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娟敏
中國民族芭蕾舞劇《白毛女》,在芭蕾民族化方面做了大膽的嘗試,拓寬了中國芭蕾藝術創作的道路,不愧為“中國芭蕾藝術史上的里程碑”,被評為“中華民族20世紀舞蹈經典作品金獎”也是當之無愧。它的成功從一定程度上體現了魯迅先生對文化評價的一個觀點: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
我們所說的民族文化一般是指具有本民族特點的文化,能代表民族特點,體現民族精神,是根植于民族內涵之上的,同時又是在民族的發展過程中創造和發展起來的,具有自己的選擇性,是不斷自我發展,自我進步的;而世界文化則是指各民族文化在只有堅守住了本民族的民族魂,才能更好活躍在世界的大舞臺上。只有那些能代表不同的國家和民族,有著不同的文化,有著各自的標志的東西,才能將本民族的文化推向世界,在中國舞劇作品中,《白毛女》的確做到了這點。
中國舞劇創作歷程回顧
舞劇是一種以舞蹈為主要表現手段,綜合音樂、美術、文學等藝術形式表現特定的人物和一定戲劇情節的舞臺表演藝術 ,在我國,其歷史源遠流長。
在可供查證的史書典籍中尚未見有關舞劇藝術起源的記載,不過,具有戲劇因素的樂舞卻可追溯至公元前11世紀左右西周時期的《大武》,它綜合了舞、樂和詩等藝術形式。中國舞劇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形式,于20世紀30年代方才初見端倪,由吳曉邦先生編創的《罌粟花》是中國第一部舞劇,誕生于上海。資料顯示,1939-1949年,中國舞劇一共才不足10部,1949-1979年則出現了100多部,1979-2009年則有 300多部舞劇,到2011年初為止一共500多部舞劇,數量上為世界第一。[ 1 ]
建國初期,我國舞劇創作觀念受前蘇聯的影響較深,舞蹈語匯多以熔中國民間舞、戲曲舞蹈于一爐,借鑒西方、尤其是前蘇聯的舞劇創作觀念,整合成一種表達方式,開始步入探索“芭蕾民族化”的道路。二十世紀60年代中期,進入自主創作和芭蕾“民族化”時期,以民族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白毛女》為代表的作品開拓了表現革命和現實題材的可能性及舞劇的表現功能,為中國舞劇的發展和在中國普及芭蕾舞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文革”后中國舞劇事業開始復蘇,進入民族舞劇創作的新時代。這時期的舞劇創作,開始注重對舞劇語言和結構方面的藝術的全新探索和思考,開始變革以往的觀念、審美與動作語言走向,破除單純、現象性的描摹,將視點轉向表現人的內心矛盾和對生命本質意義的探究。而到了二十世紀90年代后,中國舞劇的原創精神得到了伸張,探索領域與風格也出現寬廣和多樣化的趨勢。
總之,中國舞劇創作順應歷史發展潮流不斷進行探索,始終在舞臺上散發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白毛女》的創作價值
芭蕾舞劇《白毛女》是1964年上海舞蹈學校的師生根據同名歌劇集體創作改編的成果。該劇由著名編導胡蓉蓉、林泱泱、傅艾棣、程代輝等編導,嚴金萱等作曲,初創于1964年,師生們勇于創新,共同探索芭蕾民族化,經過小型、中型發展成為大型芭蕾舞劇,首演于1965年第六屆“上海之春”,一炮打響,并引起了全國轟動。1971年,彩色芭蕾藝術電影《白毛女》由上海電影制片廠拍攝上映,舉國上下爭相觀看。1979年在《白毛女》劇組的基礎上成立了上海芭蕾舞團,它為上海芭蕾舞團的建立奠定了基礎,同時也確立了上海芭蕾舞團國內一流的地位。該劇至今已上演1700余場,久演不衰,被譽為是一部西方芭蕾藝術和中國民族風格完美結合的精品,是中國芭蕾的奠基作品之一,也成為上海芭蕾舞團的經典保留劇目。一部舞劇造就了一所學校的教學團隊,成就了一個芭蕾舞團,在中國至今堪稱奇跡。
從創作角度來看,舞劇《白毛女》的成功首先表現在編導在“傳承”與“創新”上把握得當,主創能夠牢牢地把握住民族性,運用具有民族特點,體現民族精神的藝術表現手法,融入具有世界性的芭蕾藝術形式加以表現。舞劇由若干要素組成,其中最主要的是人物、事件、矛盾沖突。《白毛女》根據芭蕾藝術特點,依靠演員身體的表現力完美地達到戲劇要求,如主題思想的闡述、矛盾沖突的展現、人物性格的塑造。全劇以寫實與浪漫相結合的方法將劇情予以芭蕾化的展現,將中國民族的內容和西方芭蕾藝術形式進行結合,尤其在人物塑造方面,既傳承了中國民族民間藝術之長,又運用并發展了外來的芭蕾表現手法,兩者水乳交融形成充實和豐富的表現手段,從而鮮明、生動地刻畫了喜兒的純真、甜美和變成“白毛女”后的堅韌、剛毅,大春的樸實、敦厚及參軍后的英勇、干練以及黃世仁的陰險、毒辣等令人難忘的角色形象。
其次,《白毛女》巧妙地將西方芭蕾,中國古典、民族舞,傳統戲曲以及武術的素材融為一體,創造了一種令人耳目一新的“熟悉而陌生”的芭蕾語匯。在劇中,經常出現大家熟悉的,具有中國戲曲和民族民間舞風格的舞段和動作。這些是根據中國民族的舞蹈語匯去發展創造,如紅綢舞、秧歌舞和大刀舞等家喻戶曉的中國民間舞風格的舞段,尤為突出的是在著名的“四變”中,喜兒在深山老林中歷盡艱辛,頭發由黑、灰一直到白,四個過程中的舞段,出現了一些大幅度動作,如空中撕腿跳、跪步接碾轉、撲步、點步翻身等一系列中國古典舞動作,為舞蹈增色不少,腳下動作的“芭蕾化”與上身的舞姿充滿中國民族民間舞和古典舞身段、韻律特點的“民族化”,使中西方藝術在碰撞中產生一種獨特的生命光彩,同時,也為人物性格的塑造發揮了重要作用。
再次,《白毛女》在音樂、舞美、道具和服飾等方面的運用也頗具民族特色。在音樂方面,對民族樂器的運用,以及加入獨唱、合唱、重唱等形式,在幫助刻畫人物的同時又起到烘托主題的作用,使舞蹈、音樂和歌唱水乳交融,相互映襯;在舞美方面,根據我國的民族審美習慣,多用寫實的手法設計舞美和道具等,讓人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從而可以更快地與人物產生共鳴;在服飾方面,注重寫實和生活化,在人物外型塑造設計上別出心裁:喜兒梳著中國北方姑娘典型的大辮子,穿紅色斜襟襖衫;大春戴白羊肚手巾包頭等等。這些服飾設計構成了人物的身份和地域特征,使觀眾一下子就明白了作品的時間、地點、環境、事件等等因素。
《白毛女》的表演價值
在舞臺上,表現力和技術技能是評判演員藝術風采的標尺。從這個角度來看,《白毛女》對于提高舞臺表演藝術具有獨特的價值。無論從人物性格刻畫、技術技能及各方面能力等,對于演員來說非常具有挑戰性,如果一旦能攻下這個劇目,將意味著自身在芭蕾表演藝術領域踏上一個新的臺階。
《白毛女》在我的芭蕾表演藝術生涯中,就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可以說,它特有的思想深度和表演難度,對每一個表演者來說都是極大的挑戰。記得在被著名舞蹈教育家、編導胡蓉蓉老師親自選中擔任白毛女這一角色之前,我一直都是跳古典芭蕾舞作品,主演過著名芭蕾舞劇《天鵝湖》、《胡桃夾子》等劇目中的主要角色,人物性格大多是或高貴典雅,或熱情奔放,或善良而多情等等。而飾演的白毛女這一角色卻是地地道道的舊社會中國農村典型的貧困農民家的閨女形象,也是中國老百姓家喻戶曉的人物。經過長期惡劣環境的磨練,她練就了一身對付各種險惡困苦的似野人一般的本領,與風雨斗,與野獸斗,與人間的仇人斗,這種性格與我們新時代出生的人截然不同。表現在舞蹈中,即是動作幅度大,反應敏捷,高強度,表現出的都是閃電般的大跳,狂風般的旋轉,劈叉,撕腿跳,地上翻滾,見到野獸與其拼搏,見到仇人恨不得將其撕碎。就是這樣性格剛烈的人物形象,完全顛覆以往的古典芭蕾的優雅高貴,輕盈飄逸,或熱情奔放的人物形象,可想而知其挑戰性何其大!剛開始排練時,感覺動作永遠比音樂晚一拍,因為自身的肌肉素質和力量根本到不了這個標準。腿蹲下去起不來,剛站起來又蹲不下去,動作所要求的力量、速度,與自身所具備的相差甚遠。究其原因,是因為從小所接受的是傳統而規范的古典芭蕾舞訓練,由此造成了身體表現力的局限性。
例如,在第七場,白毛女與大春在山洞從相見不相識,到相認之后,喜悅激動至極,所跳的大段雙人舞激情戲,是對演員的體力、技巧和表演的高度考驗。尤其是之后的一組高難度的技巧:在一條腿上做Grand Fouette加Endedan轉雙圈,如此反復做32個!這樣高的技巧難度在其他任何劇目中是從未出現過的,絕對是女演員能否擔當白毛女這一角色的試金石。記得每次的演出一進行到此處,側臺所有的演職人員都會下意識放下手中的事情,聚在側幕條,關注著白毛女這一高難度技巧的完成情況,它的好壞幾乎可以決定著當晚演出的質量。記憶中,自己會經常在演出前夜,不由自主地因擔心這些個技巧而徹夜失眠。
經過胡老師嚴格的排練和耐心的說戲,逐漸理解和適應了這種反映當時歷史的中國民族芭蕾舞。在反反復復的排練之后,在每天經受無法忍受的酸痛之后,身體運動方式最終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終于可以從磕磕絆絆中逐漸達到能自如地在舞臺上栩栩如生地塑造白毛女這一角色。而每一個跳過白毛女角色的演員由此拓寬了芭蕾舞表演之路,在技能及表演藝術方面都跨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50多年來,芭蕾舞劇《白毛女》為上海芭蕾舞團培養了數代優秀芭蕾表演人才:凌桂明、石鐘琴、茅惠芳、汪齊風、楊新華、辛麗麗、范曉楓等等,他們以精湛的技藝詮釋著劇中的人物角色,為中國芭蕾舞民族化作出了卓越的貢獻,細細想來,芭蕾舞劇《白毛女》傳承至今,已成為中國民族文化孕育出來的一朵奇葩,它用外來的藝術語言傳達出了中國本土的情感,也展現出一代代芭蕾人在將芭蕾“洋為中用”的道路上不斷實踐、不斷探索的努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白毛女》不朽的藝術魅力證實了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
注釋:
[1].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編輯部《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卷),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2年版,第7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