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粉絲罪與罰

黃金萍

10多部手機，背后插上電源，不停地自動添加微信好友。一個手機有100多個微信號，一個月可以加9000多人，10部手機，就是10萬人。

似乎比懸賞推廣更有效，WW被抓之后，他和他的“新菜鳥”在社交媒體被廣泛傳播。

2015年1月4日，“新菜鳥網絡俱樂部”還在一家網絡推廣平臺上懸賞200元，招募推手在財經類論壇發布公關稿件《與劉登攀并肩的那些年，我在新菜鳥收獲了許多》，要求標題包含“新菜鳥”和“劉登攀”兩個關鍵詞，共計100條。

第二天晚上，同在深圳的互聯網紅人龔文祥在微博爆料，“那個中國最大的做微信吸粉的人前幾天被深圳南山公安分局抓了”。

一個失意的互聯網青年，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成為萬人追捧的人物。事實上，其賴以成名的技術并沒有太高含金量，主要通過非法獲取用戶隱私建立起來的數據庫，滿足了一群不懂移動互聯網的企業迫切想在移動互聯網淘金的需求，發了一筆橫財，最后身陷囹圄。

像朝圣一樣

時隔三個月，談起第一次去“新菜鳥”參觀、聽課的情景，張公山忍不住感嘆，要不是被隨行的朋友硬拉住，他現在也成了其代理商之一。

張公山是個醫療行業的企業主，2014年夏天，他的微信總是莫名其妙地收到陌生的添加好友請求，試著加了幾個之后，他發現對方朋友圈時不時會發布一些看起來很吸引人的營銷信息。有一天，他忍不住聯系了其中一個。

到了深圳龍華新區民治大道梅花山莊的新菜鳥公司，他大受刺激。

一個90后姑娘，熟練地給蘋果手機越獄刷系統，10多部手機，插上電源，不停地自動添加微信好友。一個手機有一百多個微信號，一個月可以加9000多人，10部手機，就是10萬人，“有了這么多粉絲，賣什么東西不可以？”

2014年11月19日，新菜鳥接待了將近200位前來聽課的企業主。其中，有幾個黑龍江人開了5天的汽車來到這里，參加培訓，“真是像朝圣一樣啊！”不過，每個人必須在前臺簽到，注明自己是受到新菜鳥的誰人邀請，如果沒有人介紹，獨自前往，將不得入內聽課。

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新菜鳥的一名招商經理才接待完前面的客戶，過來招呼張公山。謹慎的張公山決定先聽一聽課程。

那堂課持續了兩三個小時，一開始是劉登攀講自己的能力——手頭有多少微信粉絲，有多少五位數的QQ號。最炫目的應該是各種數據庫演示，整個過程不允許拍照。

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劉登攀讓人舉手提問，你想查什么？有人想查深圳18～19歲學藝術的女生，他現場就找出來很多QQ號，投影在大屏幕上，當場就有人驚呼，“哇，這么厲害，我的目標客戶都在這里了！”

接著，劉登攀開始秀合影，比如和谷歌搜索引擎營銷的老大。一個多小時后，新菜鳥之前的會員現身說法。再接下來，就是入會環節了。

新菜鳥會員有不同級別，最高級的是一次繳納29.8萬元，提供十項服務，譬如：為企業完成10～30萬精準粉絲任務，完成微網站、微支付，對接服務號，打造微信文案和微信高手等等。而且，最高級會員每個月只有一個名額。現場馬上就有人報名。

最便宜的會員是年度會員，一次繳納1.68萬元，不限聽課次數，手把手包你學會微信公眾號玩法。不過，會員需要另外花錢購買手機和軟件，一部翻新iPhone4需要800元，兩套微信加粉軟件約200元，一個微信公眾號15元。

張公山很想加入，但硬是被坐在一旁的李利給按住了，“這個遲早要出事的”。李利是搞互聯網技術的，張公山請他過來當參謀。

“劉登攀口才不錯，他應該學過成功學之類的課程，全場人都被忽悠得很High，像打了雞血一樣。”李利說。在他看來，劉登攀沒有什么高深技術，真正核心的是他手頭掌握的數據庫。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市場上各種所謂的加粉神器，不過是用了一個叫做“觸動精靈”的工具。通過“觸動精靈”，可以不停地發出添加好友請求。遇到一些陌生的美女頭像的好友請求，有些人忽略了，有些人會通過驗證。

而加好友的前提是需要很多個人手機號碼。手機號碼被泄漏的渠道很多，然后被有心人整理為“全國化妝行業老板電話”、“全國汽車業老板電話”等等出售，以前是在天橋上以黃頁形式倒賣，現在則轉移到了互聯網上。

除了“加粉神器”，還有一種類似“外掛”的設備，可以虛擬全球任何一個位置，在指定城市的指定地點、人群密集地區，自動尋找目標人群，添加好友。

“這個也不神奇，一個做了一兩年技術的人都可以搞定。”李利說。

2014年1月19日，劉登攀以“微信民間高手”的身份在第一屆2013中國品牌評價暨企業五星品牌論壇上發表演講稱，自己一個人用10部手機，“在深圳有一個人的微信粉絲最多，這個人可能是我，我的個人粉絲目前110萬，加上工作平臺募集的粉絲是1000萬左右”。

微信也注意到了這類加粉行為。2014年5月，微信將個人用戶的好友上限設置為5000人。即使原來的好友數量已經超過5000個，其在朋友圈所發的文章也只能隨機發給其中5000個人。同時推出的另一個限制是，每個用戶可訂閱的公眾號上限是1000個，不過絕大多數人沒有達到上限。

劉登攀號稱的110萬粉絲，不是在10臺手機的10個微信賬號，而是同一個手機上同時打開多個微信賬戶，微信營銷圈的術語叫做“多開”。新菜鳥工作人員稱，他們一臺手機上可以同時打開100多個微信賬號。

一位希望匿名的微信人士透露，大約在2012年年中，微信發現了瘋狂加粉現象，采取技術封堵，如果發現一個微信號突增幾百個好友，就會被系統封號。隨后，微信將以QQ號登錄改為以手機號登錄，來增加注冊和使用門檻。

結果是，在網上出現了買賣手機驗證碼的生意，即為了注冊多個微信號，你甚至不需要去“養手機”，只要買驗證碼就可以了，微信買號養號甚至成了一個產業。

隨后，微信又規定，一個手機號不能注冊三個以上微信。不過，這位人士透露，針對“多開”現象，雙方一直在較勁，相互都在技術升級，加粉從業者總試圖以各種軟件、黑客手段實現“多開”。

劉登攀其人

2014年12月，劉登攀和公司部分員工在梅花山莊別墅被深圳公安帶走。

“樹大招風，我們劉總應該是得罪了某些人，正在走程序，馬上就要出來了。”新菜鳥的一名骨干成員在電話中表示。

騰訊一位人士也確認了劉被抓的事實，“數據是從各種渠道買的，侵犯用戶隱私。”他表示，這是深圳公安打擊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的行動。

在張公山看來，劉登攀警覺性其實很高，應該說早有防備之心。比如，去聽課需要有內部介紹人，出了事情知道找誰；劉登攀沒有直接賣數據和手機，而是賣會員服務，他提供軟件與方法，演示了數據庫，并沒有承諾一定兌現。

劉登攀1981年5月出生于湖南懷化，2002年從湖南工學院計算機系互聯網專業畢業后，南下深圳。第一份工作是做網頁設計師，后來做網絡運營總監。2006年創辦深圳市藍天時代網絡有限公司，主營網站設計、網絡推廣業務，開始了互聯網創業。2008年運營網站“網絡營銷之家”。2011年，他在QQ空間中出價3000～80000元不等求購5位數QQ靚號，線上線下同時售賣“2000G企業總裁自主學習演講視頻”。

不過，在2011年以前，劉登攀過得不盡如人意。他有多個公開的實名QQ賬號，QQ空間里會發表一些生活感慨。2011年10月24日，30歲的劉登攀寫了一篇很長的日志：憧憬的事業一直在失敗中失敗，還能失敗多久？

他感嘆自己太過自負，錯過了淘寶。他曾收集了大量數據，在天貓、淘寶進行售賣，結果被陸續關閉。

2013年，他牢牢抓住了微信的機會。在前述論壇上，劉登攀發言的結尾詞是，“世上無難事，只要劉登攀”。

騰訊創始人馬化騰的QQ號是10001，劉登攀也有一個很炫的QQ號：20002，這個也是他的微信號。新菜鳥網絡俱樂部的微信服務號，選擇關注后跳出的自動回復消息，就是歡迎大家加他的這個個人微信號。

“一切運營正常”

從2013年底到2014年11月，新菜鳥做了5場超過千人的微信大會。其中有三次是涉及外部合作：

第一次是2014年8月和神舟電腦聯手。神舟電腦集團董事長吳海軍登臺演講，神舟與新菜鳥戰略合作，開發了專業做微信營銷的“小信3S”高配智能手機，“以定位加粉、精準加粉、加群友等特色功能服務于微信營銷”，同時還提供了9000平方米的辦公空間。

第二次是在2014年10月25日，在深圳會展中心辦了一場“微信遇上三門島——李強老師牽手新菜鳥”千人大會。李強是一位成功學方面的講師。

第三次是在2014年11月15日，牽手號稱“亞洲創富第一任導師”的杜云生。杜云生頭銜很多，比如潛能培訓大師、知名的演說家、企業培訓師與管理顧問等等。

大量傳統行業的人，看到了移動互聯網的趨勢，想做，但是完全不懂。太多像“新菜鳥”這樣的組織看到了機會，甚至還有“山寨微信培訓”將會議開到了微信原來的辦公地點——南方通訊大廈的樓上去了。

2015年1月13日下午，記者造訪新菜鳥位于華強北曼哈大廈6樓的辦公室，發現這里依然人來人往。一位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告知，目前新菜鳥已經有2000多個會員、20多個加盟商。

前臺醒目地印著“深圳第一家微信學校”字樣，工作人員以90后居多，統一穿著淺灰色制服，多數文化水平不高，員工工資也不高，約是深圳基本工資，可是據稱提成近50%。

辦公室設有兩間教室，稍小一點的教室里坐了大約20人，一名年輕男子正在臺上用投影給大家上課，講臺左右兩邊分別掛著比爾·蓋茨和李嘉誠的畫像，臺下清一色是40歲以上的會員。

上述新菜鳥骨干成員稱，公司2014年利潤約為6000萬元，2015年目標是3億元。他說，“我們一切運營正常。等劉總出來，我們要找媒體做正面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