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齊
【摘要】在國內框架分析的實證研究中,框架建構與議程設置的混用極為普遍,即將媒體對于新聞事件的報道頻率、稿件安排方式及組織方式等議程設置的內容解釋為媒體對于報道框架的建構。而實際上,媒體議程設置與媒體的報道框架影響受眾的路徑與結果是不同的。本文擬從媒體選擇框架與符號框架兩個方面入手,對大陸、香港與美國的六家媒體關于弗格森事件的報道進行框架分析,來具體說明不同國家地區媒體的新聞報道框架之間的差異,以及報道框架與議程設置之間的區別。
【關鍵詞】框架議程設置弗格森事件
貝特森將框架解釋為“一個有限定的、闡釋性的語境”①,是區分背景(context)與內容的邊界②,從而進一步解釋為何動物可以在不同的情況下,用同樣的符號來表示不同的信息。戈夫曼進一步闡釋了“解釋性語境”的來源,他將框架解釋為人的文化價值觀對其展現自我方式的影響③。他認為,框架就是將生活中的片段(strip)變成自己的經驗,這種由經驗組成的框架又將影響人們未來對于現實生活的理解④。
貝特森與戈夫曼對于框架意義的闡述被認為是框架理論社會學領域的起源,除此之外,認知心理學領域的基模理論也被看作是傳播學領域框架理論的起源之一⑤。在一些認知心理學家看來,框架指的是人保存在記憶中的認知結構,一經啟用便會影響到對事物的詮釋與判斷⑥。還有部分學者認為,框架是在一個特殊的語境中安排信息,從而導致一個議題內的某些東西在人的認知資源中占有更大的部分,其結果就是,這一部分東西對個人的判斷和推斷產生重要的影響⑦。
框架在引入到傳播學之前,其概念主要屬于個人“解釋的圖式”,而引入傳播學之后,框架的概念逐漸向“媒體框架”與“受眾框架”兩個方向發展⑧。媒介組織的框架規定了媒介捕捉什么新聞,“網”所形成的價值判斷標準及其操作規則又證明并肯定了這個“網”的合理性⑨。
一、當前框架理論實證研究的基本情況
目前國內外有關框架理論的研究主要分為實證研究和理論研究兩個方面,本文屬于實證研究的范疇,因此僅對國內外有關框架理論的實證研究進行簡單的歸納與綜述。目前國內外有關框架理論的實證研究主要集中在四個方面:某一媒體對于事件的報道框架分析;同一國家的不同媒體對同一事件的報道框架比較;不同國家媒體對于同一或同類事件報道框架的比較;媒體報道框架對受眾認知的影響的實證研究。這些實證研究涉及到了框架分析理論的諸多方面,從多個角度對框架理論在新聞報道中的實際運用進行了系統的分析,但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研究實際上是混用了媒體的“報道框架”與“議程設置”的概念。
議程設置理論的創始人McCombs,Shaw和Weaver也將“議程設置”與“框架理論”劃上了等號,他們用“第二層面的議程設置”來描述媒體報道的突出特點對受眾解讀新聞的影響⑩。然而實際上,McCombs自己也承認,“框架”關注的是“人們怎么想”,而經典議程設置則關注“人們想什么”⑾。兩者在關注的內容和所作用的受眾認知領域上都存在著差異。議程設置著重研究的是報道頻率,框架則關心的是議程如何被處理⑿。
因此本文認為,框架理論與議程設置理論不管是從理論淵源還是作用機制方面來看,都存在著明顯的區別。議程設置主要指媒體通過對某一新聞事件的報道策劃,包括報道的規模,報道的強度等來影響受眾對于該事件的關注度,其影響機制主要是通過對新聞事件的接觸頻率;框架則是指新聞媒體受到其本身媒體性質,社會環境,文化因素等影響,在對于某一新聞事件報道過程中所采用的措辭方式和語言表述方式以及報道的角度選擇,影響的是受眾對于該新聞事件的看法與評價。
本文將針對國內框架理論實證研究中所存在的不足與誤區進行彌補與糾正,區別于議程設置的研究,從框架理論入手,對大陸、香港、美國對于弗格森事件報道的選擇框架與符號框架進行分析,來論述媒體如何通過框架的建構來表達不同的觀點。
二、數據分析
本文借鑒Neuman對于新聞報道議題的劃分方式(責任歸因、沖突、人情味、經濟后果、道德)⒀,同時結合突發性群體事件的特點,添加入“問題解決”與“案件報道”的角度,并將其中的經濟后果更換為“后果”(突發性群體事件的影響并不局限于經濟后果),來對比大陸、美國與香港在弗格森事件報道上報道框架建構的差異。
(一)媒體對于弗格森事件的議程設置安排
2014年8月9日下午,18歲的黑人青年邁克·布朗被白人警察威爾森擊斃,從次日開始,弗格森爆發了一系列的抗議與騷亂。隨后美國其他地區又出現了類似事件,抗議與騷亂逐漸擴展到全美乃至全球。11月24日,案件最終裁決威爾森無罪,這引發了美國民眾的不滿,逐漸平息的抗議活動再起。事件主要涉及到了美國的種族問題與警民矛盾,所以這兩個角度的報道占據了很大的篇幅。
因此本文選取了2014年8月9日到2014年12月31日期間,CNN、VOA、新華網、鳳凰網、南華早報、文匯報六家媒體網站的新聞報道為分析對象。
六家媒體對于弗格森事件的關注度,其中港媒對于事件的關注度最低,其次是VOA,CNN與大陸媒體的關注度比較高;
在對于弗格森事件的報道中,大陸、香港、美國三地媒體報道的議程設置都以沖突內容、責任歸因為主,也就是說三地媒體都認為突發性事件的報道重點應集中于事件發生原因,事件折射的問題,事件中的沖突與人員傷亡上,這也就意味著不管是哪一國家的媒體,對于突發性群體事件的報道,都成地區更多關注沖突議題與責任歸因議題。
(二)媒體報道框架比較
吉特林將框架定義為“關于存在著什么、發生了什么和有什么意義這些問題上進行選擇、強調和表現時所使用的準則”⒁。也就是說媒介框架的建構表現在對于報道內容的篩選,即報道什么和不報道什么,以及對于新聞內容的表達方式,即如何報道上。因此,本文將從新聞報道的選擇框架以及符號框架兩個角度來進行比較。
1、選擇框架
(1)對于責任歸因的報道,除了共同關注的種族與警察問題外,大陸與香港媒體都更多關注了美國的司法制度以及其他社會制度方面的問題,同時也對美國的人權問題作出指責,此類報道新華網44篇、鳳凰網32篇、文匯報3篇。VOA有關責任歸因的報道主要涉及種族與警察問題,但是CNN有關報道卻相對較少,這種差異主要是由VOA與CNN的媒體性質所決定:VOA面向全球,所以在責任認定方面會考慮到事件的國際影響,因而很難否定警察與種族問題,而CNN主要面對美國公民,過多報道“種族”與“警察軍事化”等敏感問題會引起社會的不安。
(2)美國媒體對于沖突議程的報道內容中,“沖突減緩”的有關報道比重(占據沖突議題的12.9%)明顯高于大陸(占據沖突議題的3.17%)與香港媒體(占據沖突議題的1.22%);大陸媒體關于“騷亂”的報道比例(46.11%)遠高于香港(25.3%)與美國(18.97%);大陸與港媒關于沖突報道多涉及“抗議規模”、民眾怒火等主題,而美媒則對民眾自發維持秩序、“弗格森發展”等內容進行了報道,比如8月22日VOA以《弗格森現場:民眾自發維持秩序》為題的中文報道,8月20日以《Developments in Ferguson, Missouri》為題的英文報道。另外,港媒的部分沖突報道與“占中”事件相對比,如文匯報11月28日報道《港媒感嘆:比起美警港警十分克制》,南華早報10月25日報道《Hong Kong police ’more tolerant than those in US or Europe’, says CY Leung》。
(3)大陸媒體與香港媒體有關“人情”的報道主要涉及警察威爾遜辭職與陳述,關于“葬禮”、“溫情”、“紀念”、“弗格森愈合傷口”、“重新起航”此類的報道角度較少,四家媒體僅有21篇,其中港媒的有關報道僅有1篇;而美媒有關報道較多,并涉及多個角度,比如弗格森的生活狀態,教堂幫助弗格森恢復平靜等,VOA與CNN相關報道共69篇。

2、符號框架
媒體的報道框架建構除了表現在不同的媒體對于同一事件的報道選擇中,還表現在對同一文本內容所采取的不同表達方式。在弗格森事件的報道中,大陸、港媒、美媒在對某一相同議題的報道框架上存在著比較明顯的差異。
本文從六家媒體新聞標題中提取出了三組高頻詞匯進行比較,如表1。
從表1中可以看出,在對于“種族”問題的描述中,大陸及港媒多采用“種族歧視”的表述方式,而美媒多采用“種族問題、種族矛盾或種族隔離”的表述。“種族歧視”相比于“種族問題”或“種族隔離”的表述,顯然前者語義上存在著貶義色彩,將所有的“種族問題”框架替換為“種族歧視”的結果是,受眾從心理上將一切種族問題劃歸為人為的歧視中。
在對于抗議活動的描述中,美國媒體主要有:protest(抗議)、unrest(動蕩),riot(暴亂)這三種說法,其中protest的使用頻率最高,riot使用次數最少;而國內媒體的報道中,不僅極為頻繁的出現了騷亂、暴亂、暴動,還出現了“似戰場”、“混戰”這種表述。
在對于當事人的描述中,港媒與大陸媒體當事人姓名出現的頻率極少,多描述為白人警察、被殺黑人青年等帶有種族色彩的表述方式,而美媒則更多使用威爾遜(Wilson)、布朗(Brown)或殺人警官、被殺青年等表述。
關于事件的總體描述中,中國媒體多采用“白人警察槍殺黑人青年案”等帶有明顯標簽的表述方式來進行陳述;美媒的報道中則極少出現“black”“white”等詞匯,多使用police(Ferguson, teen) shooting,Ferguson case等表述方式。
除了以上四組高頻詞匯外,美國媒體對于“警民沖突”的表述為“Protesters, Police Clash”、“Protesters, police standoff”,即“示威者與警察的沖突”,而大陸媒體多譯為“警民沖突”,這在群體的劃分上就存在了差異,“警民沖突”對比與“Protesters, Police Clash”,很容易被理解為“civil, police clash”;在對于改變現狀的表達上,新華網(民眾稱期待改變)與VOA(Search for Positive Change in Ferguson)存在著明顯的區別。另外,典型化是新聞框架表現方式之一,即不著眼于對象自身的特殊性,而是首先考慮工作便利,是實踐者自身的需要。在弗格森事件的報道中,典型化表現為“貼標簽”的工作方式,即將類似事件歸類為“XX版”弗格森事件,尤其在大陸與香港媒體中表現更為明顯。
三、研究結論
媒體的框架建構區別于對于新聞事件的議程設置,不是通過對于稿件的安排方式與報道強度的設定來影響受眾對于事件的關注度,而是不同的媒體受到不同的社會制度、社會環境、文化傳統以及媒介機構性質等因素的影響,在選擇報道哪些內容不報道哪些內容,以及如何報道等問題上所存在的差異。對于媒體新聞框架的分析不應僅僅局限于對于文本內容的分析,但也不應擴大到議程設置的領域。通過對于弗格森事件報道的框架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媒體的框架建構會潛移默化地作用于受眾對于事件本身性質的認識與看法,甚至會影響受眾的思維方式。媒介框架與受眾框架之間存在著相互影響的關系,因此要想提高國內媒體的國際影響力,就應當建構起國外受眾所能接受的報道框架,這也是框架最重要的作用之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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⑾McCombs M., Shaw D. and Weaver D, Communication and democracy. Mahwah, NJ: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1997
⑿Cappella J. N., & Jamieson K. H, Spiral of cynicism: The press and the public good. Oxford, Englan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⒀Neuman W, Just M. and Crigler A, Common knowledg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2
⒁T. Gitlin. The Whole World Is Watching:Mass Media in the Making and Unmaking of the New Left[M].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0:6- 7
(作者單位:重慶大學新聞學院)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