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和他的大黃蜂

吳嘉雯

北京五環外，待售的樓盤前普遍門可羅雀，鮮有人問津。然而有一處樓盤的接待大廳前卻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遠遠望去，一個高達16米的變形金剛“御天敵”站在兩棟住宅樓中間，威風凜凜，霸氣十足，它腳下的圍觀人群絡繹不絕，遲遲不愿散去。

這個龐然大物是從好萊塢漂洋過海過來的嗎？還是變形金剛玩具制造商孩之寶的現代藝術作品？當然，它肯定不是從外星球“塞伯坦”過來的。記者好奇地找到樓盤負責人一探究竟，卻得到一個奇怪的線索：

“去找山東小冶村，16萬元一個！”

一個村莊和變形金剛的結合，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商業故事？

小冶村名人錄

從濟南遙墻機場走出，乘車約2個小時抵達章丘市，再轉車一路向西，半個小時后便來到了傳說中的小冶村。這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國北方鄉村，零下五度的寒風中，一望無垠的農田里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幾排平房稀稀落落地散布在鄉道兩邊。

記者很難想象，威武霸氣的變形金剛會藏身于這里。一位村民知曉了記者的來意后，指向村子南面的一座山熱情地介紹起來。

原來，小冶村的南面是危山風景區，那里住著一個“大富”和“小富”。“大富”是村民李金吉，早年做煤礦生意發了大財，不僅是小冶村的首富，甚至是整個章丘市的首富。據說，發家后李金吉全家都移民去了加拿大，只有80多歲的老母親還生活在村子里。為此，李金吉包下半個危山，在山下給老母親修了一個十多畝大的莊園。

老母親信佛，李金吉又在山上蓋了一座大廟，立了一尊大佛，并向游客免費開放。李金吉還雇傭了司機、保姆、工人合計幾十個人服侍老母親，維護莊園和寺廟。每逢清明掃墓時，老太太后面都會跟著一個很長的隊伍，那場面就像古時“太后出巡”，因此村民們都管老太太叫“太后”。

而記者要找的人，不是“大富”，而是“小富”劉憲會。劉憲會16歲時就輟學離家打工，跟著師傅學習瓦工、電工等技術。后來就是因為羨慕“大富”李金吉過的日子，2013年劉憲會突然回到小冶村創業，在危山風景區的西門旁搭起了一個廠房，雇了幾個工人搗鼓大型機器人，不到兩年的功夫竟賣出去100多個，濟南人、北京人、長春人甚至美國人都來村子里和他做過買賣。

順著村民指引的方向，記者行走了約十多分鐘，突然間便遇上一個“大家伙”——一個高約六米的大黃蜂正駐足立于公路邊荒蕪的麥田里，它的身后堆滿了廢舊的汽車和鐵皮，而大黃蜂眼睛望向的方向，就是劉憲會的變形金剛工廠。

偶遇變形金剛

記者見到劉憲會時，他正在和章丘市一個飯店負責人談生意。對方希望租賃一個大黃蜂一周時間，劉憲會開價5000元。對方想了想，打了一個電話，這筆買賣就做成了。

這是個一臉憨笑的山東漢子。見到記者時，劉憲會顯得很羞澀，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后來記者了解到，這并非劉憲會第一次面對媒體，就在不久前，中央電視臺《朝聞天下》節目以及美聯社的記者，都慕名來到此處采訪他。

劉憲會在濟南、上海等地做了20多年的瓦工，工錢一開始是幾毛錢一天，到后來漲到100多元一天，有著干不完的活，不愁吃也不愁穿，就是留不下錢。每逢回家省親，見到“太后出巡”時的陣勢，劉憲會就心中惆悵，他希望找個好項目，痛快搏一把，但一直未能如愿。

2013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劉憲會在上海某商場看到了一個10多米高的變形金剛。仔細端詳了一會，劉憲會給身邊的同村好友王強說：“這個東西我也會，就是拆廢舊車輛重新組合，電焊和上漆。”兩個人隱約感覺到有門路，隨后拜訪了上海幾家專門制作變形金剛的廠家，才發現這是一個很少人關注，卻又需求龐大的大型模型制作行業。

當時，中國只有南方個別省份有制作大型變形金剛的工廠，而且價格非常昂貴，動輒好幾十萬元。但是，買家卻遍及南北方所有一線城市，商場、電影院、房地產公司、旅游景區、游樂園、會展公司等都是潛在客戶。因此，如果在北方開一個類似的變形金剛工廠，以更低的價格進行出售，前景一定不錯。

說干就干，劉憲會和王強風風火火地趕回小冶村，湊了五六萬元，買來電焊機、切割機等設備，雇來幾個工人，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搭起了第一間廠房。錢投完后，劉憲會又借錢，跑到周邊幾個廢品站，以2000元/噸的價格拖來一大堆廢舊車輛，當做原料。周圍的村民見狀都摸不清頭緒，以為劉憲會瘋了，可劉憲會卻說：“你們等著瞧吧！”

CEO只會上百度

其實，在正式動手前，劉憲會只了解變形金剛的一個大致樣子，他甚至從未走進過電影院，也從來沒有看過《變形金剛》的電影或動畫片。

那么，制作草圖來自哪里呢？原來，根本就沒有制作草圖——全靠百度！劉憲會通過百度搜索，下載了大量變形金剛的形象圖片，接著和技術總監商討，畫出只有他們能夠看得懂的施工圖樣，便開始按圖索驥。

同村的老電焊工老張就是劉憲會雇來的技術總監。他戴著一副眼鏡，頭發蓬亂，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舊皮夾克，鼻子上頂著一顆大痣，是一位典型的農村中年大叔。可如今跟著劉憲會做變形金剛后，他能拿1萬多元的月薪，甚至曾有一家深圳企業開出20萬元的年薪請他過去，被他以“不能出賣一個村的”毅然拒絕了。

以劉憲會、王強、老張三人和幾個熟練工的手藝，制作一個10米高的變形金剛只需要十來天的時間，但是如何銷售呢？起初，王強做起了業務員，他坐車跑到濟南，找到某個新樓盤的負責人，詢問對方是否需要變形金剛。對方一看老王四十多歲的年紀，渾身上下土里土氣的，以為遇到了騙子，當即就把他轟出來了。

為了建立可靠的銷售渠道，劉憲會花了3000元，找了章丘市一家公司做了一個網站，以此希望有需求的客戶能夠自己找上門來。

果不其然，一家位于呼倫貝爾的公司偶然發現網站后，指明要一個大黃蜂。接著，不斷有客戶找上門來，訂購擎天柱、威震天、墮落金剛等。而劉憲會全部給了他們一個“優惠價”——1米1萬元。

上海有一個客戶得到變形金剛后，拖欠了2萬元尾款遲遲不付，劉憲會氣憤之余也無可奈何。沒想到的是，過了一段時間這個客戶竟然又找上門來了，要訂做新的變形金剛。原來，這個客戶實在是找不到比劉憲會家更便宜的廠家。不過從這一次開始，劉憲會多了一個心眼，既然市場如此火爆，訂單一定要100%付款，否則免談。

銷售情況改善后，劉憲會又發現新的市場需求。除了變形金剛，很多客戶提出想購買機械恐龍、埃菲爾鐵塔、關羽張飛等“大家伙”。甚至有劇組提出租賃需求，需要大量坦克、飛機、大炮模型。劉憲會全部依照百度圖片的樣式進行制作，雖然趕不上“擎天柱”和“大黃蜂”的需求，價格也更低，但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劉憲會的火爆生意，很快就招來了別人的眼紅。隔壁村子也陸續開了幾家變形金剛工廠，但是第一批產品發出后就因為質量不達標慘遭退貨。過了一陣子，劉憲會接到某廠負責人的電話，問他要不要收購設備。劉憲會哭笑不得，過去一看，設備簡陋，工人技術嚴重不合格，便拒絕了。隨后沒幾天，該廠倒閉。

2014年，劉憲會注冊成立宏尚金剛科技有限公司，一年能夠賣出100多個變形金剛，由此成為村里的“小富”。

揚名海外

公司做大后，劉憲會到處尋地，計劃搭建更大的廠房，但遲遲拿不下批文。后來，王強找到自己的老姐，說服她把自家的豬圈拆掉，才騰出了一塊地來。

有一天，劉憲會親戚家的孩子帶著同學來參觀新廠房，不出所料，全部人都被變形金剛震駭住了。其中，有一位同學就讀于傳媒大學，他用自己的相機記錄下全部參觀過程，發到了論壇上。沒想到，貼子竟然火了，不斷有人來詢問情況。又過了幾天，濟南電視臺、中央電視臺，甚至是美聯社的記者都跑過來探尋情況，“揪”住劉憲會進行報道采訪。

一時間，宏尚金剛科技竟成為章丘市最知名的企業，更震驚了小冶村的老老少少，論知名度直逼“大富”李金吉。村干部也頻頻造訪劉憲會，請他出任村里的干部，但劉憲會都婉言謝絕了。“我知道自己能干啥，不能干啥。當個領導做不好事情也不頂用。”

其實，劉憲會內心明白，風風光光之后，他身上的擔子也更重了。

當宏尚金剛科技以更低的價格成名后，其他模型制作企業也開始降低他們的價格，甚至比劉憲會更低。為此，劉憲會也只能降價，賣到一米七、八千元。雖然仍可稱得上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但是隨著競爭加劇價格肯定還會再降，誰也不知道底在哪里。

還有人質疑版權問題。每次面對這樣的疑問，劉憲會總是解釋說，我這個是大型模型道具，又不能變形，沒事的。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且，以前劉憲會只是一個謀求自己過上好日子的農民，如今他還要養活工人，為了一個工廠的生存而憂慮。

結束采訪時，劉憲會有些欲言又止，也許現在他明白“太后”被村民們圍觀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