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任平生

林靜

【摘要】竇唯在中國的原創音樂和搖滾音樂中的超重量的人物。20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竇唯作為黑豹的主唱加靈魂人物將黑豹推向巔峰。離開黑豹后，從《黑夢》專輯開始，竇唯以不同的音樂風格征服聽眾，到后來甚至放棄人聲只用純音樂。他的唱片封面封底的風格也有著禪宗寧靜致遠的意境。創作者的世界觀、人生觀支配著他的創作取向，甚至影響到他對音樂題材的選擇。禪在很深的層次上影響著創作者的心態。而這種心態又使創作者的作品呈現出特有的審美風貌。

【關鍵詞】竇唯；音樂風格；禪

一、竇唯的生活與禪宗

佛教自兩漢之際傳人中國，其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碰撞與融合就開始了。其核心思想為：“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禪宗千年來在中國的發展已經使這種思想體系幾乎已變成國人的“集體無意識”。竇唯的音樂大部分屬于搖滾音樂，雖然搖滾樂本身的精準定義至今仍然眾說紛紜，然而所有研究搖滾樂的人至少對于一點是可以達成共識的就是：搖滾樂是一種集體無意識。作為集體無意識召喚出的是人類日漸遠離卻一直不曾忘卻的“更深層，更內密，更真摯，趨近動物但有靈性直覺的天性”，這是一種純真人性的深沉核心，以真實為基礎，說法和引起真摯感情。

從早年經歷上看，竇唯的家庭熏陶是影響竇唯人生觀念的最大因素。竇唯父親是不愛拋頭露面的管樂手竇紹儒，是竇唯音樂道路上的引路人，他的部分音樂作品也充滿禪宗的味道，如晚年與竇唯一起創作過專輯《早春的雨傘》《簫樂冬爐》。竇唯的音樂學習與創作生涯自始至終體現著佛教中的“禪定”精神。禪定是禪宗中最常見的修煉方式之一，不執著于一切境界相謂之禪，內不動心謂之定。竇唯中學畢業考音樂學院失敗后繼續堅持音樂，悶在家里開始用音樂“自娛自樂”了。不久以后，一九八八年，竇唯加入黑豹樂隊，擔任主唱并創作詞曲。一九九二年，黑豹樂隊第一張專輯《黑豹》出版，以勢不可擋的氣勢紅遍全國各地，其中竇唯高亢激昂的演唱風格成為了“黑豹”樂隊最突出的標志。可是，竇唯因為一些原因離開黑豹樂隊，這次單飛的竇唯向黑豹樂隊承諾以后的音樂風格不得與黑豹樂隊重合。“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沒緣法轉眼分離乍”，單飛后簽約魔巖文化的竇唯卻再次展現了他更大的音樂才能。他和張楚、何勇并稱的“魔巖三杰”成為影響了一代人的搖滾記憶，特別是一九九四年十二月“魔巖三杰”在香港“中國搖滾樂勢力”演唱會至今被尊為搖滾經典。一九九八年后，竇唯的音樂風格有很大轉變，民樂與宗教風格加強，一九九九年組建譯樂隊，同年與王菲離婚。自此以后，他的音樂風格逐漸趨向古意，探索民族音樂與世界音樂的融合。

竇唯一直遠離媒體。他的音樂創作自始至終并不因為外界打攪而停止，自始至終體現著對音樂的“禪定”精神。這些時間里伴隨著一次次不幸事件的發生，竇唯的音樂與生活都更顯禪宗的“出世”意味，一步步邁向禪境。他的大部分作品并不迎合商業。

二、竇唯的音樂與禪宗

（一）禪語入詩

所謂“禪語入詩”即是指把禪宗的概念、術語和典故等直接搬入歌詞中，成為歌詞的一部分。

直接引用如《艷陽天》中“可樂極生悲道由自古，別讓我不安是非難辨”；《感覺時刻》中“煩惱只因為語文太多，嘆息之因常會失落”；《從命》的“反正無所謂聽從命安排”等。樂極生悲、是非難辨、煩惱、嘆息、從命等都屬于禪宗語言。間接引用的有《高級動物》，歌詞中用禪語列舉了人類的種種狀態和惡習如“貪婪”“嫉妒”“無聊”后面還有“能說”這個詞。如著名劇作家廖一梅對竇唯評價，認為“能說”這個詞對竇唯來說，也許是一種罪吧，就像佛教所稱為“妄語”。

當然“引禪語入詩”這種創作方法歷來頗遭世人非議。如紀曉嵐曾經評價王維“引禪語入詩”時指出“詩宜參禪味，不宜作禪語。”

（二）禪趣入詩

“禪趣入詩”，“禪趣”又可稱“禪悅”或“禪味”，指的是禪宗義理所提供于人的一種觀看世界、體味人生的角度和視野以及人從對禪宗意旨的解讀中所獲得的趣味。

竇唯的許多音樂佳作的創作，往往就是“以禪趣入詩”的結果。禪宗講“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認為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法身”即佛的真理的體現，而“般若”即佛性。也同樣隱身于大自然的花、草、蟲、魚間。由此，按照禪宗的解釋。自然的景物無一不是佛性的體現，也無一不是參禪悟道的門徑。

竇唯的音樂里充滿對自然的觀照冥想，《艷陽天》《山河水》歌曲將山水田園看成是獲得無限欣悅的精神樂園，這無疑深受禪宗的影響的。如古代詩人王維詩歌中的山水田園也受禪宗影響深刻。竇唯音樂中的意境設置也多可在禪宗中找到最好的注腳。“一切諸法皆是空寂門”，“空寂”是禪宗的一個大樂境，也是竇唯音樂中的一個意境設置，常以“空”為美，比如歌曲《艷陽天》：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歲歲年年百年千年；天變地變山變水變；千變萬變人變心變；往昔已遠走過來到你我眼前；有什么事會讓你留戀……”

雖然歌詞里并沒有“空”字，當歌詞列舉了一年四季，排列了時間，排列了天地山水人心的變化，最后一句“有什么事情會讓你留戀”所感慨的正是一個“萬念俱空”的境界。

歌詞所描繪的也正是一個遠離宇宙和人間塵囂的“空”的“禪定”的內心世界，在遠離喧囂的北京四合院里，竇唯默默地創作，發行了音樂專輯也沒有太大商業宣傳。“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歲歲年年百年千年”時間變化到空間上的“天”“地”“山”到人心“人變”“心便”，從萬物與人心中見“空”。詩歌所表達的正是禪宗的“亦空亦有，色空如一”的境界。除了“空寂”外，“有什么事情會讓你留戀”這句歌詞也體現禪宗“任運自然”“無住”“無念”的思想。另，《艷陽天》專輯里另一首的《說不出的感覺》也描述了這種“一切隨緣任行”的思想：

“像是從前又在今日輪回，朝朝暮暮的往昔。過來了，回頭望，熟悉的一些，說不清的感覺。何必放在心上，隨風飄散吧！行路吧！往前方……”

上述這兩首歌外，禪趣的空寂還存在于竇唯的其他歌曲之中，如《未知》（來源于專輯《艷陽天》）“你以為你知道什么，我以為我明白什么……歲月如河水流過，年輕無知你我……也許最好不說，也許最好別難過，今天做些什么，今天該怎么去生活？”仿佛時間從手指間隙溜走，面對未知事物還未頓悟。雖然沒有看到什么，不能擺脫迷茫，可是他不再一味沉迷而是看到了一些，知道“最好不說”不妄語。

（三）以禪法助詩

古人認為詩思與禪思的相似之處，在嚴羽的《滄浪詩話》中曾有形象地表述：“大抵佛道唯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詩從《詩經》開始便以歌為傳，現代音樂歌詞也不例外有詩歌的特點，同時，旋律為了配合歌詞，也有相似之處。禪宗自詡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以心傳心”的“心法”。“頓悟”是其最具特色的悟道方式，突出的也是一個“悟”字。

“以禪法助詩”是說在詩的創作過程中借鑒禪的運思方法。竇唯經常把禪宗理念引入其音樂創作中，演化為一些具體的藝術表現手法。

l.意象和情感的交融：禪宗思想對竇唯創作的影響，表現在“無我之境”的創造上。詩人深入體察禪宗的無我境界，有時候甚至連自己都忘記了，到了“忘我”的境界。“無我”，是禪宗的基本教義，禪宗認為凡是“我”都不存在，因為“緣起性空”，一切都依緣而立，沒有實我。東晉僧肇《涅槃無名論》說：“玄道在于妙悟，妙悟在于即真，即真則有無齊觀，齊觀則彼己無二，所以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就是說只有能夠把自己和萬物融為一體，突破有與無、物與我的界限，消除人與客觀世界的隔閡，體悟到花草、山水、飛鳥、落日之間蘊含的天地哲理，才能夠實現心與物、形與意的和諧交融。對此，禪宗的南宗認為逍遙放任，徜徉自適于山水之間，只要能“頓悟”，同樣可以達到修行的效果。竇唯在《山河水》專輯中描述了流連山水間，通過與自然的冥契，來忘卻自我。如專輯中的歌曲《美麗的期待》：

“燈光暗了友人偷著笑了；回來等待風從背后推著往西；又是從開始就重復著都忘了；只記得人不在了在秋天里清洗猜疑；這里放著從前一直不曾離開過的聲音；這里裝著片斷的清晰有序；攤開凌亂的滋味安排著及時的歡樂；憂傷的故事理想編造美麗的期待；玩弄著煙的神經水喝干凈；把花和雨再編排顯得清醒變輕盈；未來的祝福把花打開；暗戀著印象倩影追逐著光亮前行；期許沖動和相愛擁抱迎送美麗的溫情路過；湖光和山河姣美纏繞在九霄云外……”

整首歌曲情景交融，將記憶里的清晰有序的片段都融入“風”“煙”“水”“花”“雨”的風景中，在美景里呈現凌亂的滋味、憂傷的故事、美麗的期待，與“湖光和山河姣美纏繞在九霄云外”，“只記得人不在了在秋天里清洗猜疑”。

竇唯在這張《山河水》專輯創作的時候，已經不再是唱片銷量打破紀錄的黑豹樂隊主唱，也不是在香港紅磡體育館紅極一時的魔巖三杰之一，也不是流行天后王菲的丈夫處處受媒體關注，他的生活情趣閑適自任，清凈寡欲。

2.建構簡約的藝術風格：竇唯第三階段后的創作有禪宗提倡簡約的影響。首先，在歌詞的長度上見短；其次，在選擇意象時有所講究，把最能表情達意的一瞬攝入詩中構成高度凝聚的意象，比如《風景》一曲只有兩句歌詞：“炊煙講故事淡藍的晚間暮色槐楊柳淌滿溪流在遠方記起一些方向好像天剛亮，目光隨山里林間沃土云空飄蕩”；再次，有些歌曲以及去掉了歌詞，完全只憑借純旋律表達。

三、結語

竇唯受到了禪宗與搖滾“集體無意識”的影響，不管是音樂作品還是人生軌跡都歸心于佛。禪定思想是他音樂學習到創作的幾個階段的主線，對其中后期作品影響極大，他音樂的自然與他表達的情感交融一體。“以禪語入歌，以禪趣入歌，以禪法入歌”是他的歌曲融入佛教的三個方式。而在他人生軌跡中，從媒體注目到歸隱創作，也體現了佛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