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幻覺阻礙我們全力投入

武志紅

“如果我能全力投入，那我一定可以取得非凡成就。”這樣的想法，看似有道理，但恰恰是很多人不能投入的關鍵。

一位網友在我微博上留言說：“如果真全力投入了，但沒有非凡成就的話就慘了這個心理落差很恐怖。”這個落差為什么很恐怖？ 因為，不投入，就可以一直抱著這樣的假設——我會有非凡成就，之所以沒有，因為我還沒投入。如果真投入了，這個假設的邏輯就可能被戳破。

抱有這種想法的人，其實是活在“我是完美的”這種想象中，但各種現實已無數次提醒他們，你并非完美。對“我不是完美的”這種現實，他們還不具備接納的能力，或者一接納，就會走向完全相反的想象中——“我是垃圾，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們要花很大的力氣，去維護“我是完美的”這種想象。

活在完美自戀中的人，當這種感覺被戳破時，他們會覺得生不如死，即他們覺得，只有完美才配活著，不完美毋寧去死。

一位高中女孩對我說，每次大考試成績下來后的幾天內，她都恨不得自殺。“有過一次例外嗎？”我問。她說：“哦，有過一次例外。那次我門門課都是第一名。”我說：“你好像覺得自己是完美的。”她有些驚訝地反問我：“難道我不是完美的嗎？”

這是讓我印象無比深刻的一次對話。看來對她而言，必須活在我是完美的感覺中，否則就想自殺。但她必將明白，完美只是她嬰兒時的想象，而不完美才是現實。

最初，媽媽就是嬰兒的整個世界，嬰兒期待著媽媽能完美呼應自己。這種完美自戀的心理很微妙，但它的核心點也可以概括得很簡單——希望整個世界，或某個事物，能精準呼應自己發出的聲音。如果這種呼應發生，自己這一刻就是全能的完美的，而外部這個事物或世界，也如是。

這一部分得到適度滿足后，并隨著嬰兒變成幼兒、少年他會逐漸明白，外部世界并非是他自身的延伸，他是可以通過努力，與外部世界建立深度的關系，但外部世界不會立即完美呼應他，按照他的意愿運轉，而同樣的，他也不會完美呼應外界事物，他也不是完美的。

那些沒有順利度過這一時期的人，往往認為“我是完美的，我稍稍投入就應該出現完美結果”。而現實是，投入過程中，必然會受到各種挫折，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挫折都是在戳破“我是完美的”想象。對那些抱著完美想象的人來說，不管挫折多小，都像是致命打擊一般，于是，他們稍稍遇到挫折，投入立即就會停下來。

活在完美幻覺中的人，必然是重視結果的，因結果才能證明他們的投入有了效果。但我們都知道，更好的哲學，或者說更真實的哲學是，應該重過程而不是重結果。重過程的人，則可以不懼怕投入，并且會知道，投入會和成果正相關，但不會是必然的因果關系。

“努力，總不會錯。”——高考前，我曾在班里的動員大會上講過這樣一句勵志話。努力與投入，意味著你不斷花時間和一個事物建立關系，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關系會越來越深厚，所謂的成就，其實就是關系深厚的一種自然表達而已。投入與關系深厚正相關，但并非必然，而完美，則不存在。

一位朋友說，她小學時發現，自己不聰明，同樣的作業，要好的同學花一份時間，而她則要三倍時間。這個發現挫傷了她的自戀，令她難過，但她隨即想，既然如此，那這不也意味著，只要我花三倍的時間，就能和這個同學有同樣的結果。于是從此以后，她就形成了這樣一種信念——我比別人多努力三倍即可。

這是一種很棒的人生哲學。

本科時，同桌來北京。他被認為是最聰明的家伙，但他說，他后悔自己這種聰明，因這給了他一種錯覺——什么事他只要稍做努力就比別人強。僅僅在學業上，這是對的，但在更多的事情上，這是錯誤的。他抱著這種想法，多次碰壁后，才幡然醒悟，明白了投入的寶貴之處。

在中國，對好成績的崇拜無處不在。學生、老師與家長都容易有此心理——只要成績好，什么都好。就好像，好成績是萬能的。這種才華崇拜，也與完美幻覺有關，甚至是源于此。其實，才華與成績常是孤獨中產生的東西，它并不能幫助我們處理好關系——這才是人性乃至世界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