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加
題龍陽縣青草湖
唐溫如
西風吹老洞庭湖,
一夜湘君白發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滿船清夢壓星河。
唐溫如是一個名不見經傳、事無可稽考的唐代詩人,但他給后世留下的這首《題龍陽縣青草湖》卻使他在珠璣滿目的唐代詩壇占有了永不消逝的一席之地。
龍陽縣,即今湖南省漢壽縣。青草湖,又名巴丘湖,位于洞庭湖東南,南匯湘水,北通洞庭湖,因湖的南面有青草山而得名。荊湘大地俊逸的靈氣和荊楚文化浪漫的傳統,孕育了多少騷人韻士,產生了多少佳構絕唱。唐溫如的這首七言絕句,當是沅湘流水中一痕綺麗的漣漪吧。
“西風吹老洞庭湖,一夜湘君白發多。”
詩人起筆便不同凡響,將“西風”“湘君”請來,供其調遣,詩人從“玉界瓊田三萬頃”的白色波浪聯想到“目眇眇兮愁予”的湘君白發,既抓住了白浪與白發兩者間的相似之點,又抓住了湖水浩瀚無垠、空闊寂寥和湘君那種心空如水、悵惘無依的神似之處。衰颯秋景和惆悵情調融合在一起,構成雖闊大卻朦朧,雖朦朧又張目可見、伸手可觸的圖景。那浩浩蕩蕩、橫無際涯的千頃湖水,在颯颯秋風的吹拂中,碧浪霎時“老”成了白浪,有如青絲婆娑的青春少女瞬間幻化為銀絲復額的老人。那位“登白萍兮聘望”千年的多情湘君,想必也一夜之間“老”而白發蒼蒼了。詩人的靈思妙想,將我們引入一個亦實亦虛、亦人間亦幻境的世界,讓我們感受那份美麗浪漫的美,那份似乎有著淡淡哀愁的含蓄蘊藉的美。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如果說前兩句是寫風拂湖面的動態美,那么這兩句就是寫星照湖面的靜態美;如果說前兩句側重于想象聯想,這兩句則側重于夢幻感覺,使這種鮮明和諧的對照得以呈現的關鍵是“醉”。因“醉”才有“醉后”的奇妙幻覺,因“醉”才有那么多的幽幽“清夢”。而不“醉”則難以將景致深化下去,不“醉”則難以將意境升華起來。惟其“醉”,才會天、水倒置,惟其“醉”,才會船、星錯位。詩人醉而臥,那種“浩浩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覺油然而生,豈能搞得清自己是在天上還是在水中,是在船中還是在星空?詩人臥而夢,是“夢回吹角連營”,還是“夢里不知身是客”,詩人沒有明示,我們也不好臆測。但夢“清”而“滿船”且“壓星河”,足顯其夢清而多,因而沉重。詩人在這里借助“醉”態“夢”境,讓主觀感受同客觀現實錯位,營造出天水一體、星船傍接的奇妙境界。詩人進入無我的化境,于是醒時的種種人生困擾、夢前的紛紛人世喧囂,統統化為烏有。人在這種境界里得到徹底的放松和解脫,享受到那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的愉悅美感。
作為一首要求入律的七言絕句,這首詩在平仄的粘對和押韻上也完全合律,且以合口呼韻母作為韻腳,因此音節瀏亮,音韻鏗鏘,其抑揚跌宕的樂音同詩中的浪漫情調天然交融,使人在欣賞時既領略到它內在的含蓄美、朦朧美、空靈美,又領略到它外在的形式美、音樂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