滿著反感和憎惡,所以才會擁劉反曹。在民間的道德評價中,曹操一直是狠毒奸詐、反復無常、言而無信的邪惡形象,百無一好、有邪無正。
三、小說形象 :邪中有正
曹操的民間形象如此之低,以致有人為其鳴不平,并歸因于《三國演義》的影響。 胡適就說:“其書謬處在于過推蜀漢君臣而過抑曹孟德。然其書能使今之婦人女子皆痛恨曹孟德,亦可見其魔力之大。” [2]
那么,《三國演義》是否真的一味貶低曹操呢?不妨看嘉靖元年本《三國志通俗演義》寫曹操第一次出場:
……為首閃出一個好英雄:身長七尺,細眼長髯;膽量過人,機謀出眾,笑齊桓、晉文無匡扶之才,論趙高、王莽少縱橫之策;用兵仿佛孫、吳,胸內熟諳韜略。對曹操如此稱譽有加,顯然沒有絲毫貶低的意思。接下來小說繼續寫他的正面形象,勸阻何進不招外兵進京、甘冒生命危險行刺董卓,突出他的遠見、氣魄、膽略。
從曹操因疑心而濫殺、錯殺呂伯奢一家開始,小說進入描寫曹操負面形象為主,而且客觀地揭示了人物性格的發展,并和人物所處的環境、地位變化結合起來,塑造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徐州屠城,殘殺漢室忠臣,逼死貴妃、皇后,夢中殺人,借王垕人頭,殺禰衡、孔融、楊修、荀彧……樁樁罪行令人發指,萬人切齒。以通行本為例,小說前五回以描寫曹操的正面形象為主,第五回之后一直到七十八回曹操去世,則是以曹操的否定描寫為主,雖然也寫了對他的肯定的一面,如官渡之戰的指揮若定,收服關羽的惜才寬容,但不占主流。所以,單純從描寫的篇幅來說,《三國演義》主要突出了曹操的反面形象,但同時也尊重歷史事實,寫出了曹操值得肯定的一面。
總之,《三國演義》中的曹操形象,以歷史人物曹操為原型,更多地吸收了民間的道德評價,客觀地描寫了曹操的人性膨脹、蛻變的過程,突出描寫他的奸譎、自私和殘忍。一句話,曹操的小說形象可謂:邪中含正。
四、總 結:亦正亦邪的曹操
隨著《三國演義》影視劇的傳播,曹操形象更是家喻戶曉,從而引起了更大、更廣范圍的爭議和討論,這就出現了第四種視界中的曹操形象。影視形象雖不同于其他三種形象,但是否成功還是離不開對歷史真實的起碼尊重,這決定于編導的創作理念,還與演員對角色人物的理解、感受和體驗,以及演技、服裝和造型等等有關。但無論如何,都離不開在曹操形象性格的正、邪兩方面做文章。總之,不同視界中的曹操形象既有不同,又有聯系,如何在人物原型的基礎上創造出典型形象,體現了對不同視界中人物形象的深入理解和辯證把握的程度。
參考文獻:
[1]《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魯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3]胡適:《中國古典小說研究》,《胡適文存》第三集,臺北遠流出版社1986。
(作者單位: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