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山水

肖遙

我從前公司老板的單間辦公室，估計除了他自己，沒人愛去。因為去了就沒好事，不是布置工作，就是去挨批，去了如坐針氈不說，主要是眼睛沒地兒看。好像所有東西都在冷冷地圍觀人家咋欺負咱，巨大的辦公桌，明明可以打乒乓的，卻擺放在這兒嚇唬人，巨型的老板椅，里面裝上發動機可以當按摩椅……忽然想到古人畫的《韓熙載夜宴圖》為啥把韓熙載畫得那么大，女仆丫鬟畫得那么小，想來武大郎若是端坐在這樣的辦公椅上，也會頓時變成拿破侖，威風凜凜到令人不敢直視。

何止辦公桌椅，老板辦公室里的一切物什，都足以將你的眼神逼退，我每次進去，只好死盯著那棵連一絲黃葉都找不到的橡皮樹，琢磨它是真的假的？手癢癢的想上去掐一下。直到他的辦公室里掛了一張青綠山水畫，我的目光總算又有了個著陸地點，不至于總在心里盤算怎樣對橡皮樹嫩綠水靈的葉子下毒手。

辦公室一般不會掛人物畫，想想看，做上司的如果批評下屬，下屬羞愧得無地自容，目光拼命躲閃掙扎，最后落到墻上掛的裝飾畫上，畫里美人粲然一笑，下屬像被電擊了樣心里一緊，儂也在嘲笑我嗎？

辦公場所也不會掛花鳥蟲魚阿貓阿狗，上司一臉嚴肅的說正事呢，背景畫面是小雞搶蚯蚓、蟈蟈啃白菜啥的，太破壞氣場了吧。

文人畫多少有點不合作非主流，比如醉醺醺瘋癲癲的《潑墨仙人圖》，要么家國之痛，要么恣肆放縱，即便對人生沒有翻白眼，也有些造形夸張不三不四，和辦公場所一本正經的氣氛不搭。

適合掛在辦公室的畫當屬青綠山水，層巒疊嶂都中規中距，任人擺布的排列在那里，即便有張牙舞爪的樹木，旁逸斜出的虬枝，也成不了什么氣候，還不是馴順的臣服在嶙峋巨石之下，就像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對辦公室主人來講，掛青綠山水畫昭顯了自己有情趣有雅興，如果正事談得太投入，可以切換到輕松些的話題，比如聊聊山水畫，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緩解下緊張氣氛。萬一追求進步的女青年來“匯報思想”，面對這么養眼的美女總說工作多乏味，時機合適的時候，可以從老板椅上欠起身來，指點著青山綠水跟美女聊藝術，連矮挫窮有了藝術傍身也會變得高大上，何況還有 “權力”這枚春藥在撐腰。

青綠山水的最隱秘的意義在于它暗示的階層意識，在單位有不成文的規矩，只有一定級別的領導，辦公室才能掛青綠山水，同樣面積和布局的辦公室，職位略低的，沙發不是真皮的，辦公桌沒有那么大，墻上頂多掛個“淡泊名利”或“難得糊涂”的書法。更低級別的崗位，見不上什么名利，沒機會糊涂，更不敢裝糊涂，比如辦事大廳，絕不允許掛什么畫，即便掛，也掛的是“工作流程圖”和“人員去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