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南城步地區苗族款文及其功能探析

張得才 孫 聰

（1.云南大學人文學院，云南昆明650091；2.吉首大學歷史與文化學院，湖南吉首416000）

湘西南城步地區苗族款文及其功能探析

張得才1孫 聰2

（1.云南大學人文學院，云南昆明650091；2.吉首大學歷史與文化學院，湖南吉首416000）

苗族款文是當地苗族在講款過程中派生出來的敘事文本，當地人叫理詞、款詞、“學公爺”①。主要敘說苗族先民的社會形態、宗教祭祀、政權起源機構設置、重大政治歷史事件、鄉規民約和族內發生的重大事件。同時，文化因子相互作用又使其具有維系社會和諧穩定發展，有使民族文化傳統代代相傳，滿足或抑制個人需要的功能與作用。

苗族款文；功能；習慣法

自上世紀80年代李廷貴教授《苗族“鼓社”調查報告》、《苗族“習慣法”概論》等文對苗族習慣法的法理秩序進行研究，將“議榔”立法、“理老”司法、“鼓社”執法作為苗族古代社會的三根支柱并對分別其內容進行探討以來，后續研究者眾多，成果也頗豐，研究對象主要延續以上三個支點。在城步，苗族習慣法又叫“苗款”，主要指苗族在氏族發展階段的社會組織形式，是一種維持苗族地區正常生產生活和組織苗民抵御外來勢力的地域性基層組織，主要包括苗族鄉規族約，苗民在講款傳款過程中派生出來的敘事文本即款文又叫款詞。②縱觀對苗族習慣法的研究，基本上是從法文化或法律人類學角度進行探討，極少有學者從民俗學角度進行探討。本文擬對苗款內容及其功能與作用一些粗淺的探討。城步苗族自治縣位于湖南省西南部，歷史上為楚越相交之域，有“楚南極邊”之稱。東臨新寧縣，南接廣西壯族白治區的資源縣、龍勝各族自治縣，西鄰綏寧縣和懷化市的通道侗族自治縣，北毗武岡市。世居苗、漢、侗、瑤等民族。總人口258494，其中少數民族人口14.7萬人，占總人口的56.87%。苗族139542人，占全縣總人口的53.98%。③

一、款文主要內容

苗款主要敘說苗族先民的社會形態、宗教祭祀、湘西南地區的政權起源機構設置、重大政治歷史事件、鄉規民約和族內發生的重大事件。是研究湘西南地區風俗習慣，民族思想觀念的重要材料。

（一）天地、人類起源及祭祀款

城步苗族先民每次款首聚會講款都要在開場白“祭公爺”中請神靈先祖，包括混沌神盤古、日神、月神、伏羲神農和歷代先祖。歌頌他們開創人類社會歷史的光輝事跡，樹立款文的權威性，強調學古，遵守款規的重要性。苗民要“三歲記爺言語，四歲記奶文章，學古才能有今”。這部分款文較好的保留了盤古化生神話、洪水滔天神話，十二個太陽神話、姜亮小妹傳說。記錄了盤古三次開天辟地，人類經歷了上、中、下三元盤古時期，三次從毀滅到再生的艱難過程。

（二）苗族先民經歷的重大社會變革

從流傳至今的款文來看，《湘桂苗民起義運動及城步設縣款》記錄了明洪武年間以楊再萬、楊再興為首，清乾隆年間以栗賢宇為首的兩次湘桂苗民起義。緣由是當時廣西、湖南漢官不尊重苗族、侗族等少數民族，這兩次起義，直接導致了城步等地的行政機構變革。在城步初設縣，在長安營坐府。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方志的不足。

（三）族規款約

這部分是苗款的主體，主要由《款源款規款》、《立款規》、《條款》等款組成，跳躍性極大。這些款約主要用來調解族內矛盾，規范生產生活秩序，確保人們安居樂業。

苗族比較看重對族內成員日常行為的約束和保護成員的生命財產安全。《立款規》和《條款》用大量的篇幅記述了對道德行為的約束。如六面陰：“修佛立像，神靈彩畫，祭祖敬神，慶神落廟，吞糧上斗，落橋度花”。規定人們對神靈要勤敬奉，認為生老病死是因為轉世時所帶的糧食不夠所致。六面陽主要是對穿著儀禮，道德行為方面的規定，“莫穿翻衣脫領，莫偷牛打劫”。此外還有六面平、六面陡、六面高、六面低、六面外，強調尊、親、禮、義。認為“人生四父母，臺上四花園，有一有二。”雙方父母都是平等的，都要一同孝順，講話也要有有一有二，有大有小，不能說不孝順的話。且看：“依為家，忤逆不孝，頭一款。第二款，犯親背戚，犯爺背子”。苗民將“屠場放火，殺人放火，賊情底犯，強奸犯情，攔路搶劫，偷牛盜馬“稱為六面斷，意思是違者可以處死刑。對”開倉結頂，挖土結強“等強盜行為要誅滅全家。他們認為”強盜出在賭博，人命出在奸情，壞了富貴，壞了地方，百家門下條。“只要有人作奸犯科，眾人就可以討伐他，去做賊人家里吃賊飯或者抄家、拆房。可見苗民對危害族群安全的行為深惡痛絕。

（四）記述民族內部結構重大調整也是款文的重要內容之一

主要記述了聯盟合款，分家，改姓通婚的經過。在楊氏一姓款、陽姓款中先后記錄了湘桂苗疆八次合款的情況。開平四年（公元910年）年飛山王楊再思為解決來自南林寨的威脅“打死金牛合款，約定日子，限定時辰。”當時“廣西七十二團，湖南四十八團”（包括今廣西龍勝、三江、資源、通道縣；四十團在近城步、綏寧、靖州）苗族、瑤族、侗族同胞。地點在城步大州，即今城步苗族自治縣。當時“廣西七十二團，湖南四十八團，一同來到城步大州，進田水土丘，坐滿鴨婆田，千人商議合款，萬人同心合意”。④

款文還記錄了苗族內部分家的過程。《楊氏一姓款》中記錄楊姓“打破銅鑼十二塊，以石為界”分家，劃分地域，互不侵犯的過程；《藍姓款》記錄“藍雙里、晚里、管理，三兄弟為界，星竹簽子為界”；《銀姓款》詳細記錄了當時銀姓截魚分家的過程：“兄弟分地方，星子為界，吃魚頭坐沖頭，吃魚腰坐沖腰，吃魚尾坐沖尾”。在《六馬胡姓一支款》也記錄了當時銀、李、石三姓在“三江河口（今通道縣）截魚分家，破姓結親，各赴一地的情景。⑤苗族族譜和《條款款》大多有“同姓不結婚“的條款，忌本姓結親，這也是分家分姓，破房結親的原因之一。

二、款文功能

城步苗族社會的社會基礎是苗族氏族聚居的村寨鄉土社會，它是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為紐帶將若干親族組合起來的生活共同體，苗族款文是以當地的社會生活為土壤的，它必須得符合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諸多方面的需要才能存在與發展，才具有相應的功能。那么，它究竟在社會需求過程中發揮著怎樣的功能呢？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幾個功能。

（一）維系社會和諧穩定發展

人們需要生存與和諧發展，折就迫切需要一個穩定和諧的社會環境，就必須需要一套規范來確保良好的生產生活秩序，苗族款文便是為了維系社會和諧發展，根據經驗和習慣自發建立的道德行為規范系統。城步苗族款文反復提到“朝廷沒兵令不成步⑥，地方沒六令不成地方，無規矩不成世界，朝廷兵夾、棍、板子，百姓有律令是緊箍咒“。也就是說，朝廷的政權靠軍隊、刑法來維持秩序，地方上的社會秩序就得靠民間律令即鄉規民約來制約。又如為杜絕偷牛盜馬，奸淫擄掠，殺人放火等危害社會治安的行為，維護社會穩定，當地苗族制定了六面法即六令，以及道德行為條款和“一十六項不可犯”等條款。

據筆者調查，改革開放初期，當地苗寨打牌賭博之風、濫砍濫伐盛行，曾有村支書拿著扁擔去牌桌上，甚至去山林蹲守，意圖制止這種風氣，但效果并不理想，還得罪了村民。1980年開始，城步縣境內五團寨銀氏苗族村寨率先恢復講款活動，把講款作為十二年一次的大節，將“禁止打牌賭博”和“禁止濫砍濫伐”寫入款文中，并以寨老和村委會名義起擬鄉規民約予以公布，打牌賭博，濫砍濫伐之風才就此剎住。

當然，款文在維護社會穩定的同時也有一定的負面影響，如款文中對殺人放火，強奸等違法行為懲罰措施過于嚴厲，甚至抄家滅族。在村寨關系上處理不好，也會形成社會動蕩。例如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在城步苗族村寨曾發生兩個村寨的苗民因為歷史矛盾和苗民個人矛盾，在寨老帶頭下發生血親復仇事件，致使三人死亡，多人受傷。給社會穩定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此外，在維護社會穩定的同時也具有一定的保守性。

（二）使得民族文化傳統代代相傳

在古代，當地苗族社會學校極少，教師和教科書極缺，苗民只有通過款坪等場所，依靠寨老、款首，通過款文、祭祀、古歌和神話故事來習得生活常識，傳承本民族歷史和先祖創造的民族文化。“干百年來，苗族遷徒歷史、村落社會、婚姻家庭、法律道德、信仰禮儀、工藝技術、苗醫苗藥等歷史文化，大部分是通過款會教育等民間教育世代傳承”，1949年官方統計，苗族在校人員不超過20人⑦。可以說，款文是苗族社會極其重要的信息載體，是名副其實的苗族文化教課書。除款約主要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規范社會生活而設立外，筆者認為，款文中的天地起源款、民族遷徙款、苗民起義款，打腳禮款等是為了使得民族文化傳統代代相傳而編述。款首把款文編成形象生動，節奏感強，通俗好記的民間文學樣式，又在講款活動中反復強調“人要學古，才能至今”。其先祖遺訓也在反復強調，要收好款文交給子孫看，他們才懂得歷史文化，才能“代代子孫有賢人”。這里的，款會教育顯然是民族文化從上一代至下一代的工具，讓青年一代熟知歷史社會的嬗變，祖先開創家園的艱辛和氏族遷徙與分支。教育使社會成員尤其是青年學習，保存，傳承民族文化，同時也增加了習慣的力量，或滿足或抑制了個人的需要，就使得款文也具有滿足與抑制的功能。

（三）滿足或抑制個人需要

款文在維護社會穩定，對社會成員形成思想行為控制的同時，也會增加成員的社會壓力，或滿足或壓抑個人的需要。“社會常壓迫個人服從社會上流傳的標準，個人也常被社會活動和恐怕社會機關或懲罰心理，迫得去遵守現存的風俗和規則⑧。款文對農業生產和道德行為的嚴格規定，滿足了社會秩序的需求，使得當地苗族社會一度出現夜不閉戶，各成員分享勞動成果的現象。同時苗族社會的氏族結構和款組織結構，使得苗民帶有一定的排外性，款文的效應也只局限于氏族內部。促使社會成員習慣性的從自己村寨所共有的小地域利益出發，“養車常糯茍，停主么停要，不許那的日做人，夜里出鬼，當初千只腳進，百只腳牛出”。意思是不允許留外來人員，包括外族人。說當初有一外來人在村寨使巫術，造成上千頭牛得了瘟疫，后來他溜走了，牛也只救活了百余頭，從此以后不許留宿外來人。不留宿外來人固然可以滿足個人對財產的保護，可以也抑制了個人與外界交流，學習相對先進技術與文明的機會，阻礙了當地文化發明和社會文化變遷，具有較強的保守性。

三、余論

款文遺留的民主商議傳統和調解機制在“一事一議”制度，降低司法成本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通往當地苗族村寨的村級公路大部分是在寨老和村民聚會商議提請政府部門批準與支持修建而成。苗寨內部成員之間的糾紛大部分也是在寨老或者款首，和同村支書進行調解。據白毛坪鄉政府資料顯示，白毛坪鄉近十年無重大刑事案件，村民糾紛村內解決率達95%⑨。可見，同一在不同社會中有著不同的功能，不管怎樣，苗族款文化對農村建設和社會穩定發展發揮著難以替代的功效。

城步苗族社會的社會基礎是苗族氏族聚居的村寨鄉土社會，它是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為紐帶將若干親族組合起來的生活共同體，苗族款文是以當地的社會生活為土壤的，它必須得符合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諸多方面的需要才能存在與發展，才具有相應的功能。款文化各個文化因子對社會個體，集體（本文主要指村寨），個人與社會關系，都發揮著重要的功能與作用，款文通過內在文化因子的調和，形成一個功能系統，并通過這個系統對苗族社會產生整體性效應，促進或遲滯社會的發展。

★本論文得到云南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基金資助。本文為《城步苗族款文探究》階段性成果之一，項目編號：ynuy201448。

注釋：

①城步苗族先民講款的形式之一，一般在城步銀姓苗族十二年一次的大節上由當地威望較高的男性老人講解.

②夏俊,張得才,唐友德.試探湘西南城步地區苗款中的天地、人類起源觀[J].文藝生活,2015(18):117.

③⑦《城步苗族自治縣概況》編寫組.城步苗族自治縣概況[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14,185.

④⑤張得才.湘西南城步地區苗族款文初探[J].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5(04):69,68.

⑥步：官府的意思.

⑧烏格朗(美),費孝通(譯)費孝通譯文集(上冊)[M].北京:群言出版社, 2002:100.

⑨數據來源于白毛坪鄉鄉政府辦公室.

[1]烏格朗(美),費孝通(譯)費孝通譯文集(上冊)[M].北京:群言出版社, 2002.

[2]銀龍.城步苗款[M].長沙:岳麓書社,2004.

[3]《城步苗族自治縣概況》編寫組.城步苗族自治縣概況[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K892.3

A

1005-5312（2015）35-015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