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恒
初次與你相見,我還剛上幼兒園。那時你坐在我父母的對面,微微低著頭,馬尾辮落在肩上,你始終不敢抬起頭,說話的時候眼神不停游移著,怯生生地。我在一旁蹦跳地玩耍著,不時往你那邊看看,心里有著莫名的期待。
那年,你才16歲——與我現在相仿的年紀。你第一次來到城市,成為了我的保姆。但,那時我的心里,卻沒有這樣的概念。你,是我的姐姐——我一直這樣想。
每天,你送我上下學。清晨溫暖的陽光映在你清澈的側臉上,湖泊般的眼睛閃閃發亮,陽光暈染的睫毛微微扇動著,鼻尖也染上了光彩。長期營養不良而泛黃的皮膚,此時仿佛也氤氳著紅暈,臉頰上小小的雀斑好似微笑起來。此時的你格外美麗,是那樣的澄澈,一如你家鄉的天空。
每天,你為我講故事。你的故事很多,仿佛永遠也講不完;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故事是如此乏味無趣,可那時的我,卻聽得津津有味。你為我講起了你名字的來歷——因為你是在醫院出生的孩子,所以單名“院”。我馬上笑了,說:“那我也要像姐姐一樣,叫蘇院,因為我也是在醫院出生的啊!那我的好朋友們都在醫院出生,她們應該叫陳院譚院劉院……”你看著一臉天真模樣的我,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說:“在我們農村,醫院里出生的孩子很少很少……”又低下頭來,好似略顯悲傷。我不明白,只是看著你,湊到你的面前,對你傻傻地笑。
白天,你聽著我家大人的責罵,因為自己馬馬虎虎笨手笨腳的毛病改不了;晚上,你鉆進薄薄的被窩,將頭埋在被子里,哭得不留痕跡——當然那時童稚笨拙的我不會知道,只看見我叫你的時候你微紅的眼眶。那時,你只是一個16歲的孩子,卻成了另一個孩子的保姆!
后來,你19歲的那年,你離開了——因為我長大了,不再需要保姆了。漸漸地,我像是忘了你,忘了我曾經還有一個姐姐……
你去了離我家不遠的餐館當服務員,與和你一樣在陌生城市打工的人在一起。某天,我們在那家餐館吃飯,遇到我們的你哭得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我看見你清澈的眸子,被生存灼傷。后來,你又被那家餐廳辭退,我們與你失去了聯系。之后,你一直杳無音信,直到最近,我和媽媽去看家具,偶然遇見了你——你在那里做營業員。
此時的你,已經做了母親。曾經清澈秀氣的臉龐如今寫滿了近三十歲的印記,染黃了的頭發在根部已生出了一截黑色的新絲,微微卷著,過了肩膀。眼眸里留下為生活所迫的傷痕,依舊泛黃的皮膚上沒有了雀斑,卻有了細密的皺紋,那是被歲月碾過的印跡。是的,你成熟了,在這為生活打拼的十年之中,不知經歷過多少次的顛沛流離?
你的聲音里顯然沒有了當年的青澀與膽怯,開心地與你聊天,卻聽到你自稱阿姨,心里猛地一震。的確啊,現在無法再叫你姐姐了,可“阿姨”,這稱呼讓我怎么叫得出口……
每當我想起你,心中不免有些心痛。看著現在的我,過去的你,同樣是16歲,我在讀高中,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想要在大學與未來的生活中熠熠生輝;而你,離開了家,作為一個孩子做了另一個孩子的保姆,用微薄的薪水過著生活,不知你對未來有無設想?或者本能地為了活著而活著吧!十年過去,你仍在社會底層打拼,養家糊口;而十年之后的我,只愿站在社會的高峰!
世上有多少16歲的孩子,在高中里快樂地念書,期待著未來;又有多少16歲的孩子,為生活所迫而不得不用勤勞的工作養家糊口?在我們輕松學習的時候,有多少與我們相同年齡的人,背負著他們本不該背負的生活壓力,在這人生的路上,踽踽而行?
同樣的天空下,同齡的我們,不同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決定了這一切呢?我望著天空,默默無語。
學校:湖北武漢華中師大一附中
導師:趙遂香
點評:文章借用層層對比,使主旨得以彰顯。與“姐姐”初次相見,“我”的天真與她的膽怯的對比,并由此推開去,將普天下同樣的16歲卻擁有截然不同命運的孩子作對比,將文章從對一人一事的追憶感懷上升到一個更為普遍的社會現狀的呈現,深刻地揭示了一個尖銳而令人深思的問題:貧富的差距、出生環境的不同所帶來的人的命運的巨大的差異。難能可貴的是,生活在優越的環境中的作者能夠將視角投向不幸的人群,表現出作者的悲憫情懷及大愛精神。文章另一個特點是文字細膩,用細節描寫將人物刻畫得豐富飽滿,對人物神情、動作、容貌、語言等方面細致入微地刻畫,展現十幾年來“姐姐”在底層打拼的艱辛,名字的故事更是將“姐姐”家鄉生活的窘迫表露無遺,使得姐姐的不幸有了更為普遍的意義,也使文章更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 (趙遂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