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日本大本營給各軍下達停止戰斗行動的命令。同日,蔣介石致電日軍駐華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指示六項投降原則。中國戰區各受降區指定了受降長官,分別在上海、北平、漢口、廣州、長沙、衡陽、杭州、南昌、河內等地設前進指揮所,共分16個受降區101處,接受日軍投降。
由于蔣介石和駐華日軍嚴令禁止日軍向八路軍、新四軍投降,八路軍、新四軍主持的受降儀式屈指可數,因而新四軍第四師第九旅的受降儀式,就顯得彌足珍貴。
陳毅給九旅作動員:“準備馬革裹尸,血灑戰場。”
九旅是新四軍一支勁旅,打仗勇猛,戰功卓著。
1940年9月1日,八路軍第五縱隊第三支隊在江蘇省泗陽縣朱湖成立,黃克誠時任第五縱隊司令員兼政委。第三支隊司令員張愛萍,政委韋國清。第三支隊轄三個團:七團、八團、九團。1941年1月,八路軍第五縱隊第三支隊改編為新四軍第三師第九旅,第三師師長兼政委黃克誠,第九旅旅長張愛萍,政委韋國清。三支隊所轄三個團,依次改編為二十五團、二十六團、二十七團。1941年9月,張愛萍調任新四軍第三師副師長,九旅與十旅對調,九旅歸屬新四軍第四師。第四師師長彭雪楓,政委鄧子恢,參謀長張震,政治部主任蕭望東。第九旅旅長韋國清,政委康志強,三個團的建制和番號不變。
在黃克誠、彭雪楓、鄧子恢、張愛萍、韋國清等人指揮下,新四軍九旅屢建奇功,越打越強。
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后,國民黨立即調動軍隊沿津浦、平漢、同蒲、平綏等鐵路,向抗日根據地推進,企圖占領城市,搶奪抗戰勝利果實,發動全面內戰,消滅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毛澤東根據新的形勢,迅速制定了“向北發展,向南防御”,“發展東北,鞏固華北,堅持華中”的戰略方針,重新調整戰略部署。新四軍軍部命令九旅,由四師副師長韋國清率領,北上山東作戰。
接到北上山東的命令時,九旅主力還在河南省永城、夏邑一帶。九旅旅長滕海清、政委康志強迅速在永城苗河橋地區收攏、集結部隊,鄧子恢給九旅連以上干部作形勢報告,進行動員。隨后,九旅越過津浦鐵路,返回泗縣、睢寧,與洪澤湖畔的九旅后方官兵會合,傷病員歸隊,發放棉衣,補充兵員和彈藥,告別了浴血奮戰多年的豫皖蘇抗日根據地,踏上了北上山東的征程。10月中下旬,九旅先后到達山東省嶧縣、鄒縣,在鄒縣東南土山洼休整。
陳毅奉中央命令,于10月上旬到達山東,就任新四軍軍長兼山東軍區司令員。15日組成津浦前線指揮部,統一指揮山東的八路軍和新四軍。10月28日,九旅在鄒縣土山洼召開連以上干部會議,陳毅過來作動員。陪同陳毅一道來的,還有山東省政府主席黎玉等。
九旅干部以前經常見到陳毅,彼此非常熟悉。1941年9月張愛萍調任新四軍三師副師長,11月陳毅來到九旅駐地新行圩子,主持旅長、政委新老交接工作。陳毅和九旅奮斗劇團開了一個聯歡會,陳毅還用法語唱了《馬賽曲》。1943年3月17日夜,彭雪楓指揮四師主力夜襲山子頭,九旅二十五團三營八連(1965年9月28日,國防部授予該連“英雄八連”稱號。2005年該連與平型關突擊連、狼牙山五壯士連、劉老莊連,作為抗日戰爭四支英雄連隊———八路軍兩個、新四軍兩個,出席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抗戰勝利60周年座談會)活捉國民黨軍蘇魯戰區副司令長官、江蘇省主席韓德勤,擊斃保安第三縱隊司令王光夏。陳毅與韓德勤談判后,將韓德勤釋放,仿古代“捉放曹”,上演了一出新四軍著名的大戲“捉放韓”。釋放韓德勤時,九旅二十六團三營營長孫云漢率部護送韓德勤返回駐地。
陳毅是去延安參加中共七大后回來的。九旅干部有兩年多沒有見到陳毅了。聽說陳毅要來,九旅官兵都特別高興,忙著布置會場。會場設在一個大院里。土山洼是一個有幾百戶人家的村莊,因多年戰亂,全村竟然找不到一張桌子。戰士們只好壘土坯當桌腿,土坯上放兩塊門板當桌面,再借幾個長板凳讓其他首長坐。
陳毅一進會場,見到熟悉的九旅干部,也非常高興,連連朝大家招手。他先介紹了陪同來的山東省政府主席黎玉,然后發表了講話。陳毅痛斥蔣介石赤裸裸的兩面手法:一面命令國民黨軍隊快速推進,搶奪抗戰勝利果實,一面命令中共領導的人民軍隊原地待命;一面高唱和談,一面準備發動全面內戰。陳毅要求北上的新四軍,配合山東的八路軍,堅決消滅拒不投降的日偽軍,阻擊北犯的國民黨軍隊,我們的原則仍然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陳毅揮著大手,聲如洪鐘,風趣地說:“我在延安毛主席身邊生活了兩年多,身上長了很多的肉。這次準備掉幾斤肉,準備馬革裹尸,血灑戰場。打贏了開慶祝會,打輸了開斗爭會,打死了開追悼會……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有人從此過,留下槍炮來!”
到會的九旅干部都聽得激動不已,熱血沸騰。
黎玉也講了話。他說山東人民熱烈歡迎新四軍的到來,你們在江蘇是吃大米的,到山東要吃小米了。我這個省主席有責任盡量讓同志們吃得好一點。黎玉說這番話是有緣由的,有些江蘇籍的戰士到了山東吃不慣,九旅官兵中間曾流傳過一段俏皮話:“反攻反攻,反到山東,吃的煎餅,裹的大蔥!”
會后,新四軍第二師第四旅、第五旅,第四師第九旅編成津浦前線指揮部第二縱隊,新四軍第二師師長羅炳輝任二縱司令員,新四軍第四師副師長韋國清任二縱副司令員。
日本投降近四個月,駐小窯日軍仍拒不向八路軍、新四軍投降
新四軍第四師第九旅到山東的第一仗是打吳化文部。
吳化文,1904年生,山東掖縣人,早年加入馮玉祥的西北軍,后入陸軍大學學習,畢業后任參謀等職。1930年中原大戰后投靠韓復榘,任韓復榘部手槍旅旅長兼濟南警備司令。抗戰初期曾率部抗日,1943年投靠汪精衛,任汪偽軍第三方面軍司令官。解放戰爭時期,任國民黨軍整編第八十四師師長、第九十六軍軍長。1948年9月在濟南戰役中率2萬余人戰場起義,參加解放軍。曾任解放軍軍長、浙江省人民政府委員兼交通廳廳長等。1962年去世。
1945年10月下旬,在李延年再三催促下,吳化文部和日軍第三師團一部,既想按李延年之命迅速北上濟南,又怕被八路軍、新四軍圍殲,因此猶豫不決,大部固守原地,只是派小股部隊到鄒縣等抗日根據地偵察、試探和騷擾。八路軍、新四軍和吳化文部短兵相接,已經發生數次交火。
11月2日夜,津浦前線指揮部獲悉,吳化文已率其總部從滕縣抵達界河,與界河日軍、偽軍會合,將于3日傾巢出動,北上濟南。津浦前線指揮部決定集中新四軍二師五旅、四師九旅,八路軍魯南八師等部隊,在界河、兩下店之間地區圍殲吳化文部。
11月3日8時許,日軍以和田大隊為前導,偽軍和吳化文的總部隨后,從界河沿津浦鐵路西側向北運動。令人詫異的是,日軍和偽軍居然恬不知恥地扛著國民黨的青天白日旗。13時40分,吳化文部后衛也離開界河,全部進入八路軍、新四軍預先設伏地域。津浦前線指揮部發出攻擊命令,九旅和友鄰部隊即刻全線出擊。
經過陳毅和各級領導的反復動員,九旅全體指戰員心里都憋著一股勁,盼著打好北上山東的第一仗,戰斗情緒空前高漲。友鄰部隊也是一樣。攻擊命令一下,九旅和友鄰部隊如同猛虎下山,猛沖猛打,日偽軍頓時亂作一團,僅用兩個多小時,戰斗就結束了。吳化文帶著十多個騎兵,奔入日軍隊伍,殘部逃到兩下店日偽軍據點。八路軍、新四軍共殲敵軍長吳懷安以下4000余人。九旅俘虜偽軍1365人,繳獲輕重機槍38挺,步槍839支。
12月中旬,津浦前線指揮部命令九旅攻打臨城、棗莊鐵路線中段的小窯。小窯是日偽軍據點,駐有日軍一個中隊和600余名偽軍。小窯是個煤礦,日軍占領后,在此殘酷剝削中國礦工,瘋狂掠奪煤礦資源。小窯分為兩個據點,偽軍駐守在一個大圩子里,圩子四周有炮樓,圩墻用石頭砌成,十分堅固,圩墻外有壕溝和屋脊形鐵絲網。日軍中隊單獨駐守在大圩子西南角的小圩子里。
日本投降近四個月,駐小窯日軍仍然拒不向八路軍、新四軍投降。
九旅旅長滕海清、政委康志強決定由二十七團攻擊小窯。
二十七團政委王靜敏主持受降儀式
根據小窯日偽軍的兵力分布,九旅決定集中全旅炮火(山炮2門、曲炮2門、迫擊炮改裝的平射炮5門)和高射機槍,支援二十七團。二十七團采取挖交通溝的方式,逼近小窯,先消滅大圩子里的偽軍,同時對小圩子里的日軍展開政治攻勢,迫使日軍放下武器投降。
12月11日黃昏后,在二十七團團長趙海峰、政委王靜敏的指揮下,該團一營從東北角,三營從西北角,趁夜色向小窯大圩子開進。部隊秘密進到鐵絲網附近,開始挖交通溝,構筑輕重機槍和火炮陣地。二營在鄰近日軍據點的大圩子東南角挖交通溝,并以一個連嚴密監視小圩子里的日軍。做敵軍工作的人員準備好了大幅日文標語,戰斗打響后,拉起標語,用日語向據點喊話,逼其投降。
經過11日、12日兩天的土工作業,二十七團完成了交通溝和各種火力發射陣地的構筑,動作快的連隊還破壞了敵人部分鐵絲網。二十七團對大圩子里的偽軍形成了三面包圍的進攻態勢。
13日16時,九旅炮兵開始實施破壞射擊。用迫擊炮改裝平射炮是九旅引以自豪的一大發明,自己發明,自己動手改裝,抗戰時期屢試不爽。炮兵早就測算好目標距離,隨著炮彈爆炸聲,大圩子東北角、西北角的炮樓相繼被摧毀,還破壞了部分鐵絲網。黃昏時,二十七團向敵人發起了攻擊。
小圩子里的日軍應偽軍的要求,用迫擊炮進行猛烈轟擊,攔阻進攻。炮彈呼嘯而下,二連指導員薛家美、炮兵排排長等十余人倒在日軍炮火下。
進攻暫時受阻。此時延誤戰機,增加傷亡,勢必會影響士氣,趙海峰、王靜敏決定22時發起總攻。總攻紅色信號彈發出后,一營、二營爆破手躍出壕溝,連續爆破鐵絲網和石頭圩墻。三連三排排長戴瑞九用25公斤炸藥,炸開了一道5米多寬的缺口,突擊隊隨之沖了進去,殺聲震天,后續連隊緊跟著向縱深發展。
連續兩天,偽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三面包圍,新四軍在百米外埋頭挖溝、構筑工事。天亮后,偽軍往外邊一看,交通溝甚至都挖到了鐵絲網前,個個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安。在二十七團猛烈打擊下,偽軍完全喪失斗志,四散逃跑。大部分偽軍趁著黑夜往煤礦豎井里面跑,被二十七團官兵堵在豎井洞口,或被打死,或舉手投降。
做敵軍工作的人員,用日語向小圩子里的日軍喊話。日軍停止炮擊,派人向二十七團接洽投降事宜,包括投降時間、地點等。14日晨3時,日軍投降,戰斗結束。
12月14日黎明,中日兩軍在小圩子門口空地上舉行了莊嚴的受降儀式。受降現場氣氛肅穆。王靜敏主持受降儀式,并以中國軍隊代表的身份受降。戰士們找來一把椅子,王靜敏面對小圩子據點大門,面容嚴肅,端坐椅子上。機關干部分立兩旁,連隊干部、戰士持槍肅立。
日軍中隊長走出小圩子據點,走到王靜敏面前幾米處停下,敬禮報告,解下腰間的指揮刀,放到地上,交出人員和武器彈藥清單,然后低頭站立,聽候訓斥。整個過程中,僅有日軍中隊長和翻譯的講話聲。王靜敏始終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嚴峻。
日軍中隊長講完話以后,王靜敏這才站起身,開始講話。
王靜敏(1918—2003),河南洛陽人。1935年加入共青團,同年參加“一二·九”運動,1936年轉入中國共產黨。抗日戰爭期間,歷任河南杞縣中心縣委書記、新四軍游擊支隊團政委、新四軍四師九旅二十七團政委。解放戰爭時期,歷任華東野戰軍第二縱隊第六師政委、第三野戰軍第二十一軍政治部主任。解放后,歷任軍副政委、華東軍區空軍政治部主任、南京軍區空軍政治部主任、空軍政治部副主任、民航總局政委、南京軍區副政委。1964年晉升為少將軍銜。
王靜敏義正詞嚴地斥責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罪行:日本宣布投降后,駐小窯侵華日軍仍然拒不向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投降。這次戰斗,小窯日軍又協助偽軍防守,開槍開炮,打死打傷我軍指戰員,犯下了新的滔天罪行。我們新四軍嚴格執行繳槍不殺、優待俘虜的政策,你們只有老老實實認罪,才能得到中國人民的諒解和寬大處理,早日返回自己的家鄉,與家人團聚。
王靜敏講話結束后,日軍中隊和小窯煤礦、郵電局的日籍職員共191人走出小圩子據點。到達指定地點后,二十七團翻譯統一下達口令:架槍,退后三步,放下刺刀,再退后三步,取下子彈盒,放下鋼盔。二十七團人員按清單挨個清點,確定準確無誤后,才命令他們返回原駐地,整理個人物品,等候通知押送撤離戰場。
至此,小窯受降儀式結束。第二天是12月15日,距離日本天皇宣讀投降詔書,整整過了四個月。
有些干部、戰士打聽到日軍臨時戰俘營的地址,有事沒事找個借口總想過去看看
小窯戰斗俘虜191名日本人,在新四軍九旅的歷史上是空前的,九旅指戰員奔走相告,無不歡欣鼓舞。有些干部、戰士打聽到日軍臨時戰俘營的地址,有事沒事找個借口總想過去看看。
日軍臨時戰俘營設在一座古寺里,寺里有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和尚。這兩天,老和尚的精氣神兒顯得特別足。他身披袈裟,手捻佛珠,從早到晚在寺內外巡視。見到新四軍干部、戰士,老和尚笑容可掬,連聲招呼,朝旁邊的日軍俘虜輕蔑地噘噘嘴,沖新四軍豎起大拇指,表示稱贊;再沖日軍俘虜撅個小拇指,無法掩飾他作為中國人那種勝利的喜悅。
寺里的戰俘,從著裝上看,穿草綠色呢子服的都是軍官,穿布棉衣的都是士兵,還有的穿著夾衣,凍得直打哆嗦。日軍內部官兵的不平等,給九旅指戰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為了方便管理,所有的戰俘日常生活秩序仍然由日軍中隊長負責。他頭戴皮帽,穿一件草綠色呢子大衣,在戰俘當中格外顯眼。他也是日方與新四軍的接頭人,新四軍有什么通知告訴他,他再通知其他戰俘。
按照新四軍戰俘政策規定,不許搜戰俘腰包,除了武器彈藥,允許戰俘帶走個人物品。每個戰俘的行囊都是鼓鼓的,行動時肩上扛著,背上背著,手里拎著,走路都搖搖晃晃。寺門外有九旅戰士持槍警戒,日軍戰俘在限定的范圍內活動自由。寺墻外有一個農民蹲在墻腳,地上擺個籃子賣熟花生。個別日本兵溜到他身邊,偷偷拿錢買花生,將花生裝進口袋后又溜進寺里。因為九旅剛收復此地,日本侵占時期的偽幣,暫時還允許流通。日軍戰俘中有少數傷員,是夜間戰斗中負的傷,九旅醫護人員給他們進行了包扎。傷員躺在木板床上,神情呆滯,似乎為自己的未來憂心忡忡。寺院里戰俘們走來走去,挪動或整理自己的行囊。戰俘營九旅管理人員向他們宣傳了寬待俘虜的政策,加之被俘后的所見所聞,戰俘們的恐懼情緒和疑慮開始慢慢消除。
戰俘在寺里停留一天,九旅便將他們移交給了上級。出發時,日軍中隊長吹起集合的哨子,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戰俘們集合,隊形還算井然。中隊長講了幾句話,然后九旅管理人員清點人數,用日語向他們宣布了行動路線和紀律,戰俘們都肅靜地聽著。講完話后,戰俘們被帶走了。
1946年1月7日,新四軍二師四旅、五旅和四師九旅,組成山東野戰軍第二縱隊,縱隊司令員羅炳輝,副司令員韋國清。旅、團番號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