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內爾沃詩選

董繼平 譯

西內爾沃詩選

董繼平 譯

海倫娜·西內爾沃（HelenaSinervo，1961-），芬蘭女詩人、小說家和翻譯家。生于坦佩雷的工業城，是家庭中唯一的女兒。少女時代，她常常獨自游玩，形成了喜歡獨處的性格，12歲時開始寫作，后來學習過音樂，25歲時獲得了鋼琴教師的資格，以教鋼琴為生。在進入赫爾辛基和巴黎的大學攻讀文學數年后，正式開始文學創作。她出版了《未述說的》（1994）、《像一個人》（2000）、《錯誤的物種之歌》（2010）等八部詩集和《在詩人的房子里》（2004）等三部長篇小說，還著有兒童文學《阿哈瓦王子和小盒子之謎》。她先后獲得過“芬蘭文學獎”“舞蹈的熊獎”及其他文學獎。她翻譯過美國詩人伊麗莎白·畢曉普、法國詩人斯特凡·馬拉美、莫里斯·布朗肖和伊夫·博納富瓦等人的作品，而她自己的詩作也被翻譯成了英、法等23種語言。

西內爾沃的詩歌形式從嚴格的韻文結構轉換到一種更像散文一樣的形式，讀來讓人感覺比較親切。第一次閱讀，她的詩就向讀者展現出場景似的獨立印象、具體意象和優美抒情的描寫——讀者可以抓住這些元素。隨著每一次深入閱讀，這些詩作會展開更多內容。在她的詩里，自然風景占據了重要地位，不過總體上是城市風景，相當都市化：港口中海水的咆哮、遮蓋墓園的樹木……在讀者對這些詩里的世界的體驗中，自然是重要部分，它不僅僅來源于象征主義，還具有普魯斯特式的意識流的影子。

士兵的護照上

士兵的護照上，有婚禮照片：

梳妝臺抽屜里

有洗禮證和學術信。

房間小得就像四輪溜冰鞋，在

這里面，你不會合腳，你從未遇見

我可以為了一切而致謝的

那些錫制玩具士兵。

當我開始雕塑時間

當我開始雕塑時間，

身著緊身皮胸衣的山林仙女

被束縛，被銬住，

被射殺在吧臺上，

當我開始握緊一把鑿子

我就不得不說：

邊緣在中間，處女馬利亞腹上的

一條白色領帶

充滿雕塑

和圣母哀悼基督的圣歌

如同一只陽具。

一條河從肩關節流出來

一條河從肩關節流出來。

手掌充滿

那猶如日子在手指之間

流動的泥潭。

沒有為我留下什么，然而

我觸摸的一切都發芽。

死尸從橋上扔走。

它美麗，從十二世紀

就如同教堂和女修道院。

男孩們坐著垂釣，沉重的駁船

拖載著煤駛往上游。

一條魚尾在河底搖晃，

一個夢已經在搖晃的中央

用一個人不說話的時間

讓男孩們失明。

騎手

從太陽后面，從粒子的風暴的火焰的衣擺中

他在這盞臺燈下面登陸

立即從一個房間沖到下一個房間，

細長三角旗從肩胛上飄揚，

斗篷上，身份特征的早芽

小得足以適于在茶匙之中。

牧草場和婆婆納植物在他的眼瞼下，他開始做什么呢？

建起一個賽馬場，然后

在他的玩具前面

用脆弱的草的膝蓋跪下。

孩子是父母居住的房子

孩子是父母居住的房子。

小物品多么清晰，

玩具多么刺激一個人的同情，小衣服

亂糟糟地扔在地板上、椅背上和桌子角落，

一塊小石頭放在窗臺上成長，

石頭里面有七個冬天的霜降，

被攜帶在他的衣兜里的祖父

七代人的重量，那光滑的、輕盈的石頭。

這座房子在它里面建起另一座房子，

走廊、密室、臥室和地窖角落，

一排排小小的秘密壁櫥，小小出口的

隱藏的守衛。這房子中的房子

在它里面建起一個彌諾陶洛斯看守的迷宮

孩子把自己的手指、眼睛、鼻子、

腳趾、耳朵、腳跟、小小的臍帶

喂給它；成長的疼痛的痛苦

死亡的痛苦被喂給彌諾陶洛斯。

不要像不敲門就走進自己的房間那樣

而冒險進入任何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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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希臘神話中的人身牛頭怪物。

如果風不能追憶，你能追憶嗎？

如果風不能追憶，你能追憶嗎？

我在第一個時刻想過一千遍

在第二個時刻想過一千遍的那個人，

根本不能追憶我，

盡管風在第一個時刻追憶一千遍

在第二個時刻追憶一千遍

在第三個時刻依然把它的迎風面追憶一千遍，

那時公雞啼鳴了三次，

風追憶它的迎風面

搜尋那早先就覆蓋在回憶中的痕跡。

椅子

有時，這些黑色椅子說話，仿佛在回憶

森林，它們用木頭的嗓音低語，嘆息

或在黏性的濕雪下面發出嘶嘶聲

要不它們就安靜，聆聽建筑工地傳來的喧鬧聲

椅子聆聽的方式堪稱奇跡：

它嚴肅地點頭，當它對聲源發脾氣，它的腰就顫抖

就像胎兒，提示而不是理解

但然后有吱嘎聲，雜亂的鼾聲

顯然它在睡覺

被毀滅與重建，被它們

循環的常規哄走

有時，這些黑色椅子似乎

雕刻于石墨，于是我掃視

校園、孩子和楓樹，

因為孩子與樹木攜帶著最沉重的負擔

而成人，靈與肉，在它們的名字下裂開，

此時此刻倚靠在窗上，

是的，即使孩子在墻后的哭泣

被打碎了，

它們如木板條一樣自行其道

或者就像這些黑色椅子等待。

勃艮第①公爵夫人離開她的軀體

神圣的睡眠，神圣的時間！

如果你需要答案

就把馬車趕往森林的心里！

公爵夫人補充說：

當你變成軀體，你就離開了你的軀體。

她坐在便桶上

跟侍女聊天。

她說：

讓公爵的睡眠神圣吧，

千萬不要被打擾！

因為公爵在森林的心里。

光芒穿過樹葉濾下來，回音：

如果你需要答案。

她放心地說：

公爵夫人的時間很神圣，

千萬不要被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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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國東南部一地，盛產紅葡萄酒。

摩擦、舔吻、輕觸與撫摸

摩擦、舔吻、輕觸與撫摸

雨點般落在這片森林上，我濕透。

葉柄沒有彎曲，葉片

在密集生長中

吹著風的長長音調。

一個人不能不涉及魏爾倫①和千百個

其他人就說到雨，每一句話

都分娩一篇論文。

雨水中，萬物都重復自己，下雨

之際，你聽得見一百個物體的

聲音，爐膛邊界和寫字臺頂端的故事

在它們發現對方或死去的

末日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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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9世紀法國象征主義詩人。

手指在你的皮膚上解開

手指在你的皮膚上解開

大地的紐扣之前，風通讀了那本書。

你背對著

庫斯坦米耶卡①炮臺而說出什么。

當表面過于精致，

它就裂開、潰爛，我

聽不見，手指一片又一片

享用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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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芬蘭島嶼，歷史上為海上要塞。

從牙齒到喉嚨的旅程短暫

從牙齒到喉嚨的旅程短暫。

我需要進到里面，需要坐著

被小玩意兒和燈盞包圍

需要詢問：我怎么又被遺漏來？

那只滴水的水龍頭無法忍受。

骨頭必須彎曲或斷裂。

你大笑，輕拂書頁，仿佛在開火，

我著迷于射擊聲。

你坐著，你衣擺中的光芒，在同一張沙發上

生命如此充盈，

沒有睡眠的空間。

提瑞西阿斯①的愉快

極少人因為一小滴水

而忘記大海，

然而我沒記住

你的臉，只記住

掛在你的鼻尖上

又掉進酒杯的那滴水。

我在看著你，還是

看著我自己，還是看著我們之間的

某種東西，我并沒記住

僅僅記住白熱的光芒

落在那一小滴水上，閃耀

又閃耀，落下來。

酒依然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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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希臘神話中的底比斯盲人占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