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少其的黃賓虹情結

洪楚平

去年是黃賓虹誕辰150周年，今年是賴少其誕辰100周年，黃賓虹去世的前一年（1954年），兩人曾有過一段交往，當時黃賓虹為華東美協主席，已91歲。其時賴少其是華東、上海文聯和美協的領導，雖十分崇仰黃賓虹，卻沒有時間跟隨其學畫，兩者主要是精神上的契合和感召。筆者家中和工作室案頭均放有《賴少其詩文集》，時而習之，從詩文和題跋中，時常可見“黃賓虹”，賴少其之黃賓虹情結不可謂不深。從黃賓虹的“黑團團”中看到一個新天地

世人學黃賓虹的大有人在，可是又有誰能說自己真正讀懂了黃賓虹？賴少其從黃賓虹的“黑團團”中看到一個新天地。“我們看了黃先生的山水畫，都贊嘆他用筆用墨的妙，但又非玩弄筆墨的人所能比擬，他不是單為筆墨的趣味，而是極力追求表現自然的真實。他不求石木外形的相似。而是在描寫山、水、石、木的同時，表現風、云、雨、霧的交織；他用濃墨、焦墨、濕墨，有時勢如雷霆，風狂雨急，有時寥寥幾筆，如清風微拂，因此趣味橫生，饒有興致。有人不能理解他為什么把畫面畫得那樣黑，其實沒有較黑的部分便不能表現出復雜的層次。他的成功之處正是善于從黑中襯托出一條小小的瀑布，顯得多么寬大，彎曲著的河流，也好像能聽見淙淙的水聲。”

藝術的啟示，有時比哲學深奧，有時如文學一樣感性，關鍵在于覺悟。黃賓虹認為：“要成為大家，必須對古人之畫，先觀其法；既明其法，尤當發奮專于功力，貫通融會而神明之；集思廣益，兼有眾長，上下古今，成為己有。”賴少其也感嘆，黃賓虹“全不似漸江所畫之黃山，而是黃賓虹自己的獨特的風格”。

賴少其曾對黃賓虹風格的形成作過認真的探究。他認為黃賓虹的山水畫早期可能是學習了“新安派”，中年以后已經形成自己的風格，到了老年時期和“新安派”漸行漸遠。所謂新安派，其實是元倪云林畫派的發展，以清淡高逸為勝；黃賓虹的山水畫，卻是非常樸厚，有更多的人情味。

賴少其觀黃賓虹的寫生稿，發現他有特定的對象，但又不是按照對象寫生。他所寫的是畫家眼中的自然，有很大的主觀成分。善于把握山川大的輪廓，為山水畫創作建立了堅實的基礎。在此基礎上，再加點染：加樹、加屋字樓臺與點景人物，造氣氛，把握陰晴雨雪，時序交替，便能做到得心應手，隨形變化。

賴少其認為黃賓虹對藝術傳統非常尊重，但反對模仿，也反對自然主義。黃賓虹常說“人不能勝天，是自然”。但又說“天不能勝人，是藝術”。藝術和自然比較，更概括、更集中、更典型。黃賓虹的山水畫繼承了傳統并且創造性地向前發展了。

師前人，法自然，自成我法

賴少其對黃賓虹推崇備至，其藝術也師從于黃賓虹。黃賓虹的山水畫不好臨摹，他就把原作掛在書房里天天看，天天對照著學。不過，他從不學形似黃賓虹，而是學黃賓虹怎樣把黃山搬上宣紙，成為一張畫。“說我像黃賓虹，是因為我忠實地畫黃山，也是‘畫從黃山出；不像黃賓虹的地方，主要是我不學黃賓虹畫法。既像又不像，這豈不是就應稱為‘出新么？還有時代與內容極端的不像，特別是我的詩的內容是歌頌革命，這和黃老極端不像。”

事實上，賴少其的山水藝術集眾家之長，除了黃賓虹外，賴少其也學習過多位古代藝術大家，下了苦功夫臨摹。比如，他曾學習程邃的干筆渴墨之法，謝稚柳認為他可以亂真，后來還臨摹過戴本孝。但是，賴少其認為他們的山水畫不夠雄偉。隨后，他用四個月臨摹唐寅“匡廬三峽”，又學金陵龔半千，發現后者比前者粗獷，結構雄偉。

“但我不喜歡他們的畫法，我遍走黃山，專找像唐、龔兩家所畫的山巒寫生，我發現不能像畫西畫一樣坐著不動，因此，我幾乎每幅畫至少移動三個地方，我畫前景，主要是找一塊好石頭，一、二株老松樹，慢慢寫生；次找中景，不是風景便是建筑；三是向后退到適當地方，專寫黃山山峰，使人一見便知這是黃山。寫生多了，對黃山也就熟悉了，后來自然而然地不對著黃山也能畫出黃山來。此時我才感到了‘自由，因此，我得出：‘我法自然，自然為我的論點。”

賴少其認為，觀察自然（生活體驗）、學習傳統（包括臨摹）、創作實踐，三者是互為因果的。如觀察了自然，就會提高對傳統的認識，更感到學習傳統的重要。創作實踐是對觀察自然和學習傳統的一種考察。成功的畫家，既可以使人從畫面中感到生活的強烈氣息，筆筆都從傳統來；卻使人感到一片清新，這才是藝術。

1986年，賴少其定居廣州，決定“丙寅變法”。他原在安徽工作，以畫黃山為主。而廣州是革命名城，風光秀麗，五彩繽紛，有著名的“嶺南畫派”，又是改革開放的龍頭。賴少其覺得不畫是可惜的。他早年在廣州美專學油畫，特別喜歡印象派的色彩，所謂“丙寅變法”，即在中國畫基礎上更多地吸收西畫的技法。為了使人耳目一新，他多用“方形”構圖，既有利于發揮中國畫的特長，也便于吸收西畫技法。

賴少其學黃賓虹，但別開蹊徑，博采眾長，其創新和超越的藝術精神令人贊嘆。青出于藍，才是真正的藝術家。